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尔根·克洛普站在酋长球场的草皮上，跺了跺脚。

    草皮的触感不同于德国，这提醒了克洛普，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对手。

    这里是伦敦，他的对手是阿森纳，但是比赛的观感上，克洛普觉得自己体验到了多特蒙德对手的滋味。

    场上两支球队的风格不算一模一样，然而他们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前场高强度的盖根压迫，冗余时间极短的攻防转换，崇尚简洁锐利的快速反击。

    克洛普深知，要塑造一支这样的球队需要多么苛刻的条件。

    而且，阿森纳的战术风格还有不同于自己的特点。

    他们的球员在激情和强硬上不逊色于多特蒙德，而同时又保存着聪明的跑位、灵巧的技术和精妙的配合。

    克洛普相信，自己是能够引领现代欧洲足球发展的人物。

    他早晚会带队站到欧洲之巅，看着全欧洲的球队都效仿自己打出来的足球。

    然而……

    在这里，在酋长球场，一名比他还要年轻的教练，带领的球队，打出的足球丝毫不逊于他理想中的样子。

    看来时间没有那么充裕了。

    危机感袭上了克洛普的心头，他绷着脸看着比赛，盘算着自己的未来。

    他在多特蒙德耕耘多年，终于打造出了这样一支劲爆的球队。

    但多特蒙德的资源还是太少了。

    在德国，拜仁慕尼黑是永远的霸主，即使自己能够虎口夺食，抢来一两个德甲冠军，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多特蒙德的财政资源也注定了自己不能去争夺欧洲最出色的球员，还要面临核心球员被挖走的窘境。

    如今的这支球队，也许是多特蒙德在可见的过去和未来，所能构建出来的最强大的模样了。

    可能……离开这里？

    去一家真正的豪门球队，用成倍增长的资源去打造自己理想的球队？

    克洛普抓了抓大胡子，把思绪拉回到比赛。

    那都是后话了，这个赛季，他会带领多特蒙德完成对欧洲冠军的最勇敢的冲击。

    ……

    上半场的比赛以一比一收场。

    中场休息时，阿森纳和多特蒙德的主教练都向球员们表达了争取胜利的决心。

    “积分榜我已经向各位强调过许多次了。”陈耀干脆利落地说，“只有赢得这场比赛，我们才能保留进入欧冠淘汰赛的机会。”

    他扫视自己的球员，“不要告诉我，你们有谁不想踢欧冠淘汰赛。”

    “我们想继续参加欧冠。”扎哈热情满满地站起身来。

    他很喜欢这样的局面，多特蒙德的激进战术留出了大量空间，扎哈获得了不少一对一面对多特蒙德右边后卫的机会。

    扎哈上半场的成功过人次数是五次，他是阿森纳高速反击的箭头之一。

    更何况，在格里兹曼加盟阿森纳之后，扎哈被挤到了替补席上。

    在英超联赛的大部分比赛中，阿森纳的对手们不敢再拉开架势和枪手对攻。

    那么，身材高大的吉鲁、机敏灵活的格里兹曼就是更好的搭档了。

    他们的传切配合可以在阵地进攻中成为穿透对手防守的好办法，而且随着他们默契的提高、配合准确率的上升，他们组合的威力上限难以估量。

    扎哈就成为了新体系的牺牲品。

    陈耀对他的使用，多数时候都是作为下半场利用对手体能下降时冲击边路的尖刀，或是在对手试图冲击阿森纳边路时让他上场反向压制。

    扎哈每场比赛的上场时间只有二十到三十分钟，而且他的战术作用单一，这让他多少有点郁闷。

    他需要更多出场机会，需要更多时间来打磨自己的战术角色，向教练证明自己可以胜任更多。

    他需要时间。

    在欧冠中往前走一步，就意味着他有争夺更多出场时间的机会。

    陈耀看得出来扎哈的想法。

    下半场比赛开始前，他把扎哈拉到一边，轻声鼓励，“威尔弗雷德，像上半场一样，继续。我看得到你的表现。”

