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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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临别

    第一卷十年之盟

    在临行前一天的傍晚时分,天边的流云飘忽不定,在西方的天空上变换着各样的形态,被夕阳染得通红。各人的心思也飘忽不定,各有苦衷。

    程彧没有像以往那样升炉子打铁,他吃完晚饭之后,早早地把儿子叫到院子中来。他在院子中摆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壶酒,以及两个酒杯。他让儿子在桌子上坐下,并倒了满满一杯酒,对儿子说道:“铁心,来,陪老子喝一杯。”

    “爹,你可说过不让我喝酒的……”

    “今日不同往时,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以后你便是这个家的主人,一切事情都须你当家作主。既然这样,酒也要学会喝了。”

    “可是……”

    “来,先把这一杯喝了。”

    程薜拿起酒杯,在嘴唇前晃了晃,犹豫再三,还是一口把酒吞了下去,然后被呛得咳嗽不止,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连忙跑到边上的水缸,把头伸进去就喝起水来。

    等他再次回到桌前,父亲已经三杯酒下肚。程彧说道:“你还年轻,以后要压着自己的气,做什么事切不可气盛,气盛则心竭,心竭则行不正,行不正能则德不服人。这个家庭需要你扶住,母亲要照顾好,邻居关系要处好,打铁这份家业要继承下去。另外,现在城里的那帮贵族玩意玩的东西一件碰不得,他们人人都只是寻求快乐,一瞬间的快乐,而这样的快乐是短暂的,快乐之后只会使你陷入更深的空虚之中。你看看这附近的山水,那才是真正美的东西。”

    说罢,他从怀里抽出一样东西,把包在外面的布揭开,是一把通体黑色的匕首,匕首上闪着寒光,这寒光直逼人心。“铁心,我把这把匕首送给你,我把它叫做藏,是我在雪山城时候我的师父给我打造的,因为它,我的师父丢了性命,我的好朋友也差点因此死去,所以,你一定要把它保管好,并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既要把他藏好,也要把自己藏好。”

    在同一天的夜里,夜色如同墨一般的深沉,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挂在天空之上。武凤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朝着亚丹家走去。他奇怪的身影在黑暗中一撅一拐地向前挪动,偶尔有的几个行人看到他,都被吓得远远地躲开。在将要到达亚丹家门口的时候,他看到街道的另一边,有三个黑色的身影在亚丹家门前停了下来,并轻轻地敲了敲门,随后便走了进去。

    这三人是国君、年轻的公子简以及九叔。他先是让亚青和亚丹分别见过公子简和九叔,并嘱咐亚丹:“亚丹,到门外看看有没有什么动静,有些事情我要和亚青交待。”

    亚丹出去之后,国君拿出一封信以及一个长形小盒子交给亚青,说道:“这封信和这个盒子须由你亲自交到姑射山青衣老人沐川的手上,切记切记!”

    “好的,陛下!”

    “这位是九叔,他将随你一起南去,除了保护你的安全之外,还有一切特别事情要办。在这趟旅途中,他是你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包括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

    “九叔,有劳!”亚青向九叔鞠了一躬,九叔微微点了点头以回礼。

    “简儿现已是太子,你这一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将来之事谁也无法说清。我身体每况愈下,若是坚持不到你回来,之后的事情全由新的君主处理,日后你当全力辅佐简儿构建朝机,内整政务,外平天下。”说完,转向公子简,说道:“简儿,亚青亚丹是你日后的左膀右臂,现今将未来托付于你们,你定要虚怀纳谏,万事不可专横独断。”

    公子简颔首答道:“是,爷爷!”

    黑暗中,亚丹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极力注视着那街巷深处,却什么也没有。武凤远远站在一个墙角处远远地看着来回走动的亚丹,耐心地等待着来人离去。

    在三人离去后许久,武凤才从黑暗中走出来。他敲了敲那扇灰暗的被时间和人的触摸磨得光滑的木门,开门的正是亚丹。亚丹惊诧地看着这位形容丑陋,姿势奇怪的人。“武将军?请进!”他把武凤请进屋里,安排至上座,并亲自倒茶递与武凤。

    武凤喝了一口茶罢,从怀里拿出一把长长的东西递给亚丹,说道:“亚丹,我们此番北上路途艰险,你应该也略有所知。这是武家祖先当年行军西方时候,从雪山人手中得到的一把武器,多年来它一直为武家的大将军所握,也跟随父亲去过北方。现在我的腿已经残废,用枪更适合我,因此我把它赠予给你,它会对你有用的。”

    亚丹把外面的粗麻布揭开,里面用精细的丝巾包裹着,解开丝巾,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把插在用蟒蛇皮制成的鞘中的武器。亚丹把它轻轻拔了出来,一把窄窄的,闪着青光的武器便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武器似剑非剑,似刀非刀。

    看到亚丹疑惑的眼神,武凤说道:“这是一把刀,名叫滥渎。你我虽然年龄悬殊,但我们相识多年,你是光明磊落之人,又身怀武功,在王城这块烂菜地里,论武功人品,只有你能够配得上这把刀。”

