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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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难舍难分骨肉情

    李春仕穿上表大爷换给他衣服后,就跳窗逃走了。大哥李春鸿找遍了整个军营,也没能找到他。凭着对弟弟的了解,春鸿料定春仕不管要去哪里,一定会回家来跟母亲告别。于是就匆匆忙忙地赶回家来,试图在弟弟离开之前,能够说服他,让他留下来。

    此时李家大院的佛堂中。我一边一个、正揽抱着昏迷不醒的明兰和秀兰。面对着空荡荡的佛堂,愈发地感到无助和孤独。控制不住的泪水,噗噗簌簌地流了下来。

    春鸿回来了,见堂屋里没人,就匆匆忙忙地来到佛堂。看到明兰和秀兰的样子,着急地在我跟前蹲下问:“娘。明兰和秀兰,这是怎么了?”

    一见儿子回来,压在我心头上的一些问题,一下子都涌到了嘴边。我顾不得回答儿子的问话,急忙反过来问他:“春鸿,你回来了。你弟弟春仕呢,他怎么样了?……”我怕昏迷中的明兰和秀兰,还能够听到我和春鸿说的话,会更加痛苦和伤心。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春鸿好像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就小心翼翼地告诉我:“娘,春仕他没事儿。”

    说真的,当时我并不相信春鸿的话,以为他是在搪塞我。所以心里很着急、也很生气。外面枪炮打得那么急,春仕他怎么会没有事?情急之下,我还是把刚才没问完的话、一口气问了出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兵营都被你们打开了,春仕他怎么会没有事!春鸿啊。从小到大、你可是从来没有跟娘撒过一次谎,一直都是娘心中的乖孩子。你老实告诉娘,你弟弟春仕他、到底怎么了?娘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有心理准备。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娘都能挺得住。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娘不会责怪你。只求你跟娘说实话,你弟弟春仕他、到底怎么样了?”

    面对我一连串的抱怨和追问、望着我那被泪水浸红了的眼睛里,透出来的、全是痛苦和绝望。再看看昏迷中的明兰和秀兰,春鸿眼圈儿也湿润起来。两颗硕大的泪珠子,渐渐地从眼睛里渗了出。顺着他那颤抖着的脸颊、咕咕噜噜地往下滚。这个从小就懂得孝顺的乖孩子,无论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他有着多么的理直气壮。但在我这个母亲的面前,却表现出无比的愧疚和窘迫。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人突然变得木讷、甚至还结巴起来。委屈、而又很难为情地告诉我:“娘,儿子没、没有跟娘撒谎。我弟弟春仕他、真的没事。他,他跑了。”

    我虽然清楚自己儿子的为人,也知道他从来就不会说谎话。尤其是在我这个母亲面前,就更不可能撒谎了。可在这两军阵前、各自坚守信仰的前提下,儿子对娘说的话,究竟还能有几分诚信度?一时半会儿,我还真的拿不准。只是死死地盯着儿子的眼睛看,试图从儿子的眼神中,找出确切的答案来。

    儿子在我那犀利眼神的逼迫下,变得紧张、也害怕起来。但更多的是窘迫与无奈。他很难为情地冲我点了一下头,又补充说:“跑了。娘,我弟弟他、真的是跑了。娘啊,儿子真的没有骗娘。仗一打完,儿子就匆匆忙忙地赶回家来,就是想告诉娘。春仕他是一个孝子,不管他想去哪里,都会回家来告诉娘。娘啊,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帮我好好地劝劝他。让他认清形势、不要再做傻事了。如今国民党大势已去,给一个即将倒台的蒋家王朝陪葬,这不值得。娘啊,春仕他抗战有功,只要他肯回来投诚,相信解放军是不会难为他的。”

    听了儿子的这番表态,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咋说,春仕他还活着。压在我心头上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因为当时脑子里很乱,也不知道该不该听春鸿的话,劝春仕回来。怎么个劝法,春仕他还能不能听娘的话,这些都是未知数。不过,为了安慰春鸿、也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我还是应付地点了一下头。答应春鸿说:“行,娘相信你、听你的。春仕他如果真的回家来看娘,娘就一定劝他留下来,去投诚。”话一出口,我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嘱咐春鸿说:“春鸿啊。春仕他若是真的能回来,你可一定要在你们的首长面前,替他求求情说好话。不管咋说,他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呀!”

    春鸿又向我解释说:“娘啊,正因为春仕他是我的亲弟弟,所以仗一打完,我才急匆匆地赶回家,就是想先别人一步找到他。劝他放弃幻想、争取主动。娘啊,您也知道,春仕他是一个带兵的人。只要放下了武器,就是俘虏。解放军优待俘虏,娘您是知道的呀?况且、春仕若能主动回来,就算是投诚,解放军就更没有必要难为他。”

    我虽然听了儿子的话,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地犯嘀咕。刚刚打完的这一仗,两军究竟都死伤了多少人、双方到底仇恨到啥程度?这些我一点都不知道。若是硬把春仕给找回来,下场到底会是啥样子,我这心里还真的没有底。我知道这样的事情,春鸿他也做不了主。可我还是试探性问了些、比如说;这一仗打下来,你们一定打死打伤春仕他们不少人、春仕他们,也一定打死打伤你们不少人,这些我最为关心的事情。

    春鸿见我没完没了地问这问那,心里立马就明白了。他诚实地告诉我:“娘啊,我知道您老在担心什么。不瞒您说,这一仗打下来,双方都死伤了不少人。就连我们的许营长,也被春仕他们的一颗炮弹,给炸成了重伤、生死不明。”

