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威远戎马一生，杀妖无数，骨子里的血性早已汇成浩瀚长河，百官评之“其侯甚莽”，最擅将冗杂战局化繁为简，直趋要害，擒贼擒王！

    “一切真理只蕴藏在更强的道法中。”

    此威远侯之名言，在当时大玄广为流传。

    屋外的林叔差点以为听错了，愣神片刻连道：“好好好！许澈小子好魄力，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走了一阵，仍不放心，风尘仆仆地赶回林府拿上笔墨纸砚，又折返至破旧逼仄的小屋，逐字逐句让许澈把刚才说的话写上，红泥画押，这才大笑着放心离开。

    许澈随口问道：“阿姐，林叔为何如此自信，那林尘很厉害？”

    许霜容白了他一眼：“林尘修炼十年剑术依然困在通脉境，当也算不上厉害，不过你更弱，只有周游境。”

    哦？

    武帝时代，人族修行体系的第一境与第二境便是周游境和通脉境，没想到过去了六千年，这些专业术语依旧没变。

    许澈一时恍惚，仿若还在玄历三二九年。

    许霜容看着他嘴角流露出淡淡微笑，以为这二愣子不明白其中含义，于是开口解释。

    “周游境与通脉境虽只有一境之差，但存在着不可逾越的沟壑，修行者修行功法吸纳天地生机，化作真元反馈自身，真元以星点游历藏于脉中，是为周游，而以流水状透彻各脉，生生不息，是为通脉。”

    “你们现在的实力差距，是点与线的分别，不在一个维度之中，呈现出的气血之力与道法杀力，也是天差地别。”

    “所以这些就是林叔自信的原因？”

    许澈一惊，他倒确实没有好好研究过这些境界上的细节，毕竟前世他从周游境到通脉境，也就用了两天时间。

    当然，这都得益于万法录。

    它没事就会给自己发布一些奇奇怪怪的任务，只要完成便能得到丰厚奖励，譬如绝世道法，磅礴真元，还有各类稀世丹药，是而许澈在前世才能获取不俗的成就与修为。

    万法录虽不能言语，许澈却一直有种深切感觉：他就是自己的义父啊！

    可惜为抗三尊圣王，已经自焚烧毁......

    往后修行路，需靠自己重头再来。

    “阿姐，你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许澈问。

    许霜容摇头：“如果刚才你没有站出来，林叔的下一枚飞刀就该朝我们身上射来，我不是他的对手。”

    “按照林叔的性格，他倒不会置我们于死地，但至少一枚剑佩被夺走免不了，真要说哪里不妥当，方才约定论剑之日时，你该说一个月后，而不是十天。”

    许澈撇撇嘴，我还想说三天呢。

    伸了个懒腰，重获新生的少年走出门外。

    清夜雨后的空气扑鼻而来，瞬觉沁爽微凉，舒意盎然，朦胧远山铺满了如银月光，就像温柔的富家千金为她桀骜不驯的山大王披上了纱。

    许澈记得那座山，它叫太玄山。

    虽则山峦起伏之高低有所变化，但整体轮廓还是当年那般。

    此地山势优越，植被层次分明，武帝经常带着他去那儿比赛打猎。威远侯射术冠绝天下，却是每至太玄山便瞎了半只眼。

    此中缘由，懂者皆懂。

    许澈略微丈量距离，很快判断目前所在的位置应是当年皇城中心天玄大殿，百朝文武上朝之地，而今却成了一处普通乡村。

    小破屋外延伸着一条泥泞小路，路的两旁有稀疏的灯笼摇曳，稻田里不时传来蟋蟀叫声。

    许澈心头蓦然升起一阵感慨，曾经无比辉煌的建安城，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铿！

    一道清亮剑吟跃上夜空，许霜容不知何时换了一袭白袍至屋顶处，似冷月洒下的那一缕最美柔光。

    “你既已定下十日之约，我们也就不必再逃了，男子汉当承己诺，不论后果如何，但求问心无愧。”

    说罢，白衣随风飘荡，捻跃如雪，剑光融进了月光，时而如泉涌，时而如潮来。

    素手所执的碧玉长剑宛若惊鸿划破夜空，剑锋剑势刚柔并济，挥舞间霜色不绝。

    平野一木屋，纤细身影独占高处，似仙于月舞，剑意起凌波。

    许妄一时间看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优美的剑法。

    此剑当登青楼神女技艺之首。

    啊呸，我怎能让阿姐去那种地方。

    此剑当上青天与日月争锋！

    “我心如明月，照彻天地间。”