    “另外……”陈耀又在扎哈耳边嘱咐了几句。

    ……

    阿森纳和多特蒙德都没有在下半场退缩。

    菲利普·桑塔纳在上半场的屡屡失误后，中场休息时被克洛普骂了个狗血喷头，他重新上场时的态度明显端正了很多，走位的合理性和处理球的专注程度都有所上升。

    处理不了的球，桑塔纳也不会随意地传出去，而是回给门将，重新组织进攻。

    就像现在。

    五十三分钟，桑塔纳在奥巴梅杨面前做了个假动作，把球回给门将魏登费勒。

    阿森纳的前场球员压了上去，奥巴梅杨放过了桑塔纳，跑向魏登费勒，逼抢门将。

    魏登费勒飞快地观察了局面，奥巴梅杨向自己逼来，扎哈和张伯伦也向中路集中。

    魏登费勒心里很放松，他不害怕这样的场面。

    他向右侧分球，那里，施梅尔策没有人在盯防。

    扎哈突然改变了跑动路线，原本，他直直跑向魏登费勒和苏博蒂奇的连线中点，可他没有出现在那里。

    他跑了个小弧线，变向站在了魏登费勒和施梅尔策的连线上，截住了多特蒙德门将的传球。

    上当了。

    魏登费勒心里一凉。

    扎哈没有对这个抢断感到多惊讶，他想起陈耀和他说过的布置。

    魏登费勒的门线技术不错，经验丰富，但他的脚下技术一般，这让他很难做出复杂的处理球行为。

    而且，克洛普有一个战术上的小习惯，他不喜欢让门将和两名中后卫进行短传出球配合，他认为这是在压缩本方的传球空间，给对方的逼抢带来方便。

    所以，魏登费勒的习惯就是，趁着对手集中压迫的时候，让两侧边后卫拉出空间，然后尽早把球交给边路。

    这是更加稳妥的处理球方式，尤其是本场比赛，胡梅尔斯并没有上场。

    多特蒙德最习以为常的胡梅尔斯-京多安的后场出球轴线被拆开了。

    扎哈带球突入禁区，施梅尔策在他身后，桑塔纳和苏博蒂奇是他面前唯二的阻碍。

    奥巴梅杨出现在了禁区里，他往回跑了两步，避免自己越位，着急地招了招手。

    扎哈看了奥巴梅杨一眼，他的目光转瞬即逝，但加蓬前锋看懂了意思。

    扎哈想自己来。

    奥巴梅杨有些不舒服，他是中锋，在良好的接球位置上，他觉得自己理应得到射门机会，何况自己也是需要在有限的出场时间里挣得更好表现的。

    放在AC米兰的时候，奥巴梅杨这时候就会两手一摊，开始散步，等到混乱的进攻结束，找找捡漏的机会。

    可是在阿森纳，奥巴梅杨不敢这样。

    他看了看场边的陈耀，陈耀也看着他，打着手势。好吧。

    加蓬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提速跑动，把跟着自己的桑塔纳拉扯出了防守位置。

    扎哈的空间豁然开朗。

    禁区里，扎哈的带球速度没有降低。

    苏博蒂奇在灵活的扎哈面前像一堵笨拙的墙，他知道，如果让扎哈再往里突，自己很难保证防得住他。

    他大着胆子往前跑去，伸出腿，想要及早破坏掉扎哈的盘带。

    苏博蒂奇的冒险失败了，扎哈身子一扭，左脚把球磕向右侧，右脚紧跟着拨球，往里线切去，闪开了苏博蒂奇的上抢，也给自己闪开了空间。

    扎哈打门，足球越过了魏登费勒，也越过了门线。

    二比一。

    “这该死的……”

