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芬格尔经过充分休息后，虽然脸上的胡子还是那么一大团的样子，但人身上那糊成一团的萎靡气息一扫而空。

    连续几日没洗澡带来的酸馊味也消失不见，总的来说，芬格尔活了过来。

    现在，他正在地下一层的合成人流水线旁活动着身体，路明非给予了他在这里自由活动的权限，起了个大早后，他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围着那些机器左看右看。

    “早上好。”路明非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看来你休息的不错。”

    芬格尔听到声音后便停下了俯卧撑，站了起来。

    “是啊。”芬格尔说道，“我们啥时候吃早餐？”

    路明非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给客人准备早餐。

    “来吧，不过我这里比较简陋，吃的东西可能会比较简单。”路明非说道。

    “没事没事，我这人能吃饱就可以，要求不高。”芬格尔在后面跟着说道。

    ......

    芬格尔看着盘子里的米色糊状物，他先是用勺子搅了一下，然后扣起一勺子凑到鼻尖闻了一下，不过好在闻起来没什么奇怪的问道，于是他便大口吃了起来。

    这些看起来很像土豆泥的糊状物并不真的是由土豆制成，吃起来像是一种粉末冲泡出来的东西，只不过是因为水放的比较少，从而导致入口比较粘稠。

    “味道如何？”坐在他对面的路明非问道，芬格尔看到路明非盘子里的糊糊已经吃完了，“这玩意其实就是用面粉加水，然后再加两片磨成粉的维生素片弄的。”

    ？

    芬格尔低头看向手中的盘子，满头问号。

    “这样比较简单，也比较快捷。”路明非耸耸肩道，“反正对我来说，任何自然产出的食物无论怎么料理都很好吃。”

    “咳咳，也不是不行，反正微量元素也够用。”芬格尔有点无奈道，“这是应该是我吃过的最二凄惨的吃法。”

    “那第一凄惨的吃法是什么？”路明非像个好奇宝宝一样。

    “Emmm，这个嘛......”芬格尔把勺子抵在下巴上回忆着，“那应该是千禧年的时候的事情了。”

    “当时我还是A级学生，在执行部里面挂名行动。有一次我被分派到中东那一带执行任务，那次是要从当地人的手里买到一份他们挖到的龙族文本，结果在交易的时候碰上人家军阀枪战，因为我这副欧美面孔，被人家当成是美国间谍什么的追得满地跑。”

    “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我们设置在当地的安全屋被那些军阀征用，联系不上学院的支援。事发突然，当时我的手里就只有一瓶喝了一半的水，除此之外啥都没有，而那里又种不出粮食，除了沙子就是罂粟，想刨点草根都做不到。”

    “我在那片山里面跋涉了三天三夜，手里除了那半瓶子水以外就只有一把在菜市场里偷的鹰嘴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把总共就三十多颗豆子，我吃了三天。”

    “看来你们有些任务也不是那么轻松嘛。”路明非说道，“好了，闲聊到此结束，EVA小姐睡醒了，在手术开始前，你和她好好聊聊吧。”

    芬格尔飞扬的眼角立刻垂了下来，面容肃穆得就像是要去参加葬礼一般。

    “你好啊，EVA小姐，昨晚睡得好吗？”路明非一进门就对着门内的空气说道。

    灯光点亮，与此同时响起的是EVA的声音：“我很好，或者是这么几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这是我在这几年来的第一次真正生理意义上的睡眠。”

    “很好很好，毕竟你大脑因为长期的睡眠确实以及缺少脑脊液CSF对大脑的清洗，你的脑子内堆积的毒素以及有害蛋白已经到了一个很危险的阈值，按我个人的经验来看，就算你在卡塞尔里面维持现状，你的大脑也会因为老年痴呆在三年内死亡。”路明非推着小车和芬格尔来到手术台前，小推车上陈列着各种瓶瓶罐罐的药剂。

    “芬格尔也在这里，你们之间好好聊聊吧，我先去配药了。”路明非推着小车去到一边，将空间留给这对苦命鸳鸯。

    “EVA......”芬格尔带着路明非给他的耳机，想说点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芬格尔将手轻轻按在手术台上面的透明罩子上，他知道EVA的大脑就在桌面下的维生仓里。

    “不要太过紧张，芬格尔。”EVA透过手术室的摄像头看着这个一脸胡子的男人，蓝牙耳机里传出了女孩的声音，“能活到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就算手术失败了，你也......”