    亚丹再看时,之见刀柄很长,可双手握刀,刀身笔直,上面饰着流云游凤,刀背较厚,刻着一行字,“滥渎之下,死者往生”,刀身中间有一条浅浅的凹槽,从握柄直到刀尖,最使人吃惊的是刀刃处竟是青黑色的,寒光就从这青黑色的刀刃发出,直逼得人心生恐惧。

    “这是一把用上古精钢制成的刀,经过雪山地下深处的熔岩锻造而成,刀刃用青冈石锻造,硬锋利无比。青冈石是先圣西去昆仑的路上坐化之石,因了这坐化之功,于是有了灵性,凡是用这种石头锻造的兵器,都可以与主人合二为一,如同一体。”

    亚丹先是单手握刀,直指向前,然后双手握刀,向空中劈砍,感到此刀在微微地震动,一股力量传到他的手上,好像在回应它的新主人,又好似在抗议。亚丹收刀入鞘,向武凤深深鞠了一躬,道:“谢谢武将军之赠刀,若将军将来有难,亚丹必将以生死护之。”

    之后,武凤便又离开了,在离开前他说了句话:“亚丹,天下大势荡荡然,有人建功立业,有人粉身碎骨,所谓英雄者,不过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刽子手而已,虽然手中有刀,在这大势面前我们也不过是蝼蚁一般而已。”

    在武凤离开之后,亚丹一直在回味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但是什么也想不出来。今天是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上,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家,离开父母和兄弟,离开成兰,明天晚上不知道自己会身处何方。他想到成兰,便觉得趁着最后的时间,去跟她说明心意,如果现在不说,或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说。

    于是,他从箱子中取出一个包裹,趁着夜色,摸索着来到成家。

    此时周遭一片安静,但是成家里仍亮着微弱的灯火,成兰和母亲正靠在灯下缝补衣服,哥哥成戚还在给别人帮工,尚未回到家。成兰一听到屋外的脚步声,便知道是谁,她丢下手中的东西,便飞快地跑出门外,亚丹见她跑出来,也转身就跑。

    他们两个的身影在黑夜无人的街道上追逐,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不停追赶,他们跑出城门,越过七星河,直到跑到田野上,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亚丹停下来后,转过头看着成兰向他跑来。成兰在即将跑到他面前时停了下来,同样气喘吁吁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把气平复下来。

    她生气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亚丹走到她的跟前,拉起她的手激动地说道:“成兰,我有太多太多话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是不管怎么样,等我回来好吗?我会回来娶你为妻。”说着,打开包裹,取出一件大红色的棉披风,“成兰,这是送给你的,我本想在我们成亲的时候给你披上,但是我就要离开了,现在就把她送给你。”

    成兰听罢,接过披风披在肩上,一激动,就扑进他的怀里,抽泣起来并说道:“不管路途有多艰难,你都要记得我在等你回来。”

    亚丹紧紧地把她抱住,感受着她娇小的身躯在怀内颤动。“如果你不回来,不管你是生是死,我都会去找你的!不管是五年,十年,十五年,还是二十年。”

    亚丹回到家的时候,父母早已经睡下了,他来到父母床前,看着熟睡中的双亲的脸,不禁潸然泪下。亚青还未睡下,正等着哥哥回来。

    “哥哥,去见成兰了?”亚青见到他回来,便问道。

    “嗯!”

    “我们这一分别,不知道能否再有见面之日。”

    “别说这样丧气的话,不管怎样,我们都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爹娘老了,都等着我们照顾呢,如果我们回不来,他们要多伤心才是啊!你要相信,来日我们相见之时,定是我们功成名就之日。”

    “嗯!哥哥你也是,北方的路途凶险,你要万分注意,不管怎么样,比起功名保存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这晚拔泊彻夜未眠,他不在自己的家里,而是情人的住所。这里是最靠近王城城墙的一个角落里,对窗看去,能看到高大的带着威压的灰色墙体,在这里甚至可以听到城墙外七星河的流水声。情人躺在身边已经沉沉睡去,在梦里呼唤着他的名字。这是哥哥给他找来的一个女人,身材曼妙,妖娆多姿,使他在最近的一段时间沉迷于此。

    他反反复复地躺下又起来,躺下又起来,跑到窗边看看天何时才会亮起来,听听鸡啼声是否被睡意掩盖。他满心欢喜,心里充满了期待。

    他对任何东西都没有什么留恋,他甚至不想向任何人告别,他只想一下子消失在这里,消失在在这个世界上,到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留下那些人惊讶,诧异,面面相觑的面孔。他不想向老师告别,虽然老师对他关怀备至。他不想向同学告别,他基本不和他们说话,而他在他们中也仅仅是一个异类而已。他更不想和家人告别,那个继母?她恨不得让他赶快离开。那个哥哥?可能一整夜喝得烂醉在某个妓院厮混,和某个妓女睡在一起呢,他才不会理会什么别的东西。

    说到底,来来去去,都是他一个人。便是一个人,也该足够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