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

    苏纪雯的脚下突然一滑，她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小腿前那片薄薄的皮肤猛地擦过冰冷又锈迹斑斑的铁架子，疼得她龇牙咧嘴，下意识痛呼出了声。

    “怎么了？”

    耳机里传来老大关切的声音。

    “滑了一下……不碍事……”

    她咬咬牙，最后忍着剧痛继续爬动着，翻身上了这个废旧信号塔的检修平台。

    “嘶——”

    她看向自己的小腿，白皙的皮肤上，已经红了一片。

    “我已经上来了。”

    耳机里传来了轻微的杂音。

    在荒原使用无线电，是很危险的事情。于是博士对现有的装置进行了部分调整，创造了如今荒原浪人正在使用的低频通讯工具。代价就是通讯范围由正常无线电的几公里缩短为了几百米。

    她长叹一口气，卸下背在背上的狙击枪，开始组装起了配件。

    这个主意到底是谁提起的，如今她也分不清了。

    “嗯？”她一愣，抬头，看向前方亮起的焰光。

    废旧的信号塔在细雨中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下一刻，她的瞳孔一缩。

    那是……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看见一条细长的橙色光线闪过，紧接着，金属摩擦产生的巨大呻吟声在她的耳边咆哮，她不受控制地向着平台的一边滑去，随着耳边的风在呼啸，她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这座信号塔，正在朝着一边坠去！

    “卧槽！”

    一把捞起她涂满各种可爱图案的狙击枪，女孩一手拉着腹前的拉绳，自平台上高高跃起，随着她猛地拉动那个小环，一个小型降落伞展开，她这时才有闲心回头，看向那个可怕的痕迹。

    “妈妈耶……”苏纪雯喃喃道。

    依稀能看见，那是一道可怕的截面，将巨大的信号塔断成了两大截，而被那道可怕的截面所“宠幸”的所有的断口，都在亮着危险的焰光，融化的铁水正混着雨水，从那些断口高高地淋下。

    “小昕，你还……淦，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你那破枪干嘛！”

    听着子夜吵耳朵的声音，苏纪雯翻了翻白眼。

    “你管我！我乐意！”

    在风中垂着晃荡的双腿，她确认过脚下的伙伴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女孩缓缓抬起头来。

    “……”

    “我天……”

    她看见了，眼前一大片区域，都在闪着红色的焰光，大量的建筑在崩塌，扬起了一片又一片的巨大扬尘，然后又被火光照亮，前方的那一大片区域亮成朦朦胧胧的一片。

    她咽了咽口水，想起临行前，那个男孩独臂的身影，那颗自欺欺人的心又开始悬了起来。

    “还救吗……这样子了……”

    听见耳机里传来紫云姐迟疑的声音，苏纪雯咬咬牙。

    “我们……去下个点位！”

    那只是一条那么细的线……明明连手臂的粗细都没有……

    纪长明悚然地看向射线最开始的落点……那是一个像火车头一样大小的圆，在那个圆的边缘，可怕的焰光正在扭曲着周围的光线。

    自己……竟然躲过去了……

    感受到身上紧贴着的灼痛感，纪长明扭头查看了一样，随后立马脱下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狠狠地扔到一边，随着亮着点点火光的衣服摔在地上，那个小包裹也被摔开，手指头大小的研磨紫晶散落一地，他一愣，连忙一把一把胡乱地抓起那些晶体，然后揣进兜里。

    “轰隆”

    隐约间，他听见巨大的声响，连地面都在震颤，透着好看颜色的紫色晶体晃荡，还没等纪长明弄明白什么情况，他就感到一股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连四周扬起的灰尘都被那道强风给吹散，朦胧间，他看见那个躺倒在地的庞然大物。

    那是巨兽的那条腿，前端还在冒着未燃尽的焰光。

    自己的攻击……成功地卸下了巨兽的一条腿！

    他兴奋地用大臂夹住那把滚烫滚烫的枪，听着皮肉被灼烤发出的嘶嘶声，他把一颗紫晶塞进嘴里。

    自己可以战胜那个畜牲！

    他重新端起枪，艰难地咬开弹仓，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肺部烧得剧痛，他什么也不想管，只是张嘴，把那颗紫晶推了进去，随后用下巴合上弹仓。

    下一次……一定要对准它的眼睛！直接烧穿它的躯干！

    透过漫天的扬尘，他就着火光，警惕地看着那个朦胧的阴影。

    下一次攻击……又会是什么？

    他飞速地思索着，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手中的枪冷却下来。

    要踩过来用触手袭击吗？还是又来一次收束过的吐息？

    他脸色凝重地看着那个庞大的阴影。

    可是……

    不动了？为什么？

    怎么什么动作都没有？

    ……

    “嘭”

