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大恶人
繁体版

第六十七章 下津南

    这是北方入秋后少有的雨水,落在天津卫令人觉得心烦,因为雨水让很多修建的工事只能停下来。

    正是农闲时,王纶招收了不少民夫,现在就住在天津卫的城墙下。

    夜里,雨水稍有停歇,就有脚步走在黑夜中,那一双双穿着草鞋的脚,踩在水洼地,他们的脚步密集地走过一处街巷,而后这些人在街道各处散开。

    锦衣卫指挥使同知,杨轻就住在天津卫南街的一处屋中。

    几个戴着斗笠的校尉就守在门外,正值午夜时分有些困倦。

    一箭射来,门前的校尉应声倒地。

    见状,立刻有其他校尉将人拖入院中,关上门时又有几支箭矢重重射在门上,响动声,像是一根根钉子敲在门上。

    有人当即吹响口哨,又大声道:“有人刺杀!”

    正在屋内算着天津卫的种种账目的主仆二人放下账目。

    小卓迅速起身拿起一旁的绣春刀,关上了门窗,留了一条观察着屋外。

    又有带着火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带着火焰的箭矢插在了房子的柱子上,已有火烧起来。

    杨轻抬起桌子挡在身前,主仆两人刚走到屋外,就又有箭矢重重钉在桌上。

    “保护杨帅!”

    四周的锦衣卫小旗与校尉都围了上来。

    箭矢的破空声依旧不断,雨天过后的屋子还是湿漉漉的,火烧得并不旺,倒是潮湿的木料与干草烧起来,燃起了一片浓烟。

    “杨帅,牛总旗很快就到。”

    杨轻看着四下的情况,当即道:“走!先出去!”

    “卑职领命!”

    而后四面的锦衣卫都聚拢过来,一路朝着后门方向而去。

    卖饼人此刻提着两根杆子在屋顶上奔跑,他手中的杆子用油布包裹着,找到一处视野较好的位置。

    揭开油布,是一把细长的火铳。

    他耐心地上好火药,再装入一颗黑色的弹丸,瞄准了一群锦衣卫簇拥在中心的人。

    用火折子点燃引线,看着引线烧入膛内。

    “嘭!”一声炸响,没有燃烧完全的火药全部向后溅射在了他的口鼻处,弹丸应声而出。

    弹丸从杨轻眼前掠过,打在了一个小旗的肩膀处。

    “有火器!”那人中弹小旗捂着肩膀大喊道。

    杨轻寻着火铳炸响声的方向看去,沉声道:“追下去。”

    众人应声而动,穿着黑色锦服的锦衣卫穿梭在各个街道上。

    牛三一路奔走,见到杨帅所住的房子已燃起了浓烟,他双眼一红,拎起一个校尉问道:“杨帅在哪里?”

    “回牛总旗,刺客有火器,杨帅已追下去了。”

    牛三吩咐道:“兄弟们,追下去,保护杨帅!”

    按照杨帅的性格,他多半不会在被刺杀的时候保护自己,这个时候多半已经朝着刺杀的凶手追去了。

    一众锦衣卫的行事风格也因杨帅影响,再面对这种局面,众人应对方式也和以往不同了。

    尤其是跟着杨帅从京城杀出来的二十几人。

    牛三命令道:“留下三队小旗,把这里的刺客收拾了,其他的随我去帮杨帅。”

    众人应声抱拳,各自带着人散开。

    此刻的街道另一头,又是一声火铳的炸响,杨轻险而又险地躲过一发,靠着墙根观察着屋顶上的人。

    他不止有一把火铳,还有第二把。

    “少爷!”小卓快步而来递上一张弓,又道:“他们拿下了三个放暗箭的刺客,果然都是哑巴。”

    当初在京城错过,现在又在天津卫遭遇,杨轻看着屋顶那人的身形,就是当初在京城的卖饼人,因很好认出来,他的身形很矮,身形佝偻。

    杨轻拿起长弓,心中盘算着时间,提着弓刚探头看去,对方迅速点燃了引线。

    一息时间,两息时间,三息……

    五个呼吸后,火铳一声炸响,弹丸射在墙角。

    杨轻快步穿过这处街道,奔跑之余张弓搭箭,朝着对方一箭射出,箭矢射中那人的腹部。

    只是箭矢射中的模样很奇怪,箭头遇到了什么板子就这么直直插着。

    杨轻看着屋顶那人拔出箭头,撕开衣服,露出一块木板。

    “在那里!”有锦衣卫指着屋顶大喊道。

    闻言,那卖饼人在屋顶继续奔逃了起来。

    杨轻目光看着他一路追上去。

    小卓一咬牙,也快步跟上少爷。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在奔跑中,卖饼人看着杨轻跑步速度,惊叹这人的体能,跑了这么久,他的脚步根本没有慢下来的架势。

