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政园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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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陆文孚严宅谢恩 朱厚熜春日“踢鞋”

    却说陆小姐从昏迷中醒来,见自己躺在一张堆漆螺钿描金床上,身旁坐着位眉目清雅、面容慈善、体态秀巧丰饶的夫人;床下站着个丫头,丫头身后有一架硬木倭金描花草围屏,将床与外间门隔开。

    见小姐苏醒,夫人忙口中念佛道:“阿弥陀佛,你可算醒了!——惜云呀,快端杯温茶来让陆小姐漱漱口。”

    惜云转身出去,不多时捧来温茶递给小姐,又端起痰盂伺候。

    陆小姐一边漱口,一边回想着过往发生的事情。她想起来,自己是在游西湖时落入水中被人救起,上船之后苏醒片刻,吐了不少脏水,复又昏厥过去,直到现在。

    想到这儿,她胸中一阵恶心,一俯身“哇”地一口吐将起来,幸得惜云眼急手快,用痰盂将吐出的秽物接住。

    诸位看客,你道这位陆小姐却是何人?原来,她就是时任锦衣卫指挥使、执掌錦衣緹騎的皇上身旁第一“信臣”陆炳的妹妹陆妍。陆炳字文孚,说他是“信臣”颇有讲究,因为他不是皇上在国家大计上倚重的宠臣,也不是侍奉于皇上左右的近臣,但他是和皇上从小喝着同一个女人的乳汁一起长大的“一奶同胞”,是火灾中救过皇上性命的“生死兄弟”。所以,皇上交给他的也是最为机要的差事——特工监控。这种差事,任何人都只会把它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来掌控。

    听到家人回报妹妹游湖落水被严氏公子搭救,陆炳赶忙前往严宅拜谢。世蕃接报迎出大门来,陪着陆炳到颐春堂来见严嵩。

    那陆炳高挑个儿,身材偏瘦,脊背挺直,行动敏捷,透出一股练武之人的干练之气。他走路时脚下颇有弹性,加之腿比较长,有一种鹤行凤舞之态,所以得了个“鹤行将军”的绰号。

    宾主落座后,听了陆炳的一番千恩万谢之辞,严嵩摆手笑道:“哎,陆公子言重了。《佛说骂意经》中有云:‘作百佛寺,不如救活一人。’见危施救乃积德行善之事,人人遇到皆必为之,何况你我饱读诗书之人乎!”

    陆炳拱手道:“虽如此说,毕竟对家妹有重生再造之恩,绝非寻常之事可比。今日小侄来得仓促,仅略表谢意而已,待择日必要郑重致谢!”

    严嵩只是笑着摆手道:“哎呀贤侄,说你客气,你倒是越发客气起来啦!哈哈……”

    感谢的话说足,陆炳就提出把妹妹接回去。严嵩看看儿子,见他正直眉瞪眼地盯着自己,就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口径,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然后捋着胡须开言说道:“……贤侄呀,令妹这次落水,一来身体受损,二来惊吓过度,需要精心调养才行。然而令尊现镇守甘肃,和夫人一起远在西北,鞭长莫及;侄媳妇虽然会尽心照顾,不过缺乏经验,难免有想不到的地方。你世蕃兄弟的母亲毕竟比你们年长,照顾病人最有经验。所以依我的主意,就不要让令妹再受路途之苦了,就在这里安心调养,少则三、五日,多则十来天,待身体基本康复再接她回去,才是比较稳妥的办法。不知贤侄以为如何?”

    陆炳面有难色地说道:“这个——,如此搅扰贵宅上下,小侄实在是难以心安哪!”

    “哎,”严嵩面露几分不悦之色,但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贤侄再三客气,未免就有几分见外之意啦!——若是贤侄担心严某一家对令妹照顾不周的话,……”

    陆炳连忙拱手道:“伯父不必再说。若是那样的话,小侄岂不成了不识好歹之人了!——一切就依伯父的安排便是!”