    克洛普咬咬牙，他崇尚压迫，但是当面对同样激进和精密的压迫时，他破解压迫的办法不多。

    他需要好球员——后卫，门将，不仅要做好本职工作，也要拥有出色的视野和技术，而这些球员在现在的足坛并不多见。

    克洛普回头看了眼替补席，马里奥·格策和京多安坐在那里，也看着自己。

    如果派上这两名球员，多特蒙德的中场控制力能大幅提升，可是这值得吗？

    在德甲执教了这么些年，克洛普摸索出了自己战术下球员的体能极限。

    这套战术太消耗球员了，他的球队没有可能从赛季初就维持状态到赛季末。

    为此，克洛普也在调整球队的轮换节奏，而代价就是多特蒙德的状态。

    本赛季，他们在德甲没有表现出上赛季那样的一骑绝尘，拜仁慕尼黑在老帅海因克斯的带领下复苏，两支球队的冠军争夺十分激烈。

    克洛普把头转了回来。

    现在还太早，这场比赛拿一分是可以接受的。

    多特蒙德积十分，阿森纳积四分，末轮阿森纳即使击败皇家马德里，他们的出线形势依然毫无威胁。

    他摆摆手，示意格策和京多安两个人安分坐着。

    这两名球员的身板都挺脆，还是省着点用吧。

    ……

    阿森纳的球员们很兴奋。

    球场上，多特蒙德陷入了被动。

    阿森纳的高位压迫瞅准了多特蒙德的核心中轴线不在场上，利用他们的缺陷不断打击。

    魏登费勒从来没有觉得出球这么困难过，阿森纳的前场球员跑位很有弹性。

    他们时而收紧阵型逼迫自己向边路开球——这种出球手段更稳妥，但是对手早就对边路球员的接球推进做好了持球人压迫的准备，多特蒙德将被迫在后场再次组织进攻。

    他们有时又会拉开阵型截断自己给边后卫的传球，魏登费勒只能把球传给中后卫。

    而完成传球后，桑塔纳和苏博蒂奇就要面对艰难的局面。

    如果是胡梅尔斯和京多安在场，两人的传接配合可以快速推进到前场，但是现在场上的球员并不是他们两个。

    多特蒙德的首发后腰努里·沙欣也是出色的球员，而阿森纳对他的防守策略就是紧密的盯人。

    马尔科·维拉蒂的速度跟得上沙欣，他的下盘很稳，力量也不差，他一直在骚扰这名后腰，不让他有舒服接球转身的机会。

    而无法从中路组织起进攻，也无法把球通过边路快速推进，多特蒙德就只能选择大脚开到前场……

    于是，多特蒙德始终无法在下半场组织起有效的攻势，罗伊斯、莱万多夫斯基、佩里西奇在进攻三区的触球次数少得可怜。

    六十六分钟，克洛普终于准备换人了。

    让主力球员适当的在一周双赛中保持比赛状态不是坏事，三十分钟的时间是合适的，或许还能借此拿下一场胜利。

    克洛普扶了扶帽子，准备走向替补席，他的身侧，威尔弗雷德·扎哈又像风一样掠过。

    他怎么还能冲得起来？

    克洛普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扎哈带球过掉了自己的球员，把球敲到中路。

    这是第几次了？

    克洛普有一瞬间甚至有点心动，这样出色的速度和突破能力，而且还有一定的前场压迫能力，这种球员是他喜欢的。

    “威尔弗雷德，那边！”场边，陈耀挥着手，示意扎哈分完球后不要傻站着。

    扎哈浑身的细胞都在歌唱，这场比赛他踢得太舒服了。

    他不喜欢在狭小的空间里闪转腾挪，而这样高节奏的奔袭，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天才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纵然已经反复疾驰了大半场球，扎哈还是没有感到疲惫。

    他拿到球就想再过掉两个人。

    听到陈耀的喊话，扎哈斜线跑入禁区，直插苏博蒂奇的身后。

    奥巴梅杨在接到球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想直接起脚射门，角度有点小，但他相信自己可以试一下。

    可是他看到了扎哈的跑位。

    奥巴梅杨自己就有着敏锐的嗅觉，他知道，如果换做自己，也会插入对手身后的盲区，那里的空间是射手需要的。

    他很需要进球，需要争夺出场时间，需要证明自己是个好前锋。

    于是，奥巴梅杨……把球塞向苏博蒂奇身后。

    但是阿森纳的主帅也常常告诉他，这是一个团队，团队的纪律，就是把球无私的分享。

    扎哈从苏博蒂奇背后杀出，没有越位。

    他出现在球路上，随后做了个假动作，把魏登费勒骗了过来，迅速地接上动作，把球推向中路。

    奥巴梅杨把球撞进了空门。

    三比一。

    “这是还给你的，奥巴。”扎哈跑到激动的奥巴梅杨身边，搂着他说道。

    克洛普沉默了一下，又摆摆手叫京多安和格策坐回去了。

    他嘴里不知道念叨了一句什么，这又输球了？

    克洛普不喜欢输球的感觉，尽管他觉得，每次自己和阿森纳做对手的时候，似乎都没有太把对手当回事。

    他总是记挂着联赛，记挂着拜仁慕尼黑，而希望用小的代价解决掉阿森纳……

    可这个对手，是不是成长的有点快呢？

    三十分钟后，裁判吹响了比赛结束的哨音。

    欧冠小组赛第五轮结束，阿森纳完成了对多特蒙德的复仇。

    他们的积分上升到六分，多特蒙德积九分。

    理论上，枪手还保存着欧冠出线的希望。

    克洛普走过去和陈耀握了握手，他感受着面前这个年轻教练身上的温度，低声说了句：“这的确是让我印象深刻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