    卖饼人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刀,跳跃而起,回头朝着杨轻丢去飞刀,而后身体一个后翻,落在另一处屋顶。

    小刀落在杨轻的胳膊处,肩膀中刀杨轻脚步稍停,忍着痛拔出小刀,好在伤口并不深,飞鱼服的肩膀处还有护肩挡着。

    在这个世道,没有人能够保护你。

    想要保护自己,就要将这些躲在暗处试图谋害你的人抓出来。

    追逐中,卖饼人又见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远处的街道上不知什么时候立起了一门火炮。

    唐寅站在火炮旁,忽然大笑道:“杨帅!这个忙,伯虎来帮你。”

    说罢点燃火炮的引线,朝着卖饼人的方向一炮轰出。

    炮弹打中卖饼人脚下的屋子,顿时瓦砾横飞。

    整间屋子轰然倒塌。

    其实得知杨轻的屋子着火了,再听锦衣卫说杨帅被刺杀,他能够调动的也就只有这几门火炮了。

    火炮一开,整个天津卫都听到了炸响。

    这唐寅未免太乱来了。

    卖饼人从一堆瓦砾中狼狈逃出来,还没来得及换几口气,继续跑着。

    因杨轻就像是个体能怪物,他已从另一头追过了来。

    “休伤我家少爷!”

    街道另一头跑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她飞身一脚将人踢倒在地。

    杨轻提着弓箭也及时赶到。

    卖饼人从地上吃力地爬起来,他看着一前一后的男女二人拦着,狼狈站起身道:“杨轻!当初看你从刑部出来,就想给你一张饼吃。”

    杨轻颔首道:“宁王派你来的?”

    他低声道:“没人派我来,这一次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了。”

    话音落下,四周又走出了十余个提着刀的人,他们点燃了一条条引线,一个个火药包就绑在这些人身上。

    卖饼人撕开自己的衣衫,露出一个个用油纸包裹着的火药包。

    他们是想要同归于尽了,杨轻提着弓射倒一人,周围的人也围了上来。

    雨水又一次落下,这么点雨根本浇不灭引线。

    小卓看着这些人向着少爷围去,她大喊道:“少爷!”

    杨轻踢开一个迎面而来的刺客,而后找到一块木板立在身前,快步后退,只听一声炸响。

    小卓看得双眼通红,快步冲进硝烟。

    唐寅呆呆看着这一幕,浑然不觉雨水落在身上。

    等硝烟散去,一块块碎尸散落一地。

    小卓头发被雨水淋湿,她满地找着尸块,痴痴道:“少爷!少爷?”

    一块木板被翻开,杨轻从地上爬起来,因躺在低洼处,站起来的时候带起来一大片的污水。

    “少爷!”小卓快步跑上去,左看右看,“少爷,没事吧。”

    杨轻疼得龇牙,倒吸一口凉气,大腿处与肩膀处还有被爆炸时高温导致的烧伤。

    当时那群疯子围上来的时候,就用木板盖住了身体,侧躺在低洼处,才堪堪挡住了爆炸。

    看着哭得已满眼泪花的小卓,杨轻拍了拍她的后脑,道:“我没事,就是有些痛。”

    “少爷!”小卓站在雨中大声哭着,仔细看了看胳膊,腿,头,脖子好像都还在,都是完好的。

    街道各处,走出来了一个个锦衣卫,各自都站在一旁,看着雨中的主仆二人。

    杨轻抱了抱她,安慰道:“你少爷没这么容易死,我还要救老爷出来呢。”

    小卓重重点头,“嗯!”

    锦衣卫收拾着现场,卖饼人已被炸死了,死相也很难看,明明尸体已经被炸得裂开了,还皮肉相连的。

    牛三急急忙忙赶来,“杨帅,我们拿下了十三个刺客,卑职护卫来迟。”

    杨轻摆手道:“辛苦了。”

    “没想到这天津卫还藏着刺客,都怪卑职疏忽。”

    杨轻低声道:“是我大意了,他就是想用火攻将我们从后门赶出来,他早用火铳埋伏好了,那一次没有打到我,他就将我引开,在这里准备好了与我同归于尽,是我不该这么追的。”

    “杨帅这么说卑职羞愧难当。”

    唐寅快步走来道:“不说了,先带杨帅去看看伤势。”

