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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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这一次,轮到你为他付出了。

    元启元年(原京元六年)晓春初。

    程之笑告别程家姐弟和林家兄弟后只身一人乘船去了泯州,那里有他生长的痕迹。

    在路过离山时,她回了一趟泉州。

    她走过了二人初次相遇的那条街道,路过了拉他躲避家丁的那家酒楼,经过了一起惩恶扬善的街头巷尾,去了百吃不厌的那家节气食肆,点了他们当年经常点的菜。

    掌柜的看到她的时候,也愣了几秒“敢问姑娘,可是姓南?乃王都人士?”

    “你认识我?”

    掌柜的连忙行了个礼,道“姑娘有所不知!当年您离开泉州后,纪公子就将这家食肆以您的名义买了下来。”

    他对一名小二吩咐了几句便将她领到三楼独有的厢房,里面的环境竟与解语园内她最喜欢的那间一模一样。

    她问道“这布置....”

    “从敬德十三年开始,这里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公子说,这是您最喜欢的款式。后来的六年里,这里除了公子以外再无接待过任何人。可从五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见过公子了”

    程之笑目光柔情的看着里面的一桌一椅一花一草“...他...经常来这里么?”

    “头一年公子来的少!那个时候几乎半年也来不了三次。直到....敬德十四年,公子才来的频繁些,一月大概三四次。每次来啊..都弄的灰头土脸,一手的刀伤!您都不知道,那三个月公子每次来,店里都没法正常开业。”一想到这,掌管满脸的笑意,那段时间,他可真的记忆犹新。

    “为何?”

    “因为公子一直占用厨师和厨房,只为了学一道菜。”

    “..槎头鱼生”

    “对,公子说这是他将来的聘礼。想来...定是因为姑娘爱吃吧!后来公子觉得不够,索性就将这里所有的招牌菜全学了过去。光厨房就烧了不下十次,可见他是真的爱慕着姑娘。”

    程之笑低声喃喃道“纪辞说的没错,我真的....半点都配不上你的爱。”

    她的鼻子微酸,眼泪如断线的珍珠缓缓落下。

    掌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见她突然落泪也没好再说下去。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后只见四五名下人井然有序的上着菜肴。

    待菜上齐后,掌柜连同小二一同退了下去。

    程之笑缓步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满桌的菜肴都是她爱吃的,心里更加难过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默默的付出,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当初明明是我违背约定在前,可你却无半点怨言,纪辞说你爱我了十一年,所以...从我们相遇开始,你就已经喜欢上我了是么?你等了九年,可换来的却是我的逃婚.....我早该认出是你,我早该知道的!”

    她低声痛哭着,没多久眼泪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衫,待她哭够收拾好情绪后,对外吩咐道“可否有劳,为我准备一套衣衫?”

    “姑娘,屋内最里面的衣橱里都是早前公子为您准备的衣物。”

    门外掌柜的话语再次让她心头一颤,她掀起纱帘向衣橱走去。

    片刻后,她站在衣橱面前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柜门。眼花缭乱的衣衫竟都是她往日里最爱穿的,就连最下面的首饰都与她往日佩戴的一模一样。

    她湿润着眼眶拿起一根冰透蓝玉云簪,道“蓝玉簪是我及笄时从泉州寄来的礼物,长兄说这种蓝玉世间罕有。可那时我不懂,只以为是祖父送来的。原来...是你!”

    她不知道,第一秋送她的首饰都是他忙里偷闲之余亲手打造的。

    为此,纪辞没少调侃他。

    一盏茶后,程之笑换上她最爱的那件红色广袖云纱裙带着那支淡蓝色玉簪离开了食肆。

    夜幕即将降临,晓春的夜还是清冷许多。

    程之笑拎着小巧的酒坛徐徐走至源湖边的凉亭。她随性的坐在长椅上靠着柱子一边喝着酒一边透过湖面看着月色。

    二人当年在此的一举一动如画般出现在她眼前,她下湖抓鱼,他担心的跟上去;她奔赴向他,他担心的解下斗篷为她披上;他坐在亭子看她,她在湖边踩水...最后,二人并排而坐,她为他讲述着湖边月色美景,他倾心聆听。

    不知不觉程之笑将一坛坤泽尽数喝了下去,而她也就这样毫无顾忌的睡在了凉亭下。

    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不远处,手里还拿着披风。

    等程之笑再醒来时,她已经身处一艘小舟之上。

    “你醒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异的回头看去,只见船尾坐着的是一袭白衣、淡定从容的林衍兰“你怎么在这?这是哪儿?”

