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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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心灵的感应

    李春仕在审讯室里被折腾了大半天,直到黄昏的时候,才被两个军法处的宪兵押送进了死囚牢。他两脚刚一迈过门槛,就听身后“咣”地一声,牢门被锁上了。

    牢房内光线昏暗,一股霉臭的气息随之扑鼻而来。李春仕连忙一手捂住口鼻、适应了一下室内的环境,然后往四下观察。听到墙角处传来无力的呻吟声,便循着声音定神细看。认出是郝大明,已是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卷曲地躺在一堆烂草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李春仕连忙过去,扶郝大明倚墙坐起来,轻轻地摇晃着,将他叫醒。

    郝大明慢慢地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先是吃惊地愣了下,然后又仔细辨认。认出是他的大哥李春仕时,愧疚、委屈、沮丧,“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

    在这种地方,看到自己平日里最疼爱的兄弟,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李春仕心中五味杂陈。他怨恨、气愤,却又心疼地将郝大明搂进怀里。无可奈何地叹着气说:“博生啊,别哭了。”

    听了大哥的安慰,郝大明心中却越发地感觉愧疚和不安。他呜呜咽咽地地说道:“大哥呀,是我连累了你。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哥哥们。我……!”话没说完,就从李春仕怀里挣脱出来。悔恨地两手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将脑袋一下接一下地往墙上撞。

    李春仕一边怨恨地叹着气、一边再次将郝大明搂进怀里。忍不住生气地问:“博生啊,你这是干什么!难道被他们折磨的还不够吗?还要再自己折磨自己。我只是恨你,心里有那样的想法,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大哥?还拿不拿我当你大哥!”

    郝大明尴尬、愧疚,却又不无抱怨地诉苦说:“大哥对我好,我心里清楚。可大哥人太直白,心里只想着报效党国、忠于领袖。我若是告诉了你,你还能让我走吗?”

    李春仕气愤地回答说:“可我要是及时地制止了你,你还能铸成今天的大错吗?”

    郝大明却痛苦地摇了摇头,抱怨地解释说:“大哥呀。你根本就体会不到博生一个脑子有病的人,病情发作起来的时候,眼前都是我娘的影子。就恨不得像小时候那样,一头拱进娘怀里。那种想家、想娘的滋味,有多么的难受。简直就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呀!”一边说着、又一次从李春仕怀里挣脱出来。悔恨中掺杂着愤怒,两手攥起拳头,狠狠地往墙上砸。

    听到郝大明这样的回答,李春仕越发地生气了。怨恨地斥责道:“博生啊。你做起事情来,总是只顾着你自己,却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的后果,不仅仅是毁了你自己、也把哥哥们,全都给害惨了呀!”

    此时的郝大明,早已经是悔恨万分。他痛不欲生地告诉李春仕说:“当时,我只想着快点游过海峡,能够早一时见到我娘。别的什么都没有想过、更没有想到事情发后会连累到哥哥们。大哥,是我太自私了,只顾了自己的感受,连累了哥哥们。我对不起哥哥们,我该死、我真的是该死呀!都怪那场可恶的大风,它把我从下海的地方,绕着金门岛、整整转了大半个圈子,又刮了回来。我还以为是到了厦门海滩、回到了那边呢!大哥,你说我傻不傻?我真傻,我怎么会那么的傻呢!”

    李春仕心疼、却又无奈。只好又一次搂过郝大明,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忍不住摇头叹息说:“兄弟呀。你傻、大哥更傻!你知道吗?大哥现在才真正地意识到,我这糊涂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脑筋,比你还傻!只可惜现在才能认识到,已经太晚了。幸亏老二、和老三他们有远见,早就看清楚了时局,申请提前退伍、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但愿此事,不要连累到他们。”

    此时,牢房的门开了。一个伙夫兵进来,端来了两个窝头。只是分别看了李春仕和郝大明一眼,便蹲下身将窝头放地上,啥话也没说就站了起来。

    李春仕礼貌地冲伙夫兵点了一下头说:“兄弟。谢了!”