    但见许霜容单足一跃而起，挥剑横扫，只一招狂风骤起，吹得雨后散落各地的槐树叶化作龙卷，尽数回归树上。

    这份精细的控制力，无疑已将剑招臻至化境。

    许澈连连拍手称奇：“阿姐，你真是剑仙啊！”

    “还差得远，剑王阁的那几个老头才是真剑仙。”

    许霜容收剑入鞘，从屋顶飘然跃至许澈跟前：“刚才那几剑，你学了几成？”

    “啊？”

    许澈不好意思地挠头。

    “二成？还是一成，你实话实说。”

    剑法讲究灵性与慧根，算是几大修行流派中最难传授的一门，许霜容也不急，这十天内能教多少是多少，剩下的一切看天意。

    “额，这倒不是二成还是一成的问题......嗐，阿姐刚才原是在教我剑术啊，我还以为你在饭后运动呢。”

    许霜容的笑容消失了，白皙如玉的额头上骤然爆出一根青筋，拔剑大喊：“许澈！！！你小子别跑，我保证不会揍死你。”

    ......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

    许澈起身擦了把微肿仍不失清秀耐看的脸庞，内心暗暗吐槽阿姐都是剑仙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打架又捏又掐。

    笑着摇了摇头，清秀少年轻轻推开木门，月光依如清辉。

    随着时光推移，这具身体的原宿主的记忆也慢慢也如流沙汇聚成塔。

    除了父母双亡，武院退学等关键信息，许澈努力搜寻着脑海中有关“大玄历史”的认知碎片。

    最终无奈发现，这家伙竟是个半文盲。

    口头禅常挂嘴边：“读书断不可能，练剑方有出路！”

    所以别说熟通大玄上下六千年了，近百年发生的事也是丝毫不知。

    唯一的历史认知或许只有建安城里说书人侃侃而谈的《复玄录》。

    具体内容......自然是完全记不得了。

    许澈垂首叹气，决定去城里转转。

    沿着乡间小路一直往东便是建安城主城区。

    在这个时辰能与他一路同行的，也就只有当地勤勤恳恳的菜农。

    他们大多都是瘦小黝黑的老头老太，佝偻着腰，背着大大箩筐，箩筐里装满了新鲜的水果蔬菜，也装着对改善儿女生活的一丝期待。

    或许，仅仅只是他们自己认为。

    在这些菜农大队中，有一位拄着拐杖，头发乱糟糟的老妪明显掉了队，她的眼睛似乎有些问题，每一步都需用拐杖探路，确认没有绊脚的东西后，方才迈出脚步。

    许澈不禁想起前世与阿姐住在山上时，也要起早摸黑走三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山下卖点石榴钱供学费。

    许澈小跑着来到老妪身旁，问询道：“老人家，此去建安城路途甚远，我来帮您吧。”

    老妪抬头露出和煦的微笑：“你是许家小子吧。”

    “老人家认识我。”许澈略微惊奇。

    她笑得更和蔼了：“你家姐姐许霜容经常来我这儿吃饭，有次你来喊她回家的时候，我听着你声音了。”

    许澈忽地想起阿姐曾经提到过：林家还未收养他们的时候，一直都是一位瞎眼的老奶奶接济着姐弟二人。

    少年含笑道：“那还真是赶上巧咯，小子也顺路去建安城，来，我背着您走。”

    他蹲下身子，哪知老妪摇了摇头，略不好意思道：“谢谢，谢谢！不麻烦啦，这条路老太婆我呀走了十来年，每每都得用这拐杖熟悉路况，一天没走，就不习惯。”

    “老人家多注意安全，小子先走一步。”

    许澈一路往前跑，淤泥溅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直到老妪听不见的地方，他停下脚步，催动零星真元汇聚于脚下，再踩泥路时已是听不见半点声响。

    此乃丁品道法“踏雪无痕”，杀手入门之术。

    许澈轻悄悄地折返回去，跟在老妪不远处，她这个年纪，摔一跤可不得了。

    一老一少在田野交错间并行着缓慢向前，秋风飒爽，晨曦微亮，幸而一路宁静平坦。

    建安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