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明非刚入职暴恐机动队第一个月的时候，为了适应自己的警察身份，而非纯粹的杀手，路明非花了不少时间。

    但是从第二个月开始他就意识到，有些东西确实能规范他的行为，有些东西就没太多存在的意义。

    比如开火前的警告射击，暴恐机动队就直接把这流程在2045年的夜之城大崩溃中删掉了。

    当身穿暴恐机动队制服的警官抵达现场的时候，默认进入最高威胁状态，一切用于消除赛博精神病和暴力犯罪的方式皆属合法，在行动期间造成的一切破坏与伤亡均可接受。

    所以如果有罪犯试图劫持人质来与NCPD谈判的话，NCPD是绝对不会呼叫暴恐机动队的支援的，宁愿给SWAT这一类部门加预算，多招几个人。

    要是暴恐机动队来了，NCPD的警察们就只能用铲子把人质和罪犯一起装袋子里了。

    以前他觉得犯罪率高只是街上混混闹事的比较多而已，后来被荒坂炒鱿鱼出来混才知道，在太平州这一类地方，只要敢独自一人走在少人的地方，就不用指望能有全尸了。

    隐藏在阴沟里的清道夫，会把一个人变成一堆值钱的商品。

    而那些清道夫也非常喜欢在流浪汉，帮派分子和混混出没的区域外徘徊。

    因为经常能捡到不少新鲜的女性尸体，虽然下体经常伴随着大量出血的痕迹，任何年龄的都有。

    老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些人里面各种蛇龙混杂，有被公司银行或者黑帮坑害到破产的人，也有自甘堕落的人渣。

    路明非也是在后来出警出多了才明白，充满暴力犯罪欲望的，以非法手段牟利的和单纯只是想活下去的群体，都会形成不同的社区，并分布在不同的地区。

    比起来自公司或者是辛迪加集团的鸟事情，街头上的东西，各种各样的人更加能给路明非一种活着的感觉。

    西装革履的公司员工，开着石中剑的富豪，大街上行色匆匆的平头百姓，或者是缩在街角巷尾的流浪汉。

    夜之城可以说是一座非常开放包容的城市，只是没钱的人在夜之城真的连一个智能马桶都不如，如此的环境带来的就是混乱贫困与和平富有的极端割裂。

    而后来他才明白，有时候坐在街头看着人来人往，当危险来临的时候，把平民拉向自己身后，然后掏出武器冲向凶徒的时候，那种责任感，那种想看到更多的美好事物的渴求。

    那种虽然是生活在一个混乱的时代，但为了理想所看到的世界而努力的参与感，让他第一次在夜之城里有了他是活着的感觉。

    “我们是这座城市最后的底线！我们坚持的不仅仅是所谓法律的尊严，更多的是为了让普通人能在这个草蛋的城市里多活一天。”

    记得当时他问带他的前辈——暴恐机动队二队队长，这一切值得吗？

    为了对抗那些赛博精神病而身受重伤，本来他可以借此因伤退役，然后带上部门给的一大笔钱和妻女一起彻底离开夜之城。

    但是他拒绝了部门给他的安排，而是强烈要求重新返回岗位，暴恐机动队回应了他的选择。

    当他得知队长从昏迷中醒来可以探视的时候，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支离破碎的人。

    那一刻，他不是威震夜之城的暴恐机动队二队队长，只是一个脆弱的生命。

    那一刻，站在他床边的路明非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容器里面安置的器官，和被义体取代的部分，如今拼凑在这个半透明容器里面。

    墨菲警探完整的东西只剩下他的右小臂和他的脸，他已经不是完整意义上的人了。

    他心痛于这种苦难，但又庆幸队长还活着。

    暴恐机动队的成员，大多有着异常残酷甚至悲惨的过去，在他们加入暴恐机动队之后也还要继续面对更多的暗黑。

    但墨菲警探告诉他——

    暴恐机动队不单单是执法机关，也是救赎自己的地狱。

    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勇士，决定用自己的力量守护人世。

    ……

    路明非继续在幽暗的巷子中行走，围绕在脑海中诡异的退却感让他有点呼吸加快。

    忽然他看到身边墙壁上有着一些划痕，路明非伸手摸了摸，痕迹非常新，上面没有其他别的东西，应该是这一个小时内砍出来的。

    【看起来应该是某种刀具。】

    路明非想了想，而且挥刀人的力气非常大，有些墙砖都被敲得满是裂痕。

    而且应该不只一个人，他已经看到三种不同形状的痕迹而且有些痕迹附近带有血迹，其中一种让他觉得非常奇怪。

    那是五道非常相似但又相互平行的痕迹，看上去像用指甲挠出来的。

    【不会是拆腻斯功夫吧？】

    路明非用镐把头蹭了蹭墙上血迹，镐把上也染上点点猩红，还是湿的。

    事发不到二十分钟？人可能还没走！

    路明非攥紧手中的镐子。

    “报告，目标：C级死侍确认击杀。”