    伙夫兵走后,牢门又被锁上了。李春仕自慰慰人地叹了一口气说:“兄弟,现在说啥都没用了。还是活一天、赚一天,听天由命吧!”一边说着,过来拿起一个窝头,冲郝大明递过去。劝说道:“博生啊,吃点吧。”

    郝大明微微摇了一摇头:“大哥,我吃不下。”

    为了安慰郝大明,李春仕将窝头拿到自己嘴边。刚要吃、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下。直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不吃就不吃吧,我也不想吃。”说完,又将窝头放回了原处。

    郝大明控制不住心中的悲伤与沮丧,又“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李春仕紧挨着郝大明,倚墙根慢慢坐了下来。伸出一条胳膊,搂在郝大明的肩膀上。感叹地鼓励郝大明说:“博生啊,别哭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哭又有何用?还是有一点男子汉的样子,把腰板挺直了、听天由命吧!”

    听了大哥的话,郝大明还真的就不哭不闹了。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求李春仕说:“大哥。我还想求大哥为我做一件事情情。”

    李春仕点头:“行。博生,你说吧。只要大哥还能做的到,就一定替你去做!”

    郝大明忍不住又抽泣起来,说:“大哥呀。你出去之后,若是有机会回到那边,一定要替我回家看看我娘!”

    李春仕感觉脑袋里“轰”地一声,几乎快要炸开了。他强忍着悲痛安慰郝大明说:“博生啊,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好吗?咱们都要争取活着出去。到时候,咱们兄弟两个一块儿……,不、还有博贤和博义。兄弟四人一起回家,去看咱娘。不要忘了,咱们四人可是一个头磕地上的生死兄弟。那是咱们共同的娘啊!”

    郝大明被感动的再次放声大哭起来,他说:“大哥呀。有你这句话,博生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不瞒大哥您说,自从被炮弹震坏了脑子的那一刻起,博生就一直生活在浑浑噩噩中。就像是一个刚刚走失了的孩子,心里特别的着急害怕,每时每刻都在苦苦地寻找着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家。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反倒清醒了。博生知道,博生这次犯的是死罪。恐怕,等不到回家的那一天了。想来想去,只有拜托大哥,替博生去了却这个心愿了!”

    李春仕痛苦沮丧,忍不住泪如雨下。想了想,还是无可奈何地擦了擦眼泪,劝郝大明说:“博生啊。别说了,咱们都累了。什么都别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事情的结果,也许不一定就有咱们想象中的那样严重。咱们的周司令,不会不管咱们的。说不定明天早晨起来,就会有好的消息传来!”

    郝大明一听,越发的伤心欲绝。头拱进李春仕怀里,哭的更加厉害。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死囚牢内一片漆黑。小铁窗透过一片蓝天,遥远的星空中繁星争相闪烁、无私地向大地贡献着各自的光明。好像是给那些绝望中人们,送来一点点的光明和希望。

