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3年5月9日8时15分，凯昂家中。

    今日是总督大选演讲日，几辆印着光耀集团字样的拉选票的大巴车开进了这片他们原先根本不屑一顾的贫民区中。

    只有在这种时候，这群贫困的人们才会被重新想起。

    路边的居民纷纷驻足观看，都是一副见着新鲜玩意儿的模样。

    几个领着学步孩童的老年人正指着五光十色的大巴车给孩子介绍，那种乐颠颠的样子，好像他们的小辈们以后也能出现在这样的大巴车上。

    大巴车外挂着的巨大屏幕直播着多里安·卡佩慷慨激昂的演讲画面，车外还有穿着统一制服的队伍拿着扩音器请求大家投下选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演讲声、拉票声、议论声、叫好声、小孩子的尖叫声，几十种声音聚成喧闹的海洋，氛围可能比过年还要热闹。

    窗外喧闹热烈，而凯昂家中却是气压低到了极点。

    空气几乎凝滞，凯昂已经无法呼吸。

    长青帮！

    他们是长青帮的人，还是首领！

    凯昂的双眼陡然赤色一片！

    血气冲入大脑，头发丝都快要竖起！

    就是他们的人杀害了自己的父母！

    凯昂咬紧牙关，拼命遏制好让怒气不浮现得太明显，眼睛不动声色地瞟向了沃尔夫放在桌子上的手枪，脑袋里谋划着要在沃尔夫专注看电视的时候，扑过去抢下手枪，就算不能同时杀掉他们两个，能杀一个也算是不亏！

    但是沃纳尔一眼就看穿了凯昂自认为隐蔽的念头。

    他撩开衣摆，露出了腰间的枪，说道：“小兄弟，千万别有错误的念头，我们来不想伤害你，别逼我好吗？”继续是平静但不容反驳的语气。

    凯昂死死地瞪着沃纳尔，咬合肌来回晃动，半晌，点了点头。

    他想杀人，但绝不想送死。

    起码不能自己一个人去死！

    “这就对了，是聪明人的做法。”沃纳尔放下衣摆遮住手枪，“接下来我问你答，问完了我们就走，没人会伤害你。明白吗？”

    凯昂冷笑一声，浓密的睫毛掩映下的双眼几欲喷火。

    “可笑！凭什么我要回答你的问题！我的父母就是死在你们的人手里！”

    “唉，就知道你也会这么想，”沃纳尔挠了挠头，眉毛拧在了一起，说道，“如果真是我们杀了你的父母，随便你怎么恨我们。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看到的和听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一定是真相？

    凯昂没有接话，但是眼神中飘过了一丝疑惑。

    沃纳尔俯下身子凑近了凯昂，问道：“问你个问题，你知道瓦特拉郡每天死在黑帮手中的有多少人吗？不知道没关系，猜一下。”

    凯昂没有回话。

    他不明白这个无恶不作的黑社会头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反正不是好药，决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沃纳尔也没有让凯昂回答的意思，他话语不停道：“全年平均下来每天是114人！觉得多吧？这还是平均，最多的时候，一天死过四百多人！这不是我乱编的，是新闻里报道过的，可能你没看过，都是老新闻了，现在的媒体对这些敏感内容可是缄口不言的。”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凯昂的双眸，用缓慢但是加重的语调继续问道：“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调降了下来：“因为被黑帮害死而引发大游行的有几人？”

    虽说不想理睬沃纳尔的话，但是耳朵又没有门，声音不受控制得就往耳朵里跑。

    凯昂先是惊讶于每日的死亡人数，又被沃纳尔最后的问题钓起了好奇心，不禁开始思考了起来，到底是有多少人呢？

    思考也没有用，他不记得看过类似的新闻，随便猜也猜不出个大概。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在印象里，之前确实没有见过这次这么大规模的游行，毕竟被黑帮枪杀，在别人听来都只是个故事，有什么必要为了别人的故事去游行呢？要知道游行示威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么为什么你的父母被杀了就会引发这么大的示威游行？甚至！涉及到了总督？说句不好听的，你该不会认为你的父母有这么与众不同吧？”沃纳尔继续追问。