    “阿焕不放心你,所以我就一直暗中跟在你的身后,你走的每一处我都知道。”林衍兰看着充满雾气的湖面说道“这里...就是寒渊。”

    程之笑立刻向水底看去,可是黑压压的一片只让她生出了恐惧。

    无论是河、是潭、还是湖,只要深不见底她都会从心底里莫名的生出恐惧之感。

    二人静静的待上了半炷香后,便上了岸。

    她看着快速结了薄冰的湖面,问道“下面就是王陵么?”

    “...嗯”

    “林二哥哥,你知道么?秋为了我真的做了好多好多,可他却从未告诉过我。”

    林衍兰没有说话,他也静静的看着湖面出神。

    她继续说道“他不告诉我就算了,可纪辞为何也不愿告诉我?容貌毁了又如何?执不起笔,立不了身又如何?哪怕他从云端坠入泥潭,可他终究还是我的小纪哥哥。为什么宁愿一个人承受?那段黑暗的时间里,他该有多需要我....”她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小舟上走去。

    等林衍兰缓过神的时候,她早已泛着小舟往寒渊的中心驶去。

    他大声喊道“你疯了!你想要干什么?”

    只见程之笑缓缓起身克制着内心的恐惧,视死如归的看着水面。

    “笑笑,你不要做傻事!”

    程之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即将久别重逢的幸福笑容,随即缓缓张开双臂,闭上双眼。

    “不要...不要”

    无论林衍兰在岸上怎么呼喊阻止,她都心意已决。

    眼见她将要跳下寒渊,林衍兰终于大声道出了心里的猜测“第一秋...第一秋可能没死!”

    她陡然睁开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林衍兰紧张的立刻说道“我没有骗你,你还记得之前在药庐太子殿下说的话么?那句关于‘寒渊钥匙’的.....”

    ‘...抱歉,打开寒渊的钥匙被表哥带了进去,所以..再无人可进入寒渊’纪辞的话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林衍兰继续说道“你先过来,相信我。”

    “....”她犹豫着

    “我知道,一个人想死谁都留不住。但是你相信我,第一秋可能真的还活着。这件事我不会骗你。”

    片刻后,程之笑将信将疑的划着船桨向岸边靠去。

    小舟刚停稳,林衍兰立马上前一把将她拉上了岸,远离寒渊几丈远后他停下脚步,愤怒的甩了她一巴掌“程之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疯了么?你死了,阿焕怎么办?乐姐怎么办?伯父怎么办?还想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么?你这么做对得起萧允付出的一切么?那可是一个国家!一个国家都买不来你的命么?以往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是站在你这边。因为我始终相信,你虽胡闹但分得清主次利弊,可你自己回头看看,云照的死、将军的死、萧允登位后经历的一切,甚至...第一秋生死不明,究竟...都是为了谁?”

    句句痛骂,都在发泄着他心中压抑几年之久的情绪。

    他辛苦为她续命,萧允舍弃一切救她,第一秋为了得到鲛人血几乎成了一个废人,而她却轻而易举的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这让他怎么能不心寒?

    这是二人一同长大以来,林衍兰第一次打她,第一次疾言厉色的斥责她。

    敬德八年,她差点害他没了命,他都没有对她红过眼。

    一巴掌,让程之笑瞬间愣住。好像被责怪,她的内心才好受心。

    自云照死后,一切的一切都脱离了她的计划之内,她更是凭一己之力搅得大昭国不像国。

    无数次的夜晚她都在悔恨中度过。哪怕他们可以骂她几句.....

    可大家始终一如既往的关心她,爱护她。

    这让她越加不愿苟活于世。

    待林衍兰稳定情绪后继续说道“我告诉你,无论第一秋是否还活着,你都得给我好好活下去,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他们对你的付出。若还有下次,我绝不拦你!”

    见她依旧无动于衷,林衍兰大声怒斥道“听见了没有?”

    程之笑被林衍兰的怒火惊吓住,只能乖乖地点头。

    “赤晶冰蚣只生长在极寒之地。我问过纪辞,西周的极寒之地只有寒渊。而当初第一秋来大昭救你时曾找过我,当他知道赤晶冰蚣可以解你的毒时,他取了一瓶心头血交给我,还有....”他的视线缓缓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还有凤凰玉佩!”

