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夫人时，我正被脱光了吊在青楼门口打。

    有路人斥责几声，有路人不敢出头也不敢看匆匆而走；有路人站在那里瞧热闹，有路人起哄让打得用力点，而夫人的马车一来便将他们的视线都隔绝在外。

    一个一身桃粉色衣服的丫鬟急匆匆给我身上披了一件大氅，一边披一边骂退了打我的几人。

    她将我扶到马车前让我先扶站着，马车里传出一个温柔的声音，“桃夭，先让她进马车来吧，路上太久了。”

    被叫桃夭的丫鬟愣了下，看我仍赤脚光足的样子，随即应了一声“是，夫人。”将我扶了上去。

    打我的人出声阻拦，又被桃夭骂得住了嘴。

    我撩开马车帘进了马车，扑通一声跪在马车里，不敢看夫人，只敢盯着她的鞋面看，那鞋面真好看，白色的锦缎上绣着错落的花纹，一针一线都巧夺天工似的。

    “坐吧。”

    我看了看那锦绣的软垫，没敢起身，就席地而坐了。

    夫人没再说话，只叹了口气。

    我从她叹气的声音里听出了心疼，眼眶一下就红了，把头埋得更深起来。

    方才他们将我脱光了打我都没哭，只觉得耻辱，只觉得印在我身上的眼光脏，我应该找机会死了算了。

    桃夭和楼里谈好了价格，将我买了下来。

    我算是从地狱里出来了。我父母双亡，从小跟着亲戚过活，这些年日子过得不好，家里越来越穷，他们便将我卖了。人牙子看我长得好，将我卖到了青楼，前两年青楼里也并不给吃饱穿暖，只规矩十分严苛得让学琴棋书画，可后来我稍大些他们就开始教我学伺候人的那套，我不愿再学他们便百般打骂我。他们说从没见过我这样的硬骨头，怎么折磨都不服软。现下还小，虽长得好看，又不知日后如何，可性子这么倔，却没空再跟我耗着，于是便将我脱光了吊在青楼门口打，之后会把我送到暗门子里去。

    若没有夫人，我未来的路除了一望无际的黑暗便是找个机会寻死了吧。

    “你咋老走神？”桃夭问。

    “对不起，桃夭姐姐。”我摸着一身丫鬟的新衣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朝着桃夭弯腰，毕恭毕敬得道歉。

    “别老这个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又不是你主子，不用这么卑躬屈膝的。”桃夭一脸不满道。

    我被分成了夫人的三等丫鬟，和其他各屋的三等丫鬟们住一起，而桃夭是夫人的一等大丫鬟，她来是给我送衣服的。

    有丫鬟听到桃夭训我，巴结道：“桃夭姐，你怎么还亲自来给她送衣服，这种活让管家婆子做不就行了。她可是那种地方来的，脏得很，哪配你亲自来一趟。”

    “我怎么不配了？”桃夭柳眉一竖，“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虽然大家被分了个三六九等，但大家还都是丫鬟，都是伺候主子的，谁也不比谁高人一等，想做那踩低捧高的事儿，在我桃夭这儿可行不通。我今天不妨把话撂这儿，叶儿以后是我罩着的人，你们别想着欺辱她、再提她的身世，不然要你们好看！”

    叶儿不是我的本名，夫人问我叫什么，我便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夫人同意了。

    屋里瞬间噤了声，桃夭又看着我的脸，仍语带警告：“我看你是个老实的，今天才护着你，若你不尽心服侍夫人，而生了旁的心思，可别怪我到时候收拾你！”

    “桃夭姐放心，我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从今往后一定尽心服侍夫人。”我忙答。

    正满脸正色的桃夭扑哧笑出声来，“什么死啊，鬼啊的，你真死了可别瞎缠着夫人。”

    我知她在打趣，便也笑了笑。

    桃夭姐走后，还是有丫鬟小声议论，“才来就被分了三等丫鬟，我们可都是从粗使丫鬟做起的，做的好才能升成三等丫鬟。”

    一进府我已经仔仔细细洗过一次澡了，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分到哪个院里，夫人也没给定等级，所以府上就给了我一身寻常衣服换上。

    我仔细摸着这身三等丫鬟的衣服，这料子从前只在来青楼的有钱人身上才偶尔瞥见过，我有些舍不得穿。小心翼翼的打开它，才发现最里面还放着一个精致的瓷瓶，打开一闻是好闻的药草味，我涂了点到伤口上，伤口冰冰凉凉的，疼痛有所减轻，我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我认认真真的开始做着三等丫鬟的活计。从前去青楼前我主要靠缝补和绣东西来给家里添一份进项，有了多年的功力，便仍负责院里的针线活计，做起来得心应手，而且在这里我见到了从前未曾见过的好绣品，闲暇时间我都喜欢研究这些绣品的针法。

    我终于有机会也敢于看到了夫人的容颜。夫人好似出尘的仙子般，光那样瞧着，便觉得是自己几辈子都高攀不起的人，我竟然能在她身边伺候。之前一直没觉得自己曾被卖在青楼过有什么低人一等的，可如今只觉得惶恐，夫人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我就那样不着寸缕满身血痕任满大街的男子打量调笑，她却还愿意让我做她的丫鬟。

    脑袋上突然挨了一记，是甘棠，她也是夫人的大丫鬟。夫人一共两名大丫鬟，甘棠和桃夭都是明艳的美人，性子也都开朗，但甘棠性子不像桃夭脾气那般泼辣，更爱调笑些，和周围的人关系都好，故而更得夫人器重，主要负责日常帮夫人看帐，有时还会出去打理铺子，不像桃夭一直在夫人身边伺候日常起居。

    “你这小鬼，怎得看夫人看得都痴了。”甘棠调笑得看着我，”快擦擦你的口水吧。”

    我慌得一擦，却什么都没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