阿尔塞纳·温格在看台上细心观看着比赛。

    不像高歌的球迷，从裁判吹响哨音时起，温格的目光就对准了那些不为多数球迷所关注的地方。

    双方的阵容排布一览无余，都是常规的4-2-3-1。

    温格的目光投向一名名球员的姿态，他们的肢体语言、跑动量、到位率，攻防中的轮转补位，转换时的坚决度，脸上的神情——虽然看不太清楚——以及风向、灯光……

    他本能地思考着会影响比赛结果的一切因素。

    “看出什么有趣的地方了吗？”温格身边的老头儿一屁股坐下，问法国人。

    “帕特，你来晚了。”温格笑了笑，坐在他身边的老头儿有着一张熟悉的面庞：帕特·莱斯。

    “我以为你会叫安妮一起来。现在你们有充足的时间共度二人时光了。”帕特·莱斯说。

    “安妮？”温格别过头，“安妮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太吵闹。”

    “于是伱就叫上了我。我的上帝，我已经退休了。”

    “帕特，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

    “好吧，好吧。”帕特·莱斯摘下帽子，“比赛怎么样了？”

    “你没有错过什么。但是……”温格的眼中掠过忧虑，“我们表现得比他们紧张。”

    ……

    陈耀看着胡安·利略递过来的平板电脑，皱着眉头。

    比赛进行了十分钟，阿森纳的失误率偏高。

    国际米兰在前场也对阿森纳进行了一定强度的逼抢，但他们的逼抢并不坚决。

    局部的围抢失败后，国际米兰就迅速回到更深的位置组织防线，用三道防御线阻滞阿森纳的进攻。

    国际米兰在中路堆积了大量人手，丹尼·卡瓦哈尔扯动到边路拿球。

    该死，这是欧联杯决赛。

    卡瓦哈尔的呼吸略微急促起来，他有一刹那在想，如果这是欧冠决赛的赛场，他会表现得怎么样？

    他按捺住心中的翻腾，往前看去。

    西奥·沃尔科特在边路等待，卡瓦哈尔起脚，贴着边线传球。

    球速很快，但太快了些。

    沃尔科特背身拿球，他的第一脚触球险些把球碰出边线，再要转身，阿尔瓦罗·佩雷斯和胡安两人夹击，把球防出了边线。

    裁判把球权判给了国际米兰，沃尔科特举手抗议了几句，没有效果。

    四分钟后，沃尔科特又在相同位置接到了球，他强行横向摆脱了胡安，又被背后的阿尔瓦罗·佩雷斯缠上了。

    这名球员虽然出现在左中场的位置，但他有着左边后卫的功底。

    斯特拉马乔尼派上他，就是防守为重。

    沃尔科特踉跄着回传，可能是这脚回传太出人意料，卡瓦哈尔一个趔趄，没有接住球。

    又是国际米兰的球权。

    ……

    国际米兰现在还没有怎么威胁到阿森纳的球门，但连续的失误和交出球权是个不好的迹象。

    陈耀很清楚这一点。

    比赛进行到将近三十分钟，阿森纳球员的失误率远高于对手。

    “年轻的球队总要为年轻付出代价。”温格说。

    “我们都很清楚。”帕特·莱斯感慨道。

    “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才，当他们到了一场决定胜负的比赛，他们都想赢，不想失败，也不想成为罪人。”温格轻声对老搭档说，“必须有人站出来。”

    “这很困难，阿尔塞纳。他们的动作会变形，紧张会让他们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帕特·莱斯忧郁地低下头，“我们尝过代价。”

    “这是一个过程。”温格搓了搓手，“希望我们能调整过来。”

    ……

    赛前，陈耀不止一次告诉过球员们，这不过是一场正常的洲际比赛。

    而且国际米兰早就不是巅峰时期的蓝黑军团，现在他们在意甲都灰头土脸，和队内头牌斯内德闹得不欢而散，能走到欧联决赛都是跌跌撞撞。

    相反，阿森纳在一个赛季的淬炼后，在英超排名前三，与BIG6的交手都不落下风，球员配合默契，锋芒正盛。

    纵使这个赛季开始前阿森纳被所有人不看好，这场比赛，阿森纳的夺冠赔率甚至高于国际米兰。

    从大众眼中低心理预期的一方，变成承载着赞誉、期待和高期望的一方，这个转变微妙地影响着球队的状态。

    国际米兰在低姿态的防守反击中游刃有余，坎比亚索和萨内蒂等老将都三十好几的年纪，但是斯特拉马乔尼务实的战术让他们不需要过高的跑动量，他们的年龄和经验在此时游刃有余。