    “可以进来收尾了。”

    前方拐角处传来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男声。

    有人！

    路明非在拐角前急停，而后偷偷探头。

    眼前是不到十米深的死胡同，却像是被顽皮孩子在里面随意挥洒童真一般，到处都是血迹。

    胡同尽头站着两个一身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地上还躺着一个，体型普通，但身上全是血，看上去已经没气了。

    “你说你怎么搞的，每次都下这么重的手，到处都是血，清理起来很麻烦的。”这是一个听起来也很年轻的女声。

    “这死侍不还手，我自然不用这么大动作啊，它刚才就追着我挠，我能怎么办。”刚才的男声再次响起反驳道。

    【地上躺着的叫死侍？】路明非想着。

    看来里面是一男一女，路明非心想，这是蓄意的还是随机犯罪？

    而且躺地上的那个家伙给他一种非常奇怪的违和感。

    忽然他发现怪异源头了。

    那人的手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人的双手，看起来像是一对黑色的爪子，手背上的皮肤被尖锐的骨刺刺破，上面全是黑色的鳞片，原本覆盖着指甲的手指头被利刃般的尖爪取代。

    黑色的鳞片一路顺着手臂蔓延直到双肩，而且这双爪子的大小也与它主人的体型极不相称。

    ？？？

    这是什么东西啊，拍超梦呢？

    那爪子是什么手部义体吗？

    这么大的体积，日常生活不得额外换一双？

    路明非缩在拐角后，打算掉头就溜，里面那两人手里拿着的刀还在往下滴血呢。

    打不过打不过打不过。

    再腻嘛见。

    忽然背后有一种被针刺的感觉，遍体生寒，那种感觉如此之近，路明非下意识地绷紧全身的肌肉。

    有人！

    路明非猛得转过身，手中的铁镐也被身体带动全力向他身后敲去。

    啪——

    镐头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不得寸进。

    路明非目眦尽裂地看着眼前这个同样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

    “哟吼，还有只老鼠？！”眼前的男人笑道。

    路明非试图抽回手中的铁镐，但铁镐像是焊死在男人的手，任他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小孩子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多危险。”男子一手抓着镐头，另一只手微微用力便把路明非推出了拐角。

    男人的动作不大，但路明非却觉得自己像是吃了动物帮大肌霸的一个铁山靠一样，猛地倒退四五步，直到后背撞上胡同的墙壁才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胡同里听到声响的两人转过身来，“怎么会有平民在这？”

    看到路明非的二人非常惊讶。

    “你布置的炼金结界咋没起作用？普通人不应该是会下意识避开这一带吗？”女人转头看着身边男子说道。

    “不可能啊，我严格按照装备部的说明书做的啊。”一旁的男子也大感意外。

    “好了，既然被看到了那就把他处理掉吧。”高大男子走向路明非。

    吾命休矣！

    路明非看着眼前靠过来的三人，怎么想都跑不了了，这三人的站位看似随意却把他所有的可移动空间都堵死了。

    这些人不是游兵散勇，是成体系的训练过的产物，不过话说回来，这三个人都挺好看啊，这脸拿去做脸板复刻能换不少钱呢，路明非心想。

    “别担心小弟弟，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只是需要你忘掉你现在看到的东西而已。”女人笑得像只想要偷鸡的狐狸，忽然说道，“按住他！”

    围着路明非的两个男人直接用他无法反抗的力道抓住他的双臂，然后将其反锁在背后。

    “放松～～～，不会疼的也没啥副作用。”女人捧着路明非的脸，“我的言灵是催眠，和富山雅史教员一样，虽然没他这么熟练，但清一清短期记忆还是可以的。”

    路明非想挣扎，但抓着他的手就像拘束器一样把他牢牢固定在反剪手臂的姿势上。

    而且这女人还用两只手的食指拇指强行拔开他的眼皮！

    路明非的脑海一片空白，女人灿金色的双瞳如同太阳般绚烂夺目，他记忆中的自己则像是录像倒带一般往后退去，眼前的世界则变成一片虚无的空白，而随着他每后退一步，眼前的空白则前进一步。