    儿子的一句话,把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许营长名叫许风,抗战时期,是日伪军口中的“风神爷”。他带领的部队,来无踪、去无影。杀敌无数、威名远扬,使敌人闻风丧胆。想不到这样一位老百姓心中的大英雄,竟然也伤在了春仕手上。这样的结果,独立团的战士们,能不恨吗?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更加重了对春仕的担忧。为了求得许营长的原谅,也为了减轻一下春仕的罪孽。我要求春鸿领着我,到医院去看望许营长,替儿子当面向他赔罪。可春鸿却告诉我:“娘啊,来不及了。许营长伤得很重,从战场上抬下来,就直接去了后方医院。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儿子的这一番话,就如同当头一声炸雷。我直接就被吓傻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还是春鸿安慰我:“娘啊,儿子知道您老心里害怕什么。您一定在想,许营长若有个三长两短、春仕的罪孽就会加重。娘啊,您老放心。我们的党和军队,是有纪律的。只要春仕他肯回来投诚,儿子向您保证;绝对不会难为他!春仕手下的三个连长也跑了,不知道有没有跟春仕在一起。如果春仕能够带着他的三个连长一块儿回来投诚,还算是有立功表现。娘啊,您可一定要好好地劝劝他。这不仅是在帮我、也是在帮春仕。更重要的,是在帮助咱们的这个家。”

    儿子的话,虽说是深深地打动了我,可我还是不无忧虑地对他说:“春鸿啊,娘不糊涂。娘从心底里,希望你们两兄弟都能够站在同一个阵营里。因为只有那样,咱们的这个家、才会平安幸福。可怕就怕,儿大不由娘啊!”

    春鸿也看出了我的顾虑,就进一步地安慰我:“娘啊,我知道。只要咱们全家人一起努力,我相信春仕他,一定会通情达理、认清形势,做出正确的选择。”

    其实此时的春仕,就在我家附近徘徊。正如他大哥春鸿所说,想在临走之前回到家中,和我这个母亲告个别。可一想到解放军在兵营里找不到他,就一定会到家里来找。为了不连累到家人,就没敢直接回家,一直在家的周围瞎转悠。想等到天黑以后,再想办法。

    由于答应了春鸿、心里也挂念着春仕。等春鸿走后,我在家里就再也待不下去了。起身走出家门,悄悄地来到了村外。这里三面被玉米地环绕、一面临着大道,一片好大好大的空场地。坐北朝南五间破草屋,是我家的打谷场。大老远就能看到,我那傻表哥钱老根,穿着春仕换给他的那身、国民党军的少校军官服。武装带上还挂了一把新做的木片刀,刀把上拴着的红绸儿,不停地随风漂摆。一个人在打谷场的中心,自己给自己喊着号子、踢着正步,耀武扬威地操演着。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并没发现有人跟踪和监视我,便快步走进了打谷场。表哥他老远看见我,便兴冲冲地迎过来,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他表婶子,你来了?”我只好点头一笑应付说:“啊,来了。表哥,你忙着呢?”

    谁知,表哥他自豪中还带有几分羞涩地冲我问:“他表婶子。你也知道我本事大,参观我出操来了?”

    对于表哥这样的问话,若搁在平时,我会觉得很好笑。可今天却不同了,无论怎么逗人的笑话,都难以改变我此时沉重的心情。出于礼貌、也是没有办法躲过去。只好强撑起一副笑脸,点头答应说:“是啊,表哥你先忙你的。我到场屋里去看看,看里面的农具、被老鼠咬坏了没有。”为了尽快地摆脱傻表哥的纠缠,我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快步朝场屋走去。

    见我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他,傻表哥一脸地失落与无奈,并惋惜地直摇头。看样子还有些不理解,摇头叹气地嘟哝说:“这是怎么了?这么好看的操,咋就连看都不稀得看上一眼就走了?唉!也太不懂得欣赏了,真没劲!”一阵摇头叹息过后,为了证明自己本事大,又起劲儿地操演起来。那:“一二一、一二一”的号子声,喊得山响。不!简直就是响彻云天。

    我顾不得表哥那烦人的噪音号子声,朝着中间最大的那两间茅草屋,直接就奔了过去。因为其它几间都是敞篷屋,一眼就能望到底,根本不能藏人。正中的屋子是杂物间,储藏着春耕夏种秋收用的一些农具。里面杂乱无章、常有蛇鼠黄鼬、刺猬之类的小动物出没,是个藏人的好地方。我急匆匆地将屋门打开后,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此时那急切的心情,多么希望我的春仕儿,立刻就能出现在我面前。可让我失望了,春仕他并没有来。我不死心,到处翻找。希望在某一个角落里、能够找到躲藏在杂物之中的儿子。可惜又让我失望了,翻来找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两行伤心的泪水、从我那失落而又恍惚的老眼中渗出,顺着苍白而又消瘦的脸颊、慢慢地流了下来。

    我惆怅无奈地独自悲伤了会儿,又不得不擦干眼泪走出屋。伤心无助地倚在门框上,消遣地望着远处的傻表哥,疯疯癫癫地在场中心,更加起劲儿地踢着正步、像煞有介事般地操演着。

    其实此时的春鸿和春仕两兄弟,都离我不远。春鸿躲在村边的一个角落里、春仕就藏身附近的玉米地,两人都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我。后来我才知道,春鸿是为了统战工作、也是上级布置给他的任务。叫他想办法找到春仕,劝他回来自首。说这样会影响到一大批的,国民党中下层党政军务人员。便于新政府成立以后,尽快地稳定局势、开展工作。所以,才一直偷偷地跟着我。而春仕就藏匿在附近的玉米地里,流泪朝这边观察着。远远地看见我那难过的样子,就再也忍不住了。可刚要迈步朝我走,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发现了他的大哥李春鸿,就又悄悄地退回到了玉米地深处。一次母子见面的机会,就这么在春仕的过度紧张、和猜忌之中错过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七章:永不放弃的骨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