    “我的父母被你们杀害了！你们还要讽刺他们吗！？”听到沃纳尔又提到了自己的父母，并且还如此不尊敬，凯昂眼睛冒火双拳紧握，随时都可能一拳挥过去打在沃纳尔越凑越近的脸上。

    “年轻人！被愤怒冲昏头脑可是看不清真相的，你该不会希望自己的父母死得不明不白吧？”沃纳尔突然提高了音量问道，音量高到让他的这一句发问像是在凯昂的脑子里敲响了大铁钟，铛的一声巨响，震得凯昂大脑里空白一片。

    什么不明不白？

    凶手不是治安官抓回来的布朗·史密斯和琼斯·加西亚吗？

    法院不是已经宣判了吗？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这两个人是想来迷惑我的吗？

    可是迷惑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你们究竟是来干什么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凯昂的双拳攥得死死的，指甲几乎嵌进了掌心里，身子绷得极紧，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已是塞满疑惑。

    一直看着电视的沃尔夫此时也转过身来，他的表情已经比刚才平静了不少。

    “和你一样，我们也是来找真相的。”沃尔夫指了一下凯昂，继续说道，“你是一切事情的起源，整件事情都是从给你更换人造肺开始，所以接下来我会把我们身上发生的事全部说出来，希望你也一样，我们把双方信息结合起来，一起找到真相！”

    “因为我觉得我们现在分别被蒙在各自的迷雾中，看到的可能都是别人精心炮制的假象，被幕后的人耍得团团转，所以我们只有把双方的信息都结合起来，才能冲出这些迷雾！你觉得呢？”

    字里行间竟颇见肺腑，不知怎的，凯昂的直觉告诉自己他并未扯谎。

    但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难道父母的死不是简单的黑帮寻仇，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

    暂且听听他怎么说吧。

    凯昂没有让愤怒支配意识，放松了绷紧的背部，略略松弛下来，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好，我先来告诉你这些日子我们发生了什么。”沃尔夫又喝了一口水。

    当他放下水杯开始，一段令凯昂瞠目结舌的离奇经历便开始从他的口中娓娓道来。

    2113年4月15日14时，旧河运码头，长青帮据点内。

    一个黑脸壮汉走进了仓库，径直来到了居中端坐在豪气沙发上的格雷森兄弟面前。

    “老大，查清楚了，确实是咱们的人杀害了一对在黑市买人造器官的夫妇。库存我也查了，是丢了一个肺，可能就是被他们买去的那个。”壮汉汇报道。

    “杀人的是谁？”沃尔夫问道。

    他的脸色沉得吓人，从他咬牙切齿问出这个问题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是有多想千刀万剐了这个私下肆意杀人的祸害！

    “布朗·史密斯和琼斯·加西亚，前两年刚从监狱里出来，被咱们的人收留了，名义上说是咱们帮的人，但是帮内什么事务都没参与过，收留他们的人也说很久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了，不知道又鬼混去哪里了。”

    “他妈的！就说不要乱拉人进来，净惹麻烦！”沃尔夫不满怒骂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把酒杯重摔在桌子上，就靠在沙发里叹气。

    “哥，你叹什么气嘛，不就死了两个人，怕什么。”沃纳尔倒是一脸不在乎。

    “要想生意做得长久，手上就要少沾血！这件事，咱们要尽早撇清关系！”沃尔夫招手让壮汉凑近过来，说道，“你赶紧把这两个混蛋现在的住址查了交给我，今天晚上六点前必须查清楚！”壮汉点头领命离开。

    沃尔夫又对沃纳尔说道：“老弟，今天晚上七点半，在雅思卡顿酒店订个房间，把队长请来。”

    “你是要亲手把那两个家伙交出去吗？”沃纳尔立刻心领神会。

    虽然年龄相差近十岁，但是他们两兄弟的默契甚至是可以用心有灵犀来形容的。

    “这种只会惹事的野狗留着干嘛，不如拿来做个顺水人情。”沃尔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了起来，刚递到嘴边不知怎么又放了下去。