    虚无中忽然有人喃喃道：“哥哥，你不应该来这里的，这一切对你来说太早了。”

    正当路明非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滴滴滴——】

    【侦测到恶意程序写入。】

    【正在启动ICE防壁……】

    【序列一……无响应……】

    【备用ICE序列二启动中……】

    【序列二……无响应……】

    【启动紧急ICE序列三……】

    【序列三……无响应……】

    【ICE防御阵列已完全失效……】

    【启动紧急隔离程序。】

    【监测线程已建立。】

    无尽的猩红如洪水般席卷了他的世界。

    眼前的世界被不详的红光填满，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这是生物活体感官带来的知觉，这些东西用来为意识传递来自现实世界的实际信息的感官被一一扭曲。

    身体，逐渐变轻，仿佛脚下星球正在缓缓放开对他的束缚。

    似又游动，似又静止，似又凝聚，似又飘散，似又时间的迷失，似又空间的错乱。那短短几秒，形成了意识与肉体认知上的隔绝，仿佛是被抽离了灵魂。

    但是如水银般渗入他脑海中的恶意仍旧存在。

    眼前世界忽然一分为三，路明非看到了他们自己。

    【沙箱环境已建立。】

    【环境已被隔离。】

    【观察线程已建立。】

    路明非的意识体屹立在无尽的猩红之中，他抬头，在无尽猩红之外的虚无中，不详的黑红色太阳在吞吐着庞大的数据流。

    他把小透明盒子拿到眼前仔细端详，只见小小的透明盒子，有一个小小的路明非以双臂反剪的姿态漂浮其中。

    【我...是...路明非？】

    【我…是…路明非？】

    【我…是…路明非？】

    屹立在无尽猩红之上的是他，被囚禁在沙盒之中的也是他，化为黑色太阳的也是他。

    【观测进行中，工作日志将会在观测过程结束后与各线程同步。】

    这里是独属于他的赛博空间，也是他的记忆宫殿，他想起了关于自己的一切。

    他是AI，在跨越黑墙之后，他的印记被黑墙AI所改造。因此，跨越了黑墙的人类印记不再是人类的一部分，跨越了黑墙的AI也不再属于人类。

    猩红之上的路明非看着手上的白色沙盒，里面的路明非正如同倒带一般，回放着他进入小巷子后的每一个动作。

    【我的记忆可不能让你们这样胡搞。】

    白色沙盒里面的路明非忽然从中间被撕裂成两个，但两半白影仍旧藕断丝连。

    随后两个白色半影，迅速补完缺失的另一半，变成两个独立的路明非，他们并排漂浮在白色的沙盒中。

    原先在倒带的白影继续先前的行动。

    而另一个，则是将他从巷子口开始到被他们按着头的每一个动作按顺序重新做一遍。

    【记忆备份中，将会在观测过程结束后与工作日志一起同步。】

    【各线程将会在观测结束后与交互线程同步。】

    ……

    回到现实中。

    路明非呆呆的看着女人的黄金瞳，身体变成面条一般软趴趴地被两个壮汉架着，时不时地抽搐一下，证明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活着。

    几分钟后，金色在女人眼中隐去，重新变成黑色，而路明非也随之彻底昏了过去。

    “好了，这小子会好好睡一觉了，趁现在把后勤部的都叫进来扫尾。”女人重新站直，拍了拍手。

    “那这小孩怎么办？”高大男子指了指倒在地上的路明非。

    “扔巷子里就行，注意别让他看到痕迹，还有给他脑袋来一下弄点淤青。”女人示意组员把路明非拎起来，“我给他的记忆里面是撞到头晕了过去。”

    “走吧。”说罢，男子便往路明非的额头轻轻打了一拳。

    ……

    “就这吧。”高大男子将扛在肩上的路明非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便转身离去。

    ……

    几分钟后。

    【观测过程已结束，正在同步……】

    趴在地上的路明非睁开了双眼，脑中空白的记忆段重新被保存好的记忆所填充。

    路明非站起身来，把头转向那些人离去的方向，他知道现在的巷子里正在热火朝天的施工，但他这次不打算再去送人头了。

    随着系统日志的同步，路明非想起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然后他将这些记忆重新归档。

    “富山雅史？”路明非默默念道，“就知道这一个名字，从这里开始查吧。”

    “先想办法联网。”路明非摸了摸头便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嘶——，我的头！”

    “手真黑，给我等着！”

    ……

    路明非背后的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忽然浮现一个穿着小西装的男孩身影，他默默望着路明非的背影。

    心中想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