    他突然听见了……好像有什么长条状的东西掉在了远处，发出了一声闷响。

    什么？

    他心里一紧。

    是什么东西？

    他紧张地四处张望，四周建筑崩塌所带起的尘雾太过厚重，让他几乎难以观察到四周的景象。

    隐约间……只能听到某种巨大的，像蛇一样的东西，在地上滑行。

    越来越近了……

    冷汗从他的额头渗出，他布满血丝的眼四处张望着。

    哪里？在哪里？在——

    他突然感觉周围的烟尘一空，有阴影从头上坠落。

    什么！

    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膜翼鼓动，随后他感觉胸前一阵撕裂的痛楚袭来，他意识到，是哪个家伙的爪子捅进了自己的胸口，随着一阵天旋地转，他被狠狠地扑倒在了地上。

    蛇一样的脸，漆黑的体表，细密的鳞片，还有身上间歇性亮着光的纹路……那是常年徘徊在巨兽身边的伴生兽们，而这一只……要比先前遇见的那只还要巨大得多。

    “你……滚开！”

    他咆哮着，将那把枪狠狠地怼向伴生兽凑过来的蛇脸，滚烫的枪口被狠狠地压进了它皮肤表面的鳞片里，发出了灼烧血肉的嘶嘶声，那只伴生兽吃痛，下意识地抬起头，翅膀也胡乱地扑腾了起来，甚至把纪长明带离了地面几寸，感受到胸前的皮肉被撕扯，纪长明痛苦地嚎叫了出来，随后那块皮肉就这么被扯了下来，纪长明重重地摔在地上。

    “给我死！你这个……”

    纪长明的牙齿都要咬碎了，他高高举起手中的枪，蓝色的光在枪口聚集。

    “畜牲！”

    蓝色的光束击出，把眼前的烟尘旋出一个口子，被那束射线洞穿的伴生兽在徒劳地扑腾几下翅膀后，重重地摔了下去。

    “嗬……嗬……”

    疼得不断倒吸凉气的纪长明摇摇晃晃地起身，看着胸前裸露出来的肋骨，他紧紧咬住了牙。

    坚持住……纪长明……坚持住……纪长明……

    杀了……杀了那个家伙……

    然后才能去和小老头和小昕团聚……

    要……要杀了那个家伙……然后才能去和小老头和小昕团聚……

    眼前浮现起女孩苍白的脸，他压抑地呻吟一声，忍着肌肉牵引拉扯伤口的剧痛，他又掏出了一块紫晶，含在了嘴里。

    他抬起手来，看向手中的这把枪。

    不蓄能的话……这把枪用快一点……应该也没关系吧……

    应该……

    一道寒光自眼前闪过，他一愣，先是感觉热浪从枪身里泄了出来，然后就看见，一条线横穿过食指关节和扳机的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茫然中，他看见，自己的那截食指和那一半枪身都莫名其妙地落在了地上，截面光滑。

    他愕然抬头，在朦胧的灰尘后，他看见了那个存在。

    不会认错的……小老头曾经指着图片向自己说明的……

    那条蛇一样的阴影扭动着，出现在他的面前，顶端的肉瓣像花一样展开，那条带着锋利骨刃的触须便是从那里面伸出来。

    这一整条，是巨兽躯干下直接长出来的大触须。

    小老头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触须可以脱离本体行动。

    看着眼前完全无法使用的枪，他一点点明白，他唯一能抗衡巨兽的手段没了。

    怎么办。

    纪长明连忙向后退去，看着眼前正寻找着合适的时机与角度突袭的触须，他掏出了那把匕首。

    自己……其实根本战胜不了这个家伙吧。

    自己要死了吗。

    ……

    扬尘被荡开，他看见那些伴生兽正挥舞着翅膀，围着他们二人低空飞行，像是在为勇士清理出赴死的决斗场，又像是在为自己准备餐桌。

    也好。

    他突然坦然了起来。

    反正……

    也已经没有任何人会为自己而悲伤了。

    对不起，小昕，我们的誓约没办法遵守了。

    因为你已经不在了。

    “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纪长明高喊着，举着那把匕首向前冲去，下一刻，寒光一现，伴着一股冲力袭来，他斜着向一边飞去，狠狠地撞到墙角下，但他明明感觉自己还在奋力地蹬着腿，可人却这样倒在了那里。