    “老弟，也不知道怎么搞得，自从知道这件事后，我的右眼皮就开始一直跳，心慌得很呐。”

    “那是因为你没睡好觉，年纪大了就是爱瞎操心。”沃纳尔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

    “希望只是如此吧。”沃尔夫浅抿了一口酒，愁云却在眉间不消反增，连美酒都酸涩了不少。

    2113年4月15日19时30分，雅思卡顿酒店圣约翰包间内。

    包间内足以坐下十多人的宽敞圆桌旁，只摆了三把椅子，左右分别坐着格雷森两兄弟，中间的椅子空着，似乎在等人来。

    沃尔夫的右眼皮跳得他心烦，他看着手表抖着腿，抖得一旁看着手机视频傻乐的沃纳尔都抬起了头，不满地说道：“哥，你抖得越快时间走得越快是吧。那你抖吧，使劲点。”

    沃尔夫没心情理他，觉得坐着憋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边透气边看着外面有没有自己要等的人过来。

    太阳甫落山，黑夜正在降临。

    良久，包间的门被人从外打开，一个人推门入内。

    格雷森两兄弟看到来人，立刻站起身迎接，就连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沃纳尔都立马换上了一副恭敬的模样。

    “亲爱的队长阁下，你终于来了！哈哈，来来来，这边坐！”沃尔夫热情地拉着来人的手臂，扶着他坐在主位。

    沃纳尔也招呼服务员赶紧上菜。

    两兄弟分左右落座，目光齐刷刷落在来人的身上。

    来的这人身高中等但颇为魁梧，穿着很普通的灰色运动外套，一张看起来很是忠厚老实的脸让人很难会把他和这两个黑社会头子混在一起。

    这个人正是瓦特拉郡治安总局第一分队队长——瓦莱里安·汤普森！

    格雷森兄弟很是客气，瓦莱里安也没有摆架子，三人似是老友般寒暄了起来。

    待饭菜上桌，简单几筷子菜下肚。沃尔夫开始说起了正事。

    “瓦莱里安，我知道前几天我们帮里有两个傻逼犯了命案，给你们添麻烦了。但是我发誓，这两个人我压根不认识！是帮里最边缘的人，我都没见过他们，这次命案完全是他们自发的行为，和我们毫无关系！”

    “沃尔夫，我知道，你们现在做生意有赚不完的钱，没道理和两个小老百姓过不去。”瓦莱里安脸上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笑容，边吃边说道。

    “哥，你看，我就说队长阁下英明呢，从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沃纳尔的马屁也拍得恰当，“不过，队长阁下，即使这件事和我们没关系，但是既然是我们帮的人，我们就绝不会坐视不管！”说着，他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给瓦莱里安看，上面是一个地址定位，已经精确到了楼栋号。

    “H7号楼，2501房，这两个混蛋就在里面！这就当我们兄弟俩送你的小礼物了！”

    瓦莱里安的手机叮叮地响了两声，他掏出手机低头瞟了一眼，收到的除了凶手的定位之外，还有一条收款信息，金额为三百万！

    瓦莱里安无波无澜，只是微微一笑，拱手感谢沃纳尔。

    格雷森兄弟看到瓦莱里安高兴了，心想这次的目的达成了，命案算是撇清了。

    他们端起酒盅，站起身来。

    沃尔夫说道：“亲爱的瓦莱里安，一直以来哈罗德总督那边的关系就靠你帮我们哥俩维护着，真是太感谢了！谁叫你是总督最信任的人呢，哈哈哈，今后我们兄弟的事情还要你继续多费心了。”说罢，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瓦莱里安也不扫兴，仰头干杯。

    “比起你们我算什么，你们才是总督的摇钱树啊，哈哈哈哈哈。”

    三人齐声笑了起来，又落座继续推杯换盏。

    只是自以为万事顺意的格雷森兄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仰头饮酒的同时，瓦莱里安原本满是笑意的眼神中，转瞬间闪过了一丝寒冷彻骨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