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登纳市长今天很累，又很开心。

    他所看重的的那个猎魔人确实有点本事。接下委托到发现密信，抓到三个教徒。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推进到这种程度……太快了……快到让人来不及准备……

    阿登纳坐在自己的座椅上，这时已经深夜。在和伊索尔德一起审讯结束后他就回到市政厅，一直坐在那里思考。他一直在担心的并不是杜莫教团，那不值得他去担心。

    他轻笑一声，一旁的守卫不由自主的打个冷颤。已经坐在那里两个小时一动不动的市长突然发出笑声，简直就像空无一人的情况下，突然有一把刀贴上他的脖子一样。

    阿登纳在思索一出盛大的戏剧，他在铁卫传回杜莫教团的消息后就兴奋地开始准备，一幕勇者斩杀恶龙的戏剧。从选角到戏剧结束后的清场他都周到的考虑完毕。

    他的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一声，两声……

    他敲响了七下，一处总据点，六处市内集会所。

    五年间，杜莫教团在纳什科的据点全被他摸索完毕，他放任着这群繁华下的影子壮大，只是打算在某个时刻一把焚天的火焰将他们烧尽。

    当然，这把火一定要足够宏大，要将这片铁灰色的天空染成血红，咆哮的烈焰要让整个世界都能够听到，当然一定要让他那个皇帝哥哥听到，让他后悔把这个弟弟从北境前线调到这个颓废城市。

    戏剧的演员都已经准备就位，而作为总导演的他也要开始舞台的搭建。以这座八万公顷的城市作为这场戏剧的舞台，他不能让演员等的太久。

    想到这里，阿登纳大笑，笑声震得头顶的水晶灯摇摇欲坠。

    希里斯这时候很郁闷，他看着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菈菈不知如何是好。

    “主人，已经是深夜的入睡时间了。作为一名成年男士您应该照顾好这位少女的起居。”仆人提出建议。

    确实没错，早已过了儿童该睡觉的时间，但菈菈一身灰尘需要洗澡，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一个女孩的洗漱，他也不应该操心一个女孩的这些事情。

    “所以我说应该把她交给伊索尔德的！”希里斯想起伊索尔德走时那松一口气的样子就能把自己的的牙都咬碎。

    气恼后他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他要给一个年纪大约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洗澡。

    “没事的，主人。”仆人强忍笑意安慰道，“只是给一个懵懂的孩子洗澡而已，您不要顾虑太多。”

    “你倒是说的简单，又不是你给她洗澡。”希里斯扶额，菈菈的身体已经开始发育，虽然并没有显眼的身材但也只是略显青涩。让一个男性去做这种事，太为难了。

    他在无数的心理斗争后还是屈服了。

    指望菈菈自己去洗澡是不可能的，她看上去没有任何的生活常识。她可以在那里一坐几个小时，完全想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她想做什么。

    她完全不管不顾自己或周围的状况，希里斯想着，如果她穿着这身脏裙子带着脏污睡觉……他无法接受，他有洁癖。

    希里斯最后还是向菈菈伸出手将她带到洗漱间。他所住的房间作为一家旅馆来说工具足够齐全，洗漱间内有着脸盆、污水桶、几条法兰绒的毛巾和肥皂，如有需求还有这一条连通水房的管道可以提供热水。

    “您放心，在那段时间内我绝对不会偷看的。”仆人说罢便再不出声。

    希里斯低头对仆人说：“你赶快给我消失，滚蛋！”

    菈菈抬头看了看希里斯，他的脸色有些不对，那庄重肃穆的表情好像奔赴刑场，又好似老僧入定。

    “看我干什么？赶快洗澡然后睡觉！”希里斯打开有些锈痕的水龙头，接了一脸盆的热水后将毛巾放进去，打上肥皂。

    菈菈看完了整个过程但一动不动，希里斯瞥了一眼有些窝火：“怎么，难道还要我给你脱衣服吗？”

    紫色的眼睛与蓝色的眼睛碰撞到一起，如果目光是实体那么在这一刻绝对会火花四溅。

    两人一直对视着，对视许久，直到水盆中的热水变成了温水，希里斯屈服了。他第一次在对视中败给了别人，而这个别人只是一个大概九岁的小女孩。

    大约半小时后，希里斯牵着菈菈的手从洗漱间出来。

    菈菈顶着毛巾擦拭自己的头发，露出猫咪一样享受的惬意表情。而希里斯……他全程闭着眼睛，灰白的脸已经红透了，前世今生四十余年的生活中他头一次碰到这么窘迫的事情。

    希里斯收拾好床铺后，自己拿起一套被褥铺在地上然后钻进被窝。

    菈菈看了看已经准备好的松软床铺，这家旅馆很高档，不仅洗漱间有着齐全的用品，连床铺也又厚又软，丝绵的厚被子看着就昏昏欲睡。她又看向在木地板上闭上眼的希里斯，他用的显然不是那种松软被褥，上面还有着几个补丁。

