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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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流言

    亚青先是到卫队院更换便服,在卫队院遇到了卫队总管。这是一个专注而固执,且忠心耿耿的老人,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传闻,专门在院子里等待亚青从凌云阁下来,从傍晚一直到深夜。

    “陛下睡下了?”他先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睡下了。”

    “陛下身体如何?有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许焦虑,可能是明天盟会的原因吧。”

    “什么叫做没什么大碍,像他这样的人,连焦虑也是不可能有的,也是不被允许的,因为一有焦虑,就会有其他的更多问题紧随其后,一有焦虑,就会被人怀疑,被人利用。他是不应该有这样的焦虑的,过去那么多次的盟会也从来不见陛下会为此焦虑,比这更大的风浪他都经历过呢。”

    “现在为什么会这样呢?”亚青感到不解。

    “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大问题,或者,或者是一个我们总也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的现实:那就是国君真的老了!”最后总管无奈地感叹道。

    亚青换上衣服便离开了卫队院,向王宫大门的方向走去。他出了院子以后左转,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两边是高高的院墙,墙的背后是王室贵族们奢侈豪华的宫殿,以及装置得精美无比的园林景致。

    在经过太子府的时候,透过门缝,他又看到了九叔在练功。“一个古怪的老人。”他想。

    他并不了解九叔是一个什么样的的人。他仅仅知道九叔姓窦名年,又字九章,是国君的老朋友。九叔自来到王城始,便陪在太子和夫人身边,作为太傅指导太子。后来夫人和公子当相继离世,他便和太子的遗子公子简住在一起,于是,又成为了公子简的老师。

    九叔深居简出,尽心尽责指导着这位未来的的君主。他平时总是一脸严肃地板起脸来,一副不拘言笑的模样,几乎不怎么和外人交流。即使这样,他却能得到国君的无比的敬重,就连他的学生也对这位老太傅言听体随,很是尊重他。

    亚青稍微停了一下脚步,便踏着自己时长时短的影子穿过一个广场,出到大街上。大街上依稀还有一些行人在夜里游荡。

    贵族的公子们大多喝得醉醺醺地走在路的中央,他们唱着低俗的歌谣,或一个人形单影只单独走着,或坐在路边哭泣,或倚在树下仰头望着无垠的夜空,或相互吵闹甚至用粗口大喊大叫。这些白天的翩翩公子们,一到夜晚便换了一副堕落的面孔,像是没有灵魂的生物一般在夜色中游荡。

    除此之外,还有刚刚从主人家干完活的奴隶和短工也是夜行人中的一部分。他们踏出豪华的府邸,拖着疲惫的身躯从路灯下走过,向着山下的黑暗的街道走去,渐渐消失在山下。

    亚青走过一道长长的阶梯之后,来到阶梯前的广场上。广场的左侧,是一间豪华的大府宅,门口的匾额上漆着“相国公府”,人们通常也称之为温国府。温国府门前是一条大道,亚青沿着大道往里走,来到这一阶层的侍卫院门口,想要和哥哥亚丹一起下山。

    要是在平时,他远远就能看到哥哥在此等候了,今晚上,门口却连一个人也没有。他等了好久一会,哥哥才从院子里出来。亚丹一看到弟弟,就迫不及待地说起今天的事情。

    亚丹兴高采烈地说:“今天真是一个不一样的日子。侍卫队接到王城守卫阁的命令,要求侍卫队派人下山接应四大家族的车队,务必确保各家族城主及随行人员安全抵达王城。”

    “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你不知道吗?今天先进城的是北方黑城的车队,他们的主车队还没到浪荡镇,先头就派出快马赶往王城通报消息,并要求接应。于是王城便派出了四队侍卫队,分别护送四大家族进场。我刚好被派到东面去,护送尧州城的车队。”

    “通常不都是派主城部队作为护卫队的吗,怎么会要求上面守卫王宫的侍卫队出去迎接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本来想派遣王室卫队的,也就是你上面的卫队,但是你们队伍人数不多,又有着保卫王宫的任务。要是派遣底层的主卫队接应,就会显得接应规格不够,没有体现出王城的气派,权衡再三才决定派出第三阶级的侍卫队出城。这都是经过总管和卫队长们精心研讨过的,也是经过上层的授意,可谓深有意味的。”

    “他们各城不是也派了护卫队的吗?为什么还需要我们千里迢迢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接应?我记得一般的客人,都是在河对岸进行迎接的呢。”

    “我们私底下也在议论,虽然上级不肯说,也不肯证实一些事情,但是我们底下的人都认为上层是想借此彰显王城的威仪和热情,作为堂堂天下之都,不可能那样小家子气吧。”

    “我看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咧。”

    他俩边说着,边一步步往山下走去,越往下走,街上就越黑暗,但是路上的行人也就越多。他们多是由于不得已而在夜里讨生活的晚归的人。这些行人衣衫褴褛兼行色匆匆,默默地穿过街道,往自己的家走去。

    他俩回到家的时候,父母早已等在家门口。他们尚未进门,门口的父亲便责怪似地说道:“今晚回来晚了半个时辰!”