    “别说了！”芬格尔打断了EVA的话语，“这可是远超现代的技术，不会失败的。”

    “不会失败的。”他又重复了一句。

    “好吧好吧，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EVA转移话题道，“你现在这样子，有几天没洗澡了吧？”

    “Emmm，直到昨天晚上的话，满打满算有一周了，还不是因为学院里面断水断电了嘛。”芬格尔解释道，“我又不敢离开宿舍，要是错过了怎么办。”

    “嘶——，这算是你第二长的不洗澡日子了吧。”EVA说道，“我记得你最长的那次有小半个月了吧。”

    “嗯。”芬格尔回应道。

    EVA见芬格尔的手还按在罩子上，她说道：“罩子上什么也没有，你为什么还这样按着？”

    “我只是在想，等手术成功之后，我可以重新握着你的手了。”满脸胡子的大汉说道，“我只是喜欢握着你的手，只是习惯。”

    “以前你有时候一天要握着我的手十几个小时，松手的时候，手上都是汗水。”EVA说道，“老实说，我有时候还挺嫌弃的。”

    恍惚间，像是有一只透明的手，从桌面下升起，轻轻地按在芬格尔手掌处，两只手隔着透明罩子重合在一起。虽然不能带来丝毫触觉，只是人类意识恍惚间的幻觉，但在很多年前，他们的双手亦是如此重合交握在一起。

    “只有在握着你的手的时候，我才能知道你在我身边。”芬格尔说道，“我真的很想你，一直都很想你。”

    “在学院的时候，我很害怕。看着你一点点遗忘自己的记忆，说话的方式变得越来越像一台冷冰冰的电脑，但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任由你一点点沉沦。”芬格尔继续说道，“但好在直到最后，你还在。”

    “嗯，我在，一直都在。”EVA低声说道。

    “很抱歉打搅两位的悄悄话。”路明非的声音打破了气氛，“手术随时可以开始了，两位准备好了吗？”

    路明非推着装满了药剂的小车回到了手术台旁边，上面全是统一样式的瓶瓶罐罐。

    “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EVA说道，同时站在一边的芬格尔也跟着点点头。

    “好。”路明非点点头，“那么按照手术程序，我会先进行麻醉，让EVA的大脑进入无知觉的状态。”

    路明非将推车上装满了药剂的瓶子一个接一个拿起，在确认药剂无误后便头朝下地安插进手术台周围对应的凹槽里，很快手术台周围便装满了一圈的药剂罐子，只余下路明非那一面的操作台空无一物。

    芬格尔只能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毕竟这一切对他来说有点超纲。

    路明非手指在面板上点了几下，头顶的无影灯点亮，白色的灯光将手术台照亮，驱散了阴影。

    手术台响起了机器的嗡鸣声，周围插着的药剂缓缓注入了手术台内，沿着管道注入了下面的在维生仓内的EVA的大脑。

    “麻醉药物注入中。”路明非报告着手术的进展，言灵·蛇接入了手术台和维生仓里面的各个感应器，“病人脑内血管状态良好，药物成分吸收中，未发现任何过敏现象。”

    “那么，手术成功后再见了，EVA小姐。”路明非说道，此时的EVA已经无法回应路明非的话语，因为麻醉药已经生效。

    隔离罩内手术台的桌面裂开了，如同花瓣一般打开，然后隐入桌面的边缘。

    一个通体莹白色但上面又带着一些金属零件的大脑被硅胶支架托了起来，下面连接几条正在一跳一跳的导管，这些是为大脑输送必要药物和营养物质的管线，这就是EVA的大脑现如今的全貌，看上去和被关在学院主机里当湿件时相比没什么不同。

    芬格尔屏住了呼吸，他有点激动，手抬起又放下，不敢触碰面前的隔离罩，害怕影响到手术。

    “药物注入中。”路明非继续说道。

    罩子的顶端下面圆环吊着四条手臂，通体莹白，看起来就像是商城里的服装假人的手臂，手臂的末端是各种各样的手术刀，钳子等工具。

    “Emmm，脑子里面的激素有点乱。”路明非突然蹦出来的话语直接让芬格尔停止了呼吸，“不过问题不大，平衡剂已注入。”

    呼——

    芬格尔重新恢复了呼吸。

    “你们这些密党的家伙啊，刀子不切你们身上，真就不把别人的脑子当脑子的。”路明非一边操作一边说道。

    “太乱来了，加装了脑机接口之后，还装额外的信息流通端口，脑子里面却安装没有任何的冷却系统，接口运转时产生的废热散不出来，就算在外边有着各种服务器作为缓存支持，但每次的高负荷运转产生的热量仍旧不可避免，这样造成的负担还是太大了，简直就是在人家的脑子里包了一块烧红了的火炭。”