    国际米兰有一种没有压力的轻松感。

    “国际米兰踢得很放松，他们的防守密不透风，意大利混凝土防守的风采在这支球队身上展现了……和本赛季的大多数比赛相比，国际米兰踢出了超越往常的表现。”

    随着国际米兰又让阿森纳产生了一次失误，并且发起反击，解说评论道。

    “斯特拉马乔尼是有独特的心理解压技巧吗？看起来，意大利人本该是更紧张的一方……”

    斯特拉马乔尼的确不紧张。

    大家都觉得他应该紧张——仿佛输掉这场比赛后，斯特拉马乔尼就要彻底结束在国际米兰的教练生涯了——而赢下这场比赛会让他改变命运。

    不存在的。

    斯特拉马乔尼心知肚明。

    他猜马西莫·莫拉蒂可能会看看自己，但他一点儿都不想回过头去，和自己的老板对视。

    莫拉蒂已经和他说明了命运。

    “我很喜欢你，安德里亚，但是……我们会解雇你。我们可以为你在俱乐部内安排一个职位，如我所言，我喜欢你这个年轻人。但是很抱歉，俱乐部的主教练将不在是你。”

    斯特拉马乔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讨莫拉蒂喜欢，他清楚的是，国际米兰的主教练职位，肯定不是自己的了。

    他反而因此而放松了下来，他很喜欢执教大俱乐部的感觉，但斯特拉马乔尼知道，他真正喜欢的是……

    执教的感觉。

    所以，如果他无法继续成为主教练，他不会留在国际米兰。

    他会在其他地方开启生涯的下一页。

    这场比赛的结果，不是他留在国际米兰的救命稻草。

    赛前，斯特拉马乔尼和他的队员们公布了这件事情。

    球员们并不惊讶，他们的消息灵通，无孔不入的媒体还会时不时传出些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据说马扎里已经和莫拉蒂达成了协议，斯特拉马乔尼的离开几成定局。

    淡淡的离别伤感还是笼罩在球员们心头，而一些心态的枷锁却随之破碎了。

    既然是最后一战了，就为斯特拉马乔尼拼一把吧。

    ……

    国际米兰打出了一次精彩的反击。

    斯特拉马乔尼对反击线路的设计有自己的特点。

    在出道时，斯特拉马乔尼素有“小穆里尼奥”之称，狂人穆里尼奥的战术和风格影响了许多足坛后起之秀。

    lt;divcss=tadvgt;国际米兰整体上并不是一支年轻而富有运动能力的球队，但是在需要他们反击时，他们不会放任机会错过。

    常言道，决赛无名局。因为在关键比赛里，每支球队都会极致地压缩失误，保守的风格会碰撞出一场乏味的对决。

    决定胜负的往往就是电光火石间的机会。

    坎比亚索长传分别，阿尔瓦罗·佩雷斯站在沃尔科特和卡瓦哈尔之间位置停球，转身往前带。

    他跌跌撞撞地带向中路，国际米兰把兵力集中在中间，科瓦契奇作为接应点，接到阿尔瓦罗·佩雷斯的传球。

    卡萨诺钻进了禁区，他飘忽不定的跑位让科斯切尔尼很是头疼，在连续的站位调整中，什琴斯尼把守的大门漏出来了。

    科瓦契奇远射。

    阿姆斯特丹竞技场见证着这道弧线，它看起来并不快，但是旋进了球门死角。

    石破天惊的世界波。

    三十一分钟，国际米兰领先一球。

    什琴斯尼的表情目瞪口呆，他向两位后卫大哥露出惊讶的眼神，科斯切尔尼和默特萨克对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意外的丢球。”利略说。

    陈耀骂了一句什么，失望地摇摇头。

    有时候比赛就是这样让人恼火，你看着你的球队磕磕绊绊地比赛，但比赛的天平还维持着平衡，然而一粒突如其来的神仙球就会改变这一切。

    阿森纳这赛季的运气算是还不错，他们没有被进过很多无解的神仙球。

    但是偏偏这唯一的一次，就是在决赛的赛场上。

    不用想，国际米兰这群老胳膊老腿，之后肯定会在斯特拉马乔尼的指挥下深度防守，迫使阿森纳推上阵型，发起进攻。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陈耀振作精神，拍拍手对着场上大声喊话，阿森纳的球迷们也掀起一阵呼声，鼓舞他们的球队振作。

