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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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风雨飘摇

    俗话说;日月穿梭催人老。家中没有了男主人,世事愈发的艰难。我一个弱女子,只能咬牙硬撑起了这家。年纪轻轻,两鬓就有了白头发。唯一让我欣慰的,是两个孩子从小就特别懂事。他们一边刻苦读书、一边帮我干些家务和农活。眼看着两个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家庭不幸在我心中造成的阴影,也就逐渐地暗淡了。

    眨眼之间,十七八年就这么过去了。春鸿不仅人长得高大帅气、而且刚毅的表情中,还透着父辈遗传给他的智慧与沉稳。比起他的哥哥来,春仕虽然显得瘦弱了些。但儒雅之中,却透着英武和坚强。我的两个娘家侄女,更是出落的文静秀雅、亭亭玉立。我欣慰极了,就和他们的舅父舅母去商量。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就为四个孩子完了婚。

    春鸿婚后没多久,就去了北平读书。那一年,小鬼子以莫须有的罪名和借口,发动了对宛平城的进攻、打响了全面侵华战争的第一枪。北平的学生纷纷走上街头,游行示威。抗议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声援中国军队的抗日战争。也就是那一年,春鸿在学校里秘密加入了共产党。后来就干脆放弃学业、投笔从戎回到了家乡。跟随一个姓王的麻脸、驼背队长兼政委,拉起了一支抗日队伍。就是后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博兴县独立团。而春仕却考入了国民党的军官校,毕业后留在了国民党的队伍中。因为对日作战英勇顽强、指挥有方。在长官战死、部队减员过半的情况下,仍然带领着部队,打赢了田柳庄保卫战、击毙了小鬼子的联队长。所在部队被誉为:田柳庄抗日英雄营、春仕被扶正为少校营长。

    起初,国共合作联合抗日。这小哥儿俩带领着各自的队伍,配合的那叫一个默契。可后来随着小鬼子的投降,国共矛盾也就随之凸显了出来。兄弟俩坚持各自信仰,春仕按照他们长官的命令,可没少给他大哥的队伍找麻烦。刚开始的时候,春鸿遵照上级的指示,一让再让、一忍再忍。可随着国民党全面进攻解放区的开始,兄弟俩最终还是走上了敌对的道路。

    蒋介石撕毁了重庆谈判的和平协议,对解放区悍然发动了全面进攻。阴谋失败后,又转为重点进攻山东和陕北。面对装备精良、来势汹汹的国民党军队,解放区的军民,不得不采取了战略上的大撤退。主力部队跳到外线,巧妙地与敌人周旋。在运动中打了几个大胜仗,彻底地扭转了战局。才一年多的功夫,形势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大逆转。解放军由战略退缩、转为了战略进攻。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国民党军打得溃不成军、节节败退。

    转眼到了一九四八年的七月初三,又是一个立秋日。那一天,是我的双胞胎儿子李春鸿、李春仕,和两个儿媳妇东方明兰、东方秀兰,四个孩子二十八岁的生日。

    大清一早,我和大儿媳妇东方明兰,在家里准备生日宴席。让小儿媳妇东方秀兰去了村外的兵营,叫春仕回家过生日。可没过多久,秀兰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说看到了他的大哥李春鸿、和解放军的队伍。估计是要打仗了,他们兄弟俩今年的这个生日,恐怕是不能回家过了。其实这样的结果,早就在我的预料中。可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时,还是觉得头皮发紧、心中恐慌,难以接受。明兰和秀兰,更是陷入了极度的惶慌和不安中。生怕她们的丈夫,在战斗中有什么意外事情的发生。

    蒋介石发动内战,已经两年多了,解放军开始了全面的大反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战争的天平,早已经向着解放军这边倾斜了过来。可我那个性情古板的春仕儿,不知道是真的看不透这些,还是根本就不愿意去看、不愿意去想。我和他大哥也曾多次劝说过他,可他就是听不进去。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我却能够看得出来,他的内心深处、在痛苦地挣扎着。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极度的空虚和无奈之中艰难地度过。为了不让他的部下们看出来,还装出一副潇洒轻松的样子。整天用诗词歌赋、书法文章来消磨时间。身上的书生气息,愈发的严重了。这不,战事来临之时,还在和他的两个连长,一起谈诗论句。

    三连长程子坤,一手捋着袖子在研墨。二连长邵东河,将一张宣纸铺在桌案上。李春仕却站在窗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样子虽然显得很平静,可仔细一看、神情中却透着无限惆怅和无奈。直到邵东河铺好宣纸叫他:“营长,写吧。”他愣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一手拍了拍脑门子,努力让自己快点静下心来。接着又强迫自己,凝神构思了一阵子,可脑子里却还是一片空白,什么东西都没有。

    程子坤看到李春仕茫然无措、犹豫不决的样子,却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就趣味十足地提醒他:“要不,就把前些日子咱们畅游麻大湖时,你触景生情、在小船上吟诵的那首《麻大湖夏句》,书录下来如何?我觉得那首七言绝句,无论是词句、还是意境,都美极了!”

    李春仕微微点了一下头,看上去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犹犹豫豫地来到桌前,慢慢地拿起毛笔来,将笔尖探入端砚中,吸饱墨。又稍微冷静了下,使自己精神集中。然后才提笔运力、笔走龙蛇:风吹苇躬迎故人,戏露蜻蜓点菏馨;云落萍开芙蓉下,舟过涟漪嬉鱼群。落款:戊子鼠年夏日之作《麻大湖夏句》。写完后,微微地舒了一口气,放下笔。

    望着桌上苍劲厚重的欧阳询体大字,程子坤赞不绝口:“好诗、好字。我就喜欢看咱们营长大哥,吟诗写字的样子。”

    老实巴交的邵东河,却嘟嘟哝哝地说道:“俺虽然啥都不懂,可只要你们说好,俺心里就觉得高兴。”

    三个人正谈论到兴头上,屋门却被人从外猛地推开了。原来是还带有一身孩子气的一连长郝大明,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说:“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谈诗论句呀?咱们被共军包围了!”

