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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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王庭

    千里冰原,朔风呼啸,回纥王庭的牙帐城巍然矗立在迷蒙的雪幕里。

    仿照汉人修建的宫殿内,金碧辉煌,仿佛所有的一切,莲花方砖,雕窗,三足鼎,绘有苍狼、雪山、草原、雄鹰图腾的穹顶......俱用金子打造。

    牟羽可汗垂着眼睑,正坐在书案前缓缓擦拭着宝剑,面前还翻开着一本史书。

    他手中的宝剑,自然是极品。

    殿内金色灯光下,璀璨而孤冷的锋芒投在他的脸上,映出阴戾幽深的眸子。

    他忽然叹了口气,头也不抬地问:“他终于肯回来了?”

    陪伴药葛罗南下的侍从跪禀:“可汗,这次跟以往不同,一路上又哭又笑,总是自言自语,一会雪儿一会阿碧......”

    牟羽可汗抬眸,唇角浮起一抹浅笑,“阿碧?这个傻孩子终于开窍了?”

    正在这时,药葛罗已大步走入王帐。

    牟羽可汗朝南下数月的王弟打量去,裹着连帽狐裘大氅,厚茸的狐裘帽檐上沾满雪片,人黑了、瘦了、高了,精神抖擞,那双忧郁的眼睛终于闪着光。

    “恭喜王弟,”牟羽可汗笑道:“只要尝过鲜,你便会发觉,汉女其实都一样,你若喜欢,朕再赏赐你十个八个,都是少见的美人儿。”

    药葛罗跪倒拜谢,道:“陛下,我只要雪儿,我等她。”

    可汗蹙起眉,“那个阿碧?”

    “阿碧便是雪儿。”

    “这些年来,你找来的那些个汉女都说自己是雪儿,你们六年未见,你就那么肯定?”

    药葛罗在矮几旁盘腿坐下,啜了一大口马奶酒,墨蓝色的眼底露出迷醉的颜色,“因为只有她有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

    可汗晒了一声,嘲笑道:“汉人都是黑眼睛,都一样。”

    “不,”药葛罗轻声喃喃:“汉人的眼睛乍一看都是黑色的,可只要仔细看,绝大部分人,瞳仁只是深褐色,只有她,有着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眸,当她看过来的时候,眼底流光焕彩,灿若明珠。”

    可汗来了兴趣,抿了口马奶酒,瞥眼瞅着南下随侍的仆从,那是个汉人,果然。

    可他仍旧不以为然地问道:“那个阿碧也有你说的那种眼睛?”

    药葛罗点头。

    可汗轻笑,“黑亮的眼睛也许少,但不一定是同一个人。”

    “她们每个人都听我讲了一遍雪儿的故事,在听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她是。”

    他回忆着,唇边的笑纹高高向上扬起,喃喃着:“只有她静静地听着,时而微笑,时而迷离,时而伤感,一个人的眼睛是藏不住的。”

    可汗想着这家伙入魔了,“那个雪儿不是失踪了吗?这么多年了,即便还活着,时过境迁,她也不再是你心里的那个雪儿了。”

    “不,她活着,她依然是我心里的那个雪儿,她现在叫阿碧。”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梦,梦里都有那样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

    可汗轻笑,“阿碧在哪?我很好奇,带来给我看看。”

    药葛罗星眸一黯,“她走了。”

    可汗哈哈大笑,“你找了她五年,这些年,你不近女色,好不容易找到她,竟然还让她走了?”

    药葛罗垂目不语,提起鎏金银制鹤嘴壶倒了酒,顾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杯接着一杯,无尽的苦恼与惆怅顺着酒液灌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来,道:“王兄,我答应过阿碧。”

    “答应了什么?”