    ……

    意大利足球的特色开始在这支球队身上展现。

    在有限的空间里，国际米兰的防守保持着严密的阵型、强大的纪律性和默契而准确的配合。

    斯特拉马乔尼从未感觉自己对球队有这样如臂指使的快乐，他在联赛里焦头烂额地摆弄各种阵型，末了，在告别战上，他的球员们卸下包袱，默契地找到了和谐的节奏。

    他没有给球队安排特殊的战术，他很清楚自己球队的特点，年龄偏大、节奏偏慢，在快节奏的比赛里他们会被撕碎。

    这场比赛正好让国际米兰的这群球员处在了他们舒适的节奏里。

    阿森纳在上半场的最后十五分钟将重点对准两翼。

    卡索拉迷失在了国际米兰中路的层层包围中，格里兹曼在老练的萨内蒂面前也没有讨到好，阿森纳的前场攻击群被分割包围。

    中路渗透异常困难，阿森纳重点在两翼发起冲击，更准确的说是右翼。

    陈耀派遣卡瓦哈尔和沃尔科特的首发右路组合就是这个意图。

    但是外侧进攻的流畅度也不尽如人意，上半场卡瓦哈尔和沃尔科特贡献了半数失误，而最后的倒数一传，基本上都是以下底传中和四十五度高空球传中结束。

    吉鲁在上半场顶了好几个头球，他的攻门给国际米兰的门前造成了一些混乱，可惜没有破门。

    此后，国际米兰的防空网编织了起来。

    一米九五的拉诺基亚让吉鲁也讨不到便宜。

    “上半场的最后一次进攻，卡瓦哈尔传中，拉诺基亚把球解围……半场结束，阿森纳落后一球。”解说点评，“阿森纳本赛季不是没有落后过。他们有许多次逆转的经历。但是在欧联杯决赛上的落后，想要逆转不像其他比赛那么容易。”

    ……

    阿姆斯特丹竞技场，更衣室内。

    鸦雀无声。

    这是一种怪异的氛围，陈耀想，它不像是彻底丧失动力后的气氛，也不像是充斥着比赛热情的氛围。

    拉姆塞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把矿泉水瓶砸到地上。

    “我们踢得不好，伙计们。”他说，“我们失误很多，而且放不开手脚。”

    “放开手脚又有什么用呢？”有球员小声抱怨道，“我们都进不了国际米兰的禁区。”

    “阿隆是对的，我们有一个屎一样的半场。”队长阿尔特塔总结，“不是他们的原因，是我们的原因。我们的原因。”

    更衣室里从寂静变成了一片窃窃私语。

    陈耀敲敲白板，“小伙子们，听我说。相信你们已经明白了，靠这么踢是拿不了冠军的。”

    他淡然地擦掉白板上的战术标识。

    “我不会怪谁。科瓦契奇的进球是一个意外，他们的攻击力很糟，但这样的进球谁都挡不住。”

    什琴斯尼的表情明显松弛了不少。

    “这是欧联决赛。决赛。”陈耀把这个词念了两遍。

    “我一次次告诉过你们，不用把它当回事。看得出来你们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球员中传出几声轻笑。

    “那么现在我要告诉你们，没错，它的确不是一场随意的比赛。这是你们职业生涯里第一次有机会拿到洲际冠军。和联赛杯还不一样，那只是个小小的国内杯赛。”

    “所以，紧张是对的。因为你们想要这个冠军，我也想要。”

    “四十五分钟过去了，我们落后一个球。而无论是各位，还是我，我们都知道了，决赛是怎么一回事。”

    “听着，伙计们。这不是你们毕生能获得的最高成就，它只是个开始。它是我们前进道路上的一个台阶，一块绊脚石，一个车站。”

    “我们在这循规蹈矩的世界里生活太久了。进入青训营，进入梯队，进入一线队，然后走上赛场，赚点钱，然后退役。这就是生活。”

    “它不应该是这样的。”

    陈耀点了点拉姆塞，“阿隆，当你在天空球场进球时，你是什么感觉？”

    “我要疯了，先生。我爱足球。”拉姆塞站起来说。

    “杰米，当你披上阿森纳的球衣，在对阵曼城的比赛里出场时，你是什么感觉？”

    “我永远不会忘记。”杰米·瓦尔迪站起来，他本赛季的出场时间不多，但仅有的出场经历都弥足珍贵。

    “桑蒂，当你结束了一场精彩的比赛，回到家里，面对你的妻子和孩子，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愿意让这样的比赛来上无数次。”

    ……

    “看吧，伙计们——在习以为常的生活以外，这些才是让我们记住的瞬间。你们拥有这些瞬间。”

    “我们不假思索地上路，因为出发的感觉太好了。世界突然充满了可能性。”

    “现在，我们止步了。不该如此。我们走过了这么远，我们要继续下去。”他说，“你们可能听过这么一段话，也可能没听过，但现在你们都应该听一听——”

    “我要再和生活死磕几年。要么我就毁灭，要么我就注定铸就辉煌。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在平庸面前低了头，请向我开炮。”

    他在白板上写下三个词：OnTheRoad（在路上）。

    “不要低头。完成这半场比赛。我们是追逐星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