    邵东河和程子坤,两人睁大眼睛看着李春仕,等待他下达作战命令。

    李春仕却表现的非常平静,虽然消息来得很突然,可他却并没有感到紧张和意外。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自从解放军反攻的那时起,这一天的到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目前最要紧的,是如何应付这种场面。他冷静地想了想,摘下挂在墙上的配枪和腰带,然后朝外挥了一下手说:“走吧,咱们看看去。”说完,一边扎着腰、一边往外走去。

    四个人一路小跑,上了兵营的围墙。看到士兵们早已经进入了掩体,一个个严阵以待。李春仕一边观察着围墙上的战备情况、一边走进了大门上方的指挥所。架起望远镜,向外观察。看到对面的阵地上,解放军早已经摆好了阵势,只要一声令下,随时都可能发起进攻。

    邵东河、程子坤、郝大明三个人,都焦急地望着李春仕。李春仕放下望远镜,拿起了电话筒。想把这里的情况,报告给他的上级。还想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说得更为严重一些,也好博得上峰的同情和支援。可一连摇了好几遍,电话却始终打不通。他知道兵营外面的电话线,早已经被剪断了。犹豫片刻,无可奈何地放下了话筒。

    看到此情此景,郝大明急得满头大汗。他一边擦汗一边问:“营长。咋办?”

    李春仕心里清楚,目前大局已定。拼死抵抗,也支撑不了多久。无非是螂臂挡车、自寻死路。可上峰并没有下达放弃此处兵营的命令,又不能不守。当务之计,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就回答说:“还能咋办?回到各自连队,准备打仗吧。”

    陈子坤和邵东河,两人看到李春仕为难的样子,二话没说、就齐刷刷地向李春仕敬了一个军礼。扭头走出了指挥所,向着各自连队的防守阵地、快步跑去。

    郝大明出了指挥所,可没跑几步又返了回来。紧张地向李春仕建议说:“营长,我看共军这次来者不善。咱们还是组织人马突围出去,向上峰请求支援吧?”

    李春仕却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说:“来不及了。”随即向外一指说:“你看,围的跟铁桶似的,怎么突围?外面地形开阔、无遮无拦。组织突围,就等于让弟兄们去送死。就目前这种情况,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依托坚固的围墙工事,固守待援。大明,不要再犹豫了。回到你的连队,向弟兄讲明情况。要树立信心,坚守阵地。我想咱们的周旅长,是不会扔下咱们不管的!”

    就在村外两军对垒、准备开打的时候。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太婆,面对两个儿子都身处危险之中,却只能着急地在屋里兜圈子。该说的话,早就当着他们两兄弟的面,说过好几次了。时至今日,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只能来到佛堂,跪在佛祖铜像面前,紧张地祷告起来。为我那两个身处不同阵营的儿子,祈求平安。明兰和秀兰,虽说是跪在我的左右两边,陪着我一块儿祷告,却都是惶慌不知所措。苍白的脸上,滚着豆大的汗珠。我默默地祷告着,希望春仕能够看清形式,不要再听他的长官们的忽了。否则,就会将性命搭上。祷告中还希望春鸿,多做他弟弟的思想工作,劝他弟弟放下武器,给他弟弟留一条出路。毕竟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我知道此时自己的担心和努力,一切都是白费。两军阵前,小哥儿俩谁都不会听我的。但我还是在不停地祷告着,希望用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能够换来佛祖的大发慈悲。显灵保佑我的两个孩子,都能够平平安安,躲过危险、获得新生。

    突然,从村外传来“轰”地一声爆炸。震得佛堂四壁颤抖摇晃起来,房顶“嗡嗡”作响。房梁也随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好像就要断裂塌陷下来似地。我心中一惊,手中的小木槌,失手掉落在了面前地上。佛龛中的那尊小铜佛,也随着震动的墙壁、剧烈地摇晃起来。在光线的作用下,闪烁着煞黄煞黄的光。也许是我心情过于紧张和恐惧的缘故,致使眼前出现了幻觉。看到佛祖那张堆满了慈祥憨厚的笑脸,突然之间好像是就变了形状。不但漏出了一脸的狰狞、还不停地变幻着色彩。使我那本来就脆弱不堪的心理,更增添了惶惶不安的恐惧感。

    我急忙闭上眼睛,频频颤抖着嘴唇,加快了祷告。明兰吓得将脸拱在我的肩膀上,秀兰更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傻呆傻呆。豆大的汗珠,顺着她那苍白的脸颊,一个劲儿地往下流。我心里虽然也很紧张惶恐,但在两个儿媳妇面前,还不得不装出一副稳重的样子来。慢慢睁开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那紧张的心情。可面对心中挂念着各自丈夫、又惶慌不知所措的两个儿媳妇,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们。

    村外的枪声和炮声、不停地响着,而且一阵紧似一阵。好像就在房前屋后,吓得明兰和秀兰浑身哆嗦。整个佛堂,在枪声和炮声中颤抖摇晃。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我强装镇静地捡起地上的小木槌,一下接一下地在木鱼上敲。频频颤抖着嘴唇,不停声地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此时的心里,感觉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够安慰自己、也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够打动佛祖。让佛祖大发慈悲,保佑我的两个儿子、和我们全家,都平安无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三章:可笑的固守待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