    希里斯快要睡着的时候感到怀中钻进来了什么东西，毛发剐蹭在脖子上一阵瘙痒，感觉像是松鼠又像是撒娇的猫咪。他睁开眼，看到菈菈的眼睛望着自己。

    “你给我回到床上去！”希里斯惊恐又愤怒的声音响彻整个旅馆，引起一阵叫骂，隔壁敲墙的架势好想要砸穿墙来揍他一顿。

    他现在可没空管隔壁这么想，他要将这个小祖宗赶紧处理好。

    “回床上去，好好睡觉！”他抱起菈菈放到床上给盖上被子，然后自己再次在地板上躺好·。

    他这次没有闭上眼，三分钟，他掐着时间，三分钟后菈菈又从旁边钻进自己的被窝。

    “回去。”他动都不想动了，只是说着。

    菈菈没有动，反而更靠近了一些。

    “我是让你回床上去……”希里斯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像是在逃避这一切，他发誓过去哪怕是面对强大的巨人他都没像现在这么想逃跑过。

    菈菈小心拉着他的衬衣，“一起……”

    “哈？”希里斯把头埋得更深了，他不想听到这句话。他想念过去自己一人的生活，他甚至觉得只有仆人跟自己拌嘴，嘲讽自己也挺好的。

    看到希里斯没有继续说话，菈菈闭上了眼，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希里斯偷偷从枕头中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菈菈，确认她睡了，他悄悄从被窝中出来，小心不惊动菈菈，然后轻轻抱起她放到了床上。

    全程他集中十二分精神，哪怕是潜行去克拉肯的洞穴偷东西他都没这么小心过。当他确保一切完美，帮菈菈盖好被子准备离开时，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一起……”

    他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中出现一丝恳求，像是一只流浪的小兽害怕被再次抛弃，寻求着安全感。希里斯认命似的低下了头，他揉了揉菈菈的脑袋。

    “好吧，就这一次。以后你要习惯自己一人。”

    深夜是睡眠的时间，但对于一群追随黑暗的人来说恰恰相反。

    杜莫教团的总据点内，现在正被一阵如同凶兽的怒吼声给填满。

    “怎么回事！到底是多么愚蠢能让一个小孩子逃走！”埃勒主教愤怒的狂吼道。他从未如此愤怒过，在一切都万无一失，一切都完美按照自己规划的道路进行时，居然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一个孩子并不能影响什么，一个纯洁的灵魂罢了！但这个孩子如果被纳什科的护卫们捡走泄露地点和秘密的话……

    他整张脸现在被倒流的血液充成红色，让人想到只存在于古书中的火巨灵，那个嗜血残暴的邪恶生物。

    “马卢拉！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埃勒指着石台下的马卢拉，手指因愤怒不住的颤抖着，让人想到痴呆的帕金森病人，但没人敢在这个场合下笑出来。

    马卢拉这时穿着一身与他神父的身份相衬的漆黑长袍，他只能低着头忍受主教的斥骂。他无法反驳自己所犯的这个过失，自从放走菈菈后他一直在思索，为什么？

    他想不通自己作为最受八主教期待的新星居然会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但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影响他的心智一样。

    石台上，埃勒主教一直没有停下，他痛陈马卢拉这个过失对教团，对家人，对大家最终目标的影响。随后转到马卢拉如何对不起自己对他的期待，自己过去明明如此看好他。

    “……马卢拉，你也是早早加入黑暗的一个老人了。在过去，你明明连追讨叛徒，替女神收割灵魂都不会出现任何失误，十年前，我将讨伐叛徒的任务交给你你都能够圆满完成，现在是怎样才会犯下这种过错？”

    啊！对！十年前！那个雨夜！他突然想起来，他是为什么会放走菈菈，为什么会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马卢拉想起十年前，一场仿佛天空被击破向下倾倒洪水般的大雨，他带领教众敲开了一扇门，带去了一场杀戮。

    在最后，他在杂物堆下发现了一个男孩。灰白的皮肤，短尖的耳朵，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他在犹豫后还是刺出了那一剑，在那一刻他将眼前的一幕永远印在了脑海中，那面无表情的脸，清澈美丽的眼睛内空洞而凌厉。

    他刺出那一剑后逃走了，他逃入了大雨中，好像雨水能够冲刷干净身上的血迹与罪恶。雨水一视同仁，冲洗着罪人，冲洗着从木屋中流淌出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