    李春仕倚墙坐在草团上,怀中揽抱着早已经昏睡过去的郝大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铁窗外面的那片蓝蓝星空。紧紧地盯着群星中间,那颗最为闪亮的星星,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母亲那慈祥的目光。看着看着、激动的泪水,噗噗簌簌地流了下来。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地倾诉起来:“娘啊。儿子还能活着见到您吗?娘啊。儿子不孝哇!娘啊。儿子当初,是抱着‘忠臣不侍二主’、和‘忠孝不能两全’,忠于领袖、报效党国的信念离开了娘。可事到如今,儿子却迷茫了、不知道该如何做人了。娘啊。请您转告孩儿的大哥,叫他不要记恨孩儿。是孩儿的一时糊涂,辜负了大哥的一片良苦用心。从小到大,大哥就处处让着孩儿。这一次,就让他遂了孩儿的心愿吧!”想着想着,李春仕轻轻地扶郝大明坐稳倚墙上。将自己的一条胳膊,慢慢地从郝大明肩膀上拿了下来。望着这位被折腾的遍体鳞伤、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的结义兄弟,却还能睡得那样香甜,心中越发地隐隐作疼。他站起来,向小铁窗走去。隔窗遥望,只见遥远的天空中、那颗璀璨的星星,高高地镶嵌在灿烂的群星中间。看上去是那样的温和、那样的明亮,那样的亲切。就像是母亲的眼睛,在慈祥地望着儿子一样。李春仕忍不住又激动起来,心中默默地向母亲倾诉着:“娘啊。您能听见儿子跟您说话吗?儿子相信,您一定能够听得见。娘啊,记得那年,儿子考上了军校。您将儿子送到村外,站在裙带河桥头。嘱咐儿子,要儿子学好本事,向宋代的岳飞那样精忠报国。把那些可恶的小鬼子,全都赶出咱们中国去!娘啊。您的话,儿子记住了、也照您说的去做了,没有辜负您。娘啊,此时此刻,孩儿多么想还能活着回到娘的身边。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和大哥站在娘的面前,跟娘学吟幼儿学歌《二十令节》。”

    虽然远隔着千山万水,两地却是同样的一片蓝天星斗。屋子里一片漆黑,土炕上睡着一家三口儿。我被恶梦惊醒了,一身的冷汗。急忙坐起来,圆睁着一双恐惧的眼睛、紧张地呼吸着。两手紧紧地地捂在胸口上,生怕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个不小心跳出来。稍微地稳了一会儿后,便悄悄抹去了脸上的冷汗。仔细地琢磨着梦中的情境,却是满心狐疑、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身旁一声轻轻地抽泣,让我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低头侧脸看到,秀兰面朝里侧身躺着。尽管屋内光线昏暗,却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两颗硕大的泪珠儿、从她眼缝中渗出。慢慢流下,将枕头湿了一大片。但她却还是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来问我:“娘啊。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娘啊,没事儿。梦是反着的,梦中越是不好的事情,恰恰说明,梦中人越是过得好好的。娘,没事儿的、您老就放心地睡觉吧。”

    我疑疑惑惑地摇了摇头,无法解惑。于是就嘟嘟哝哝地说道:“是梦、又好像不是梦。他明明就跪在我的跟前,和我说话。可为什么一睁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呢?”

    听了我说的话,秀兰再也躺不住了,翻身坐起来。着急地问我:“娘。他是不是浑身伤痕、满头鲜血?”

    我不由地大吃一惊,问她:“怎么、秀兰,你也看见了?”

    秀兰抱怨地回了我一句:“娘啊,我是他的妻子。知夫莫如妻,能看不见吗!”

    我恍然醒悟,点头叹道:“说的也是啊!”

    秀兰哽咽着对我说:“娘啊,春仕在梦里对我说。说他忠孝不能两全,不是一个好儿子。更不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要咱们都不要记恨他、叫娘不要生他的气。说娘权当没生他这个儿子、还说叫娘忘了他。”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伤心地嘟哝说:“他在梦里,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可秀兰呀,他是我十月怀胎、受尽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呀!哪能说忘、就忘了呢?你说,他这是说的什么话呀?他怎么能跟娘这么说!”

    秀兰见我一反常态,痛苦绝望、几乎快要崩溃发疯的样子,害怕了。急忙一再劝我:“娘啊,梦是反着的。梦中见到的事情越差、就说明梦中人过得越好。娘啊,别再为梦里那些没影儿的事情纠结了。养好精神,明天还要去学校给孩子们上课呢。娘,睡吧。”

    我无可奈何地回答说:“是啊,睡吧。梦、就是梦,不能为梦里的事情过于纠结。明天还有好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呢。”说完,就慢慢地躺了下来。那一夜,我和秀兰都失眠了。眼睁睁地望着屋顶,直到天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三十五章:精神支柱的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