    为什么？

    那把匕首被甩了出去，默默地砸在了地上。

    ……

    他低头，看见那个触须正盘旋着转过身，一点点爬向原来的方向，一只觊觎已久的伴生兽也落在了地上，被那个触须顺手一捞，当成了事后小零食……

    他最后，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下半身。

    哦。

    他的下半身，就那么随意地甩在自己身前几米处，莫名其妙的黑色液体散得满地都是，连接起了他的两半。

    以这样的角度看见自己的肚脐眼……真稀奇。

    ……

    听着那些伴生兽兴奋的嚎叫，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

    到这里了吧。

    自己要死了。

    对不起，妈妈，小老头，小昕……

    让你们失望了。

    那时自己被触须砍倒在地，小昕崩溃的画面，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纪长明的心里猛地一揪。

    对不起，小昕……没能保护好你。

    小老头，我啊……真是个没用的人啊。

    看着眼前一点点逼近的伴生兽，纪长明缓缓闭上了眼。

    ……

    ……

    ……

    “妈妈。”

    他看见妈妈站在那一大片草原上，远远地望着他，女人身后的蓝天高而壮阔。

    “妈妈——”

    他迈着小短腿，举着稚嫩的手，扑倒了妈妈的怀里。

    “妈妈，你终于来接我了。”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笑笑，轻柔地牵着他的手，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妈妈，我好想你……这么多年，我过得好难受哇……”

    女人摸了摸他的头，继续和他一起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妈妈，我跟你说哦，从小就和我一起玩的那个小昕啊，和我在一起了喔……”

    “有个小老头哇，他成了我的老师，他虽然没有一点大人的样子，天天和我拌嘴……但他其实可厉害啦……”

    女人什么都没说话，只是微笑着，一直就这样看着他，简直就像小时候从幼儿园放学，他和妈妈一起手牵手慢慢走回家的那段路一样，他很高兴地说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妈妈就只是微笑着听着。

    真好啊。

    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终于……终于……

    可以好好休息了。

    小老头在吐息下飞速消失的脸在眼前闪现。

    他愣了愣神。

    红色的警报灯在闪烁，小昕苍白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还在和妈妈一起向前走去，可他的脚步却一点点放缓了起来。

    看着小昕在火焰中燃烧的尸体，他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女人的手也缓缓松开，她默默地转身，一脸平淡地看着他。

    “妈妈……”

    他听见了自己变得低沉又成熟起来的嗓音，那个高大的女人突然在此刻变得好矮。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

    和谐宁静的草原飞速淡去，被尸体在黄昏下的火焰中燃烧的画面取而代之，那些悲伤，那些愤恨，那些绝望……在这一刻，突然都一齐涌了上来。

    不……

    不行……

    自己还不能就这么死掉！

    如果现在……如果现在自己死了……

    谁还会记得他们活过的模样？

    如果现在自己死了……

    谁来为他们报仇？

    不能倒下……

    自己还不能倒下……

    他一点点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要……杀了那个家伙……

    要……杀了那个家伙！

    自己……还得……继续下去……

    自己需要……

    ……

    他猛地睁开眼睛。

    模糊的记忆突然间变得清晰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时小昕看到自己倒在地上的模样，会那么崩溃了。

    因为那时，自己的身前，被整个地剖开了，肠子和内脏，全部都飘了出来。甚至之前抱着小昕逃跑的时候，还踩到自己的肠子滑倒了。

    ……

    是吗。

    原来自己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黑色的液体突然涌动、沸腾了起来，凝成实体的丝线交织着，拉动起了纪长明的两截身体。

    现在活下来的，只是一具尸体。

    光滑的截面咬合，焦油一样的物质迅速爬满伤口，牢固地粘合了起来。

    看到小昕被杀后，挣扎着爬起来！被仇恨所填满的尸体！

    血红色的光自他的眼底亮起。

    那么……既然自己已经是尸体了……

    他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看着眼前正在压低着身子瑟瑟发抖的伴生兽们，他突然浑身剧烈抽搐着，狞笑了起来。

    多死几次……又能怎么样呢？

    随着他体内大量肌肉的运动，一块锋利的骨刃从他断臂的截面被推了出来，随后黑色的物质推着骨刃喷涌而出，在空中旋转、蟠结，瞬间变成了和巨兽一模一样的触须，下一秒，音爆声炸响，寒光闪过，最靠前的那只伴生兽的四肢都被截断，其他几只伴生兽立马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连滚带爬扑腾着地飞走了。

    “嘶——”

    那只倒在地上的伴生兽惊恐地尖啸着、挣扎着，看着眼前缓缓蹲伏下去，开始像野兽般咆哮的家伙。

    饿。

    好饿。

    下一刻，两道红色的光拖着弧线闪过，那个亮着红眼的怪物高高跳起，狠狠地踩到了它的身上，随后他开始一边兴奋地低吼着，一边撕咬起了它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