    小卓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这才发觉自己的袖子也湿漉漉的。

    见少爷一脸气馁地看着自己,她俏脸一红,傻傻一笑道:“少爷没事就好。”

    寻了一个干净的屋子先坐下,唐寅找来了一个大夫,让他给杨轻治伤。

    “火药的炸伤没这么容易痊愈,好在杨帅的大腿与手臂外侧都是烧伤,十天半月……嗯,能恢复的。”

    如此爆炸,只受了一些皮外伤,也是万幸。

    杨轻只觉得自己是被几个大炮仗给炸了。

    屋内,众人无言,沉默着。

    大夫也不敢收锦衣卫的钱,给这位杨帅上了药之后,便快步离开了。

    唐寅看着屋内的众人,这里的气氛很不好,他低声道:“这一次实在是太凶险了。”

    沉默良久的牛三低声道:“这一次派来的杀手不简单,他们虽是哑巴,可个个身手了得,我们在捉拿时折损了十一人。”

    对比京城那一次围杀,此番刺杀更加凶险。

    唐寅忽然道:“说来这一次蹊跷,陛下先一步去了京城,他们才动手要杀杨帅,像提前安排的。”

    “杨帅!”小旗快步到屋外,抱拳行礼道:“东厂马公公在津南发现了沈兆雲踪迹,遇到几场厮杀,东厂人手折损数百人,马公公请杨帅驰援,捉拿沈兆雲。”

    杨轻活动一番腿脚,觉得没有大碍,便道:“弟兄们,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去津南,拿人。”

    唐寅道:“王纶这些天刚刚造了两艘小船,倒是可以顺海下津南。”

    一众锦衣卫收拾了一番,便要坐船南下。

    唐寅从天津卫守军调拨了三百人,先一步从陆路前往津南,驰援东厂马永成同时,也可以策应杨帅。

    作为天津卫的县官,这是他仅能够调拨的人手,城内还要留下五百人守城。

    “你真的不在这里休整吗?哪怕是一天。”

    “船上可以休息。”杨轻走上船,回头对他道:“天津卫交给你了。”

    唐寅作揖行礼,道:“杨帅放心,若能腾出人手,还会再派人驰援,下官这就写书信送给京城。”

    这是唐寅少有的行礼,也对这帮铁血锦衣卫表达敬意。

    船只缓缓离开了岸边。

    刚遇到刺杀,现在就要下津南捉拿下沈兆雲,似缓口气的机会也没有。

    唐寅看了一眼身侧的王纶,问道:“你说杨帅此番前去,能否拿到沈兆雲?”

    王纶低声道:“若此番刺杀就是沈兆雲与刘养正安排的,那么他们现在多半也在津南等着消息,说明这些人并没有走远,否则也不会有这一次的刺杀。”

    唐寅稍稍点头,“也对。”

    正值七月刚过,到了八月。

    昨夜一场雨过后,天边朝阳刚刚升起来,海边就起了雾。

    天津卫的沿海少有到了八月还会起雾,这种雾气不会持续太久,等空气干燥之后,这海边的浓雾便会消散。

    两艘小船沿着海岸线在浓雾中安静地行驶着。

    船夫拉开了船帆,让船只更快一些。

    众人的衣服还湿漉漉的,简单吃了几口干粮就当应付。

    马永成在津南遇到了这么大的阻力,天津卫又遇到了刺杀,就连牛三都觉得这伙人根本没有走远。

    要抓他们,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津南的海边,裘大德与沈兆雲还等在这里。

    “怎么还没来消息!”

    “沈公子!”有船夫快步跑来,回禀道:“有船来了。”

    “什么船?”沈兆雲紧张一问。

    船夫回道:“说是有好消息给沈公子。”

    沈兆雲看了眼身后还在闭目养神的裘大德,他放松一笑,道:“说不定杨轻已经死了,快快将人请来。”

    “好嘞。”

    船夫又快步离开。

    沈兆雲道:“老人家,杨轻死了!杨轻死了!”

    裘大德依旧闭着眼,抚恤道:“总算死了,还以为他的命有多硬。”

    不多时一个渔夫打扮的年轻人被船夫请了来。

    见到来人,裘大德有些意外。

    沈兆雲连忙道:“杨轻真的死了?”

    那人回道:“回禀沈公子,但是满城的人都看到了,一伙凶徒与他一起炸死了。”

    “好好好!”沈兆雲摇开手中的扇子,道:“好事,重重有赏,你是谁家的孩子?”

    少年渔夫笑着道:“在下姓杨。”

    沈兆雲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怔怔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