    程之笑诧异的看着凰佩,道“你说它是西周王陵的钥匙?”

    “若我猜的没错...凤凰玉佩是开启王陵的钥匙之一,还有一个....就是第一氏的血!”

    “西周对外宣称,第一秋病逝,葬,王陵。可凰佩一直在你这儿,王陵又如何开启?”林衍兰回想那日纪辞在药庐提起第一秋是病逝时,神情却无半点哀伤,以他与第一秋的感情,他的情绪不可能毫无波澜。所以,林衍兰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后来更是琢磨了许久才敢这般大胆猜测

    “而凤佩乃是第一氏储君身份的象征,怎么可能会成为第一秋的陪葬品。纪辞应该....还隐瞒着什么!”

    听完林衍兰的分析,程之笑这才恍然大悟的将萧允和纪辞的两条线串联起来。

    随即更加确定林衍兰的说辞。

    两日后,程之笑凭借腰间一块凰佩硬闯西周王宫,无人敢拦!王后纪瑶知道后立即下令将人请进启阳殿。

    程之笑端庄的跪在大殿之上,纪瑶坐在王座上威严的看着她“你就是程三?”

    “是”

    “那你可知秋对西周来说有多重要?”

    “请王后恕罪”

    “恕罪?哼,因为你本宫的儿子差点死在西海。你让本宫怎么恕罪?”

    纪瑶起身缓步向她走去“抬起头来!”

    她挺直腰杆微微抬颚,目光却不敢直视纪瑶

    纪瑶再次冷哼道“倒是个美人坯子,红颜祸水形容你竟一点都不为过。”她俯下身视线一直落在程之笑的脸庞上,左手却向她的腰间伸去。随即握住玉佩,用力一扯“秋已经不是太子,而你自然不是太子妃。当初本宫允太子送你凰佩,如今本宫也要将它收回。”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知道...”

    纪瑶打断道“当年,太子与你解除婚约后,在他的凤鸣殿颓废了整整两月之久,你可知道那段时间他有多伤心?后来,为了救你不惜自请废储,不管不顾的硬闯大昭,半条命都搭了进去。又为了可以救你的鲛人血,几乎是死在了西海。程三,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明白!”程之笑微微哽咽道。

    “萧怀为你二人赐婚后,太子怕你嫁过来觉得王宫,便亲手做了一架藤蔓秋千、搜罗了许多奇珍异宝,现在它们都还在的凤鸣殿里待着。你头上的玉簪,是他寻了三年才寻到的一块玉石,为了做好一支玉簪。太子没日没夜的练习雕刻、打磨。他的手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可他还是没有放弃。”纪瑶指着她脖颈处的平安扣继续说道“那一年,他的父亲病重,他不仅要每日按时完成课业,还要代父批阅奏折管理朝政。即使无暇休息,他也要挤出时间亲手为你制作这枚平安扣。你可知,那段时间...也是他的寒毒发作的日子?”

    程之笑湿润着眼眶看向纪瑶,心里早已将自己鞭笞了几百鞭。

    纪瑶叹了口气后,无奈的摇摇头“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费尽心思将他培养成西周最好的储君,最后...却折在了你的手里。本宫真的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可杀了你,本宫的儿子就能恢复如初么?”

    程之笑的眼睛里瞬间明白她的话中意,眸中露出惊喜之色。

    “....夷川,鬼哭林!”

    “多谢王后!”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后,她立马起身往殿外跑去。

    纪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声喃喃道“这一次,轮到你为他付出了。”

    王宫门口,纪辞牵着银灵早早在此等她。

    见她面带笑容,便知道姑姑还是违背了表哥的意思,将他的下落告知了她。

    纪辞将缰绳递给程之笑,道“银灵会带你去,差不多日落时分,你会见到他。”

    她接过缰绳,轻身跃上马背“关于你瞒我的事,就不跟你追究了。”

    二人相视一笑,随后她驾马离去。

    刚跑出几步,程之笑就勒紧缰绳使银灵调转方向对着纪辞,她大喊道“纪辞!我和秋..等着看你的太平盛世!”

    “放心吧,本世子可是第一秋的弟弟。”说完这句话,纪辞瞬间严肃起来“程三!表哥就交给你了,记得来信!”

    “知道啦”

    一袭红衣的程之笑驾着银白色马匹疾驰在泯州去往夷川的官道上。

    这日,阳光明媚,万花齐放!就连寒风都温暖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