    “以后要对汉人好,”药葛罗看着可汗,轻声道:“求王兄也善待汉人。”

    可汗桀然一笑,“我答应你便是,现在,我对这个阿碧更感兴趣了。”

    他偏头对向药葛罗身旁的侍从,叱道:“那个阿碧在哪?去把她捉来。等、等,只有汉人才等,我们回纥男人,只要看上了,抢回来就是。”

    “不、王兄,不要,等来年雪化了,我去找她。我不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她不会再见那个男人,我要陪在她身边,护着她,再也不会离开她。”

    可汗盯着憔悴带着醺意的药葛罗,与药葛罗些微相似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人,将王弟扶下去,好好歇息。”

    侍从喏喏颔首,搀扶着药葛罗退下。

    一个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熟悉他的侍从凑上前来。

    他低语吩咐:“陪王弟一起多喝点,将他灌醉,唐人进贡的那个燕姬,花容月貌,让她自称阿碧,好生服侍,告诉她,今夜若不得幸,就将她丢进豹苑。”

    目送药葛罗走远,牟羽可汗猛地拍了下书案,墨蓝色瞳仁中的光芒陡然危险而尖锐。

    那个奉命陪伴药葛罗南下的侍从惊惶地跪倒在地,等候着他的指示。

    “你,带上一队人马,南下,去将那个阿碧给我抓回来。”

    “可汗,”侍从慌忙道:“我等候在外面,那女子佩青铜面具,只隐约见得身形,只有王子认得出她。”

    “青铜面具,”可汗拧眉,“这个阿碧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只知道,中原动荡,天下大乱,那女子年纪不大却来去自如,行踪诡秘,且出手狠辣,史思明麾下尹子奇等悉数七八名叛将便是被她所杀。”

    墨蓝色瞳仁陡然收缩成极尖锐的一点,宛若剑芒。

    “如此,更是断断留不得!”

    他轻挥着剑,沉吟片刻,“你总算见过那个阿碧,也知道她从哪个方向走了。”

    侍从点头,“那女子朝亳州方向而去。”

    “带上熟悉中原的人马出去,但凡眼睛看着像、名字里带碧字的,一律就地格杀。”

    “啊,”侍从惊得结巴,“那、那王子会伤心的!”

    “不,他中邪了,只有杀了那个阿碧,才能断了他的念想,这样的女人,娶了只会坏了我们的兄弟之情,断不可留。”

    侍从垂目,道:“我们跟随王子一路追踪,那女子来无影去无踪,一身功夫了得,若真要遇上她,我等都不是她的对手。”

    牟羽可汗轻蔑的笑,“带我的金牌去找左将军,让他亲自跑一趟,将军前几日还跟我提起,想要回长安看看,正好把这件事也办了。”

    身后环佩叮咚脆响,一阵令人酥软的笑随着清雅的香飘来。

    “马上就要过节了,陛下别总是打打杀杀的。”

    身着锦衣华服、行走间衣袂翩然的美人缓缓行来。

    跟在身后的侍女,托着鎏金凤鸟六曲银盘。

    美人纤手执起银盘上的杯盏,递上,微笑着说,“陛下,天气寒冷,这是人参乌鸡汤,安神助眠。”

    一旁的宫人上前试毒。

    一面对汉人肆意杀戮,一面却把汉人的规矩学得一点不落。

    美人在一旁就坐,见牟羽可汗喝得香甜,继续道:“陛下顾虑阿碧姑娘是汉人,替汉人说话,我也是汉人哩,不也时常劝说陛下与大唐交好。”

    可汗面上平静无波,只是安静地享用着汉人的美味,可敦又一笑,“那个阿碧终究是王弟心里的人,陛下怕王弟娶了她坏了兄弟之情,可若杀了她,只怕王弟要伤心痛苦一辈子。即便他不怪陛下,兄弟之情也难免蒙尘。女子随夫,我嫁给陛下,心里便只为陛下为回纥打算,道理都是一样的,王弟娶了那个阿碧,阿碧也必定为王弟、为回纥打算,听王弟说起过,那个雪儿姑娘精通音律,我也正好想要有这么伶俐的可人儿作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