    严嵩闻言转嗔为喜道:“哎,这才是一家人的道理嘛!——世蕃哪,带你陆兄长到后面看望一下陆小姐。我这里安排酒宴,替陆贤侄洗尘、压惊!”

    小可书中代言:这陆炳虽然是专业干特务的,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妹妹的这次“意外”,其实是严世蕃和赵文华精心设计的一个骗局,目的是拉近严、陆两家关系,甚至使陆炳成为严氏朋党中的一员。至于世蕃何以如此看重陆炳,还要从陆家往事说起。

    陆家祖籍浙江嘉兴府平湖县,到陆炳祖父陆墀时,其属军籍隶于锦衣卫,任总镇;后父亲陆松袭替总旗之职,跟随兴王朱祐杭前往封藩之地安陆州,并被选为王府仪卫司典仗。朱厚熜出生后,因生母蒋王妃奶水不足,陆松之妻被选为乳母。兴王、王妃待下宽厚,为方便哺育起见,允许乳母携幼子入府。因而,陆炳自幼便随母出入王宫,渐长之后,成为终日陪同于朱厚熜左右的玩伴。

    安陆州在湖北中部,地处偏僻。由于藩王行动受到严格限制,平日不得随意离府出城,连寻求医问药的小事也要向朝廷方面申请,故王子、公主们日常活动的天地基本上只能在王府之内。朱厚熜在男孩儿中行二,哥哥朱厚熙出生于七年前,但只存活短短五天便夭折了。此外还有两个姐姐,一个活了四年,在他出生前两年病故;另一个活着,比他大四岁。除此之外,王府中他能够接触的同龄人就只有比他小三岁的陆炳了。

    朱厚熜挺喜欢陆炳,因为他聪明懂事,和自己一样好学不倦,是个很好的学友。两人经常举行文章、诗词背诵比赛,如果陆炳赢了,会得到些钱物奖赏;若是朱厚熜赢了,陆炳就要给他讲个市井民间的趣闻或笑话。朱厚熜体弱多病,而陆炳虽然从小体态偏瘦,却十分康健皮实,感冒发烧之类的事似乎从来就与他无关。陆炳又很会关心照顾人,每逢朱厚熜生病,他就帮着母亲跑前跑后、忙里忙外,看火煎药、端屎端尿,各样活计都料理得妥妥贴贴。朱厚熜性格倔强好强,病中还要坚持学习。陆炳就坐在床榻边给他朗读文章、查阅典籍、讲解词义。陆炳还很有心计,为帮助朱厚熜锻炼身体,他把从小跟着父亲学习的练武童子功或多或少转授给这位“王兄”,还在学习之余带着他玩儿一些民间的儿童游戏。比如“踢鞋”,是两个孩子把鞋子脱下来,其中三只用小木棍支着竖立在地下,鞋底与地面略大于90度,每只鞋相距半尺摆放成一竖列。轮到“踢鞋”的孩子沿“鞋队”平行方向走到离“鞋队”两米远处,将另一只鞋虚套在脚上,瞄准“鞋队”只一踢,鞋子便向着“鞋队”飞砸过去,以砸倒鞋子数多者为胜。

    这游戏还有一样好处,即“踢鞋”与“踢邪”谐音,寓意踢中后能驱走“邪气”。兴王与王妃因朱厚熜体弱多病,经常请道士来降符驱邪,故对这类有吉祥意味的游戏十分赞同,并命人在朱厚熜住房庭院中铺了宽宽的红毡毯,供孩子们闲暇时玩耍。

    因陆家母子侍候周到细致,王家千岁十分满意,故朱厚熜断奶后陆母由奶妈改为保姆,仍然照料左右;而陆炳一直在“王兄”身边陪伴到了十岁,由于“渐知人事”的缘故才不再进入王府内宅。而兴王为此专门在银安殿旁的配殿中布置了一间朱厚熜的书房,让陆炳每天依旧在此陪同读书,直到“王兄”十五岁时进京去接替皇位,这种伴读方告终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