    亚青使了个眼色给哥哥,哥哥回答道:“今天出城了,回来之后又是开会,要求加长巡逻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今后都会晚些回来。”

    亚请补充道:“亚丹去迎接四大家族的人去了。”

    “哦?那也算开了眼界了!”父亲换了一脸惊讶的样子。母亲将早已做好了的饭菜热了一下端了出来,趁着两兄弟吃饭的功夫,父母也坐到桌子上,告诉他们一些信息,在底层人群里流行的一些话,以及谎言。

    据说辟水城的人在途中看到了一座被袭击的驿站,驿站里一个活人也没有剩下,十几个驿站守卫均被杀死,脸上的皮被人割掉,并在驿站留下了一些诡异的符号,手法相当残忍,现场十分恐怖。

    也有传闻说国君患了重病,已经不能亲自处理事务,可能很快就要确定新的国君了。有的甚至说国君已经快不行了,四大家族这次来都是带有目的的,很有可能是想谋反篡位。

    但是两兄弟对此类说法都不敢苟同。

    “那可都是有人亲口听到那些士兵说的,不单单是士兵们,也有一些从北方来的商人,也看见了的。他们进城的的时候也是慌慌张张,脸色惨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父亲紧接着又说道。

    亚青认为那是纯粹的谣言,国君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亚丹则说驿站的事更不靠谱,极有可能是士兵们把自己途中的见闻添油加醋说的,以此来炫耀自己的见闻和胆量。他以前也会这样做,但那只是自己太过害怕而已。其真实情况可能是遭到了一些动物的袭击。那些驿站守卫平日里对行人商客蛮横惯了,往往在那里混成了土流氓,平时欺负惯了路上的行人,可能是晚上又喝醉了,并且生火烤动物的肉来吃,由此引来了猛兽。亚丹猜测应该是熊,熊会一巴掌把人的脸皮拍下来并且又往往不会急着吃掉你,只是拿你来玩耍。

    就在他们吃完饭不久,他们的发小成戚出现在门口。他先是从门帘缝隙里伸出头来,张开口却不发出声音,似是要喊他们出去,但又不想被他们的父母知道。慕容老头早就看到了他,便喊他进来坐坐,不要鬼鬼祟祟地,好像个小偷似的。

    成戚走出门帘来,可以看出,这是一位穿着简朴的年轻人,脸有病态,身体柔弱。他一进来便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今天听到了一些事情,说是北方出现一些盗贼,专门割人的脸皮,也不知道用来做什么,可能是收着玩的吧。他们的手法残忍极了,说是将人活着钉在床板上,然后用小刀连着头皮慢慢把这个脸剥下来。哎呀,太残忍了这些人!”

    “你从哪里听到了这些东西?”

    “从我们主人那里听到,他们也是从他们的一个到辟水城做药材生意的同行那里听到,那个同行被吓破了胆了大概,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发着羊癫呢!”

    “别听人胡说,我都也没有听到呢?”

    “那是假的吗?”

    “谁知道呢?一些话本是假的传着传就会成为真的了。”

    “亚青,那国君的事呢,据说国君快不行了,是不是真的?”

    亚青气愤地说道:“那都是谣言,我不理解,好像大家都盼着国君出什么事情似的。”

    亚丹说道:“可能大家都太无聊的了,或者生活得太无趣罢了,总希望出现一些能改变一下生活的事情,或者至少是给他们增添点痛苦或者快乐的。”

    “国君是这样好的一个君主,难道也会有人希望他出事吗?”亚青不解地问道。

    “我想,和国君是不是个好国君没有关系,他们可能是想着换一个新人而已,到底是谁,他们是无所谓的。”亚丹补充说。

    成戚蹙起眉头:“把这当做消遣?”

    “可以这么说。”亚丹刚说完,转而又问道,“成兰怎么没过来?好久没有见她了。”

    “成兰今天上上面去做短工了。”

    “那收入应该很不错吧!”

    “不不不,她做错了事,挨雇主打了一鞭子,然后就哭着跑下山来了,不仅挨了打,一个子也没得到。”

    “怎么会这样呢?”

    “还不是她那性子!雇主家的女主即将临盆,想请一名短工在这一个月里照顾护理,每日有一百文铜钱呢,比做长工赚得多多了,况且时间和在木材商那里的工作又不冲突,这是再适合不过的。只是那女主是个极其刁蛮矜贵之人,连洗脚水温都差不得一毫一厘。成兰先端过去的水,说是太烫脚,热气会通过经脉烘烤腹中胎儿,会导致其上火。后来又端过去一盆,说是太凉,凉气太大了也不好,以后孩子生出来会体寒,定要使那水温刚刚好,那女主又说不出刚刚好是多少。便又叫成兰端了两盆出来试,成兰一时压制不住性子,便说了一句:‘我从未见过如此矜贵之人!’不成想,那家的男主人正好听到了,便抽起一鞭子狠狠打在了她的背上,并辱骂她说:‘真是个下贱人,这话是你说得的?’一边骂,一边还想再打,成兰疼得一脚踢翻了脚盆,那水也洒那女人一身,还没等第二鞭打下来,她早已飞奔出来,哭着跑了回来。”

    亚丹追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在家里呢,刚刚我出来的时候又偷偷哭了一回。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去?”话音还未落下,亚丹就跑出门去,往成戚家跑去,成戚和亚青跟在后面,顺着黑暗的小巷子向里走去。路边水沟觅食的老鼠吓得逃窜连连,发出咿呀咿呀的响声。

    他们来到成戚家的时候,她母亲正在挽起她的袖子给她涂抹胳膊上的伤口,而她一声不哼闷闷地背对着门口发呆。母亲边涂边叹气,说是她性格太烈,不适合到这个雇主家干活,遇到好的雇主还好,倘若是那种吝啬严苛的雇主,或者不讲情理的人,就要吃亏。并且让她以后学乖点,雇主叫做什么就做什么,顺从着,忍着点,等到活干完了,收了钱,就什么都过去了。

    成兰委屈说道:“他们打我就像打一条狗似的,还以为我是他们家的一头牲畜。”

    母亲语重心长地劝慰:“那些贵族老爷,富商老爷们的脾气就是这样的,我们要在他们的脚底下讨生活,哪还能由得了自己呢?他们说我们是什么就是什么罢,由他们说去。”

    待她见到亚丹和亚青两兄弟的到来,原来闷闷不乐的脸上才终于浮现出了丝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