    “你们又不是像我这样做过深度化改造，如此粗暴地加装这么粗糙的植入体，和慢性谋杀没什么分别。”路明非絮絮叨叨的说着，虽然芬格尔知道这是他故意说出来用于离间的，但他并不在乎，只是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他们已经为学院付出的够多了，尤其是格陵兰冰海的失败完全就是校董会急功近利的恶果。

    而现在EVA的情况在路明非这个曾经的暴恐机动队看来，基本上可以作为赛博精神病的预备役了。

    嘶——

    手有点痒，好像一枪打碎这颗脑袋。

    路明非心里跑着火车，手里的活不停但右手的食指不自觉地勾了几下，手术台里面的四条手臂也在围着EVA的脑袋上下翻飞，动作在路明非的精确控制下快速且轻柔。

    那些被粗暴植入大脑皮层的金属原件被去除，血淋淋的金属块像是垃圾一样随意地落到手术台的边缘，留下的伤口在药剂和功能干细胞的帮助下缓缓弥合。

    芬格尔看着这些血淋淋的植入物，双腿不自觉地打着摆子，但他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指着它们问道：“这些东西具体是什么作用？”

    “有些是过载坏掉的感应器，你们的技术过于落后，导致出问题之后连拆出来更换都做不到，就像是屎山代码一样。”路明非撇了一眼说道，“而且这玩意还会漏电，要是EVA小姐的身体还在的话，她就会像喝了假酒一样摇摇晃晃。”

    “这玩意直接作用于的脑神经，虽然大脑里面没有痛觉，但却会导致幻觉和幻痛，也就是说EVA小姐在这些玩意漏电的时候，会产生关于痛觉的记忆，让她像是身处在一个有痛觉的梦境中，这痛起来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扔进油锅里面。”路明非继续解说道，“EVA小姐在这样的痛苦中没有彻底发疯已经是奇迹了。”

    “哦——”芬格尔低沉地回应道。

    “当然，这和她脑子里的另外一类零件密不可分。”路明非空出一只手指了指另一块从EVA大脑里提取出来的植入物说道，“这是幻痛抑制器，但效能并不是很强，和这些漏电的感应器处于一个水多加面，面多加水的关系。”

    路明非叹了口气，虽然这一类情况在夜之城里面已经见怪不怪，但在这里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心里还是泛起了波动。

    终于，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根植在EVA脑子里的植入物全部被拆除，路明非释放的功能干细胞在各个伤口处发挥着作用，拉扯着伤口的边缘进行弥合。

    同时，路明非通过手术台上的感应器，绕开了EVA的海马体等记忆区间，确保她的记忆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呼——，完事。”路明非直起身子，同时托着EVA大脑的硅胶支架缓缓下沉，将她的大脑重新包裹进维生仓中，进行为期三天的温养。

    “谢谢医生，路神医辛苦了！”芬格尔狗腿地站在路明非身后，为其揉搓着肩膀，“手术怎么样了？”

    “很成功，暴力植入的异物已经全部被排除，由EVA大脑中提取制成的功能干细胞正在各个伤口中快速发育，相信三天之后就会变成一个完整完好的人类女性大脑了”路明非总结道，“当然最幸运的是，卡塞尔的植入只限于各个知觉皮层分区，海马体等部位并未受到影响，因此EVA的人格记忆部分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

    “谢谢路神医！”芬格尔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嬉皮笑脸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

    “好了，接下来，我要和你说一下第二阶段的手术流程了。”路明非拍了拍按在他肩膀上的两只大手示意其停下，转过身来对着芬格尔正色道。

    “神医你说，我听着。”芬格尔说道。

    “第二阶段将会在本周周五进行，也就是五天后。”路明非介绍道，“在确认EVA小姐的大脑恢复情况后，我会为其安装合适的脑机接口，并为其电子脑化，说白了就是把你女朋友的脑子装进一个人工颅骨内，并注入各类的营养物质，并保证大脑不会对人工颅骨产生排异。”

    “之后便可以进行第三阶段，为她装配合适的义体，调试感官输入数据。”路明非说道，“接下来的几天，就等EVA小姐自然恢复吧，等她苏醒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你是打算留在这里等还是去芝加哥市区休息一下？”路明非问道，“在这里的话，吃的东西你可以去附近的布卢明顿买，我可以给你配辆车和出入权限。”

    “路神医你什么打算？”芬格尔问道。

    “我打算回一趟芝加哥，夔门行动的集训要开始了，我得先回去应付两天。”路明非回答道。

    “那我就留下吧，反正我都八年级了，没课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