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见鬼……竟然伤成这样……”

    “去，让司机快点赶回避难所……”

    “我……我去拿冰块……”

    纪长明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

    但……目前来说的话……好像……是得救了吧……

    “小……”

    “你别说话。”他看着那个板着脸的男青年的嘴巴一张一合。

    “小老头……”

    “安心啦安心啦，这是你问第四遍了。王兄他现在很好，先担心你自己吧。”他看见那个半张脸都是机械的男人说道。

    “我……我回来了！”

    他看着那个女孩捧着冰袋过来，小心翼翼地敷在了他的额头上，冰冰凉凉的。

    啊……可是为什么要敷冰块啊……

    明明……感觉那么冷。

    “冷……”

    “什么？”

    他听见女孩的声音。

    “好冷……为什么……还要给我……”

    “因为……你……在发高烧……所以……”

    “发高烧……”他奋力睁着近乎黏连的眼皮，看向那个秀丽的身影，“那为什么……我……这么冷……”

    “因为……因为……”

    “哎呀……别哭啊……没事的……”

    他艰难地抬起被血染黑的手，轻轻地拂过女孩的脸。

    “你看……小昕……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苏纪雯一愣，刚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

    “小昕……是谁？”子夜也一愣，话刚说完，突然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看不到表情的苏纪雯。

    “小昕啊……是我的……”

    “嗯。”

    苏纪雯吸了吸鼻子，打断了纪长明断断续续的话。

    “回来……就好。”

    她说着，捧住了男孩发凉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在地上溅开成一点小小的水印。

    “嘻……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意识模糊的男孩低低地傻笑了起来。

    摇晃的车厢内，灯光明亮。明明还在上午，车窗外的光线却几乎已经到了晚上，狂风把一片一片的雨拍碎在车窗上，像是层层的海浪。

    子夜看着二人，想说些什么，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

    好像做了一个……很混沌的梦。

    纪长明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

    “……”

    借着走廊的灯，他依稀辨认出了眼前的光景。

    这里是……

    医疗区的单间病房。

    ……

    自己果然是被救回来了。

    他最后的记忆就是那个拿着刀的小哥，还有朦朦胧胧被搬到某个地方的细碎片段……

    嗯……

    感觉嘴里干得不行，他生涩地转动眼球，看向正在滴着点滴的药瓶。

    这么说，自己伤得很严重咯……

    ……

    “嘶——”

    他只是稍微动了一下身体，就感觉浑身都在痛。

    “嗯……”

    他感觉手边一道轻轻的声音响起，他缓缓扭头，看向了手边那黑乎乎的一坨事物。

    ……

    嗯。

    是小昕。

    他心里一甜。

    这么说……她是一直守在这里吗……

    忍着后背灼烧般的痛楚，他艰难地伸出手去，厚厚的发丝耸动，他轻轻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厚厚的头发摸起来软软的，暖暖的，有一种让他难以拒绝的安心感。

    “喔……”

    微凉的手抓住他的手，把它压在了脑袋和柔软的手臂下面，睡眼朦胧的小昕抬起头来，像小猫一样伏在那个地方，眯着眼睛，露出了一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笑容。

    “你醒了啊……”

    小昕摇摇晃晃着起身，把杯子和吸管递到了他的嘴边，纪长明狠狠地嘬了几口，感觉自己的喉咙又活过来了。

    “嗯。现在……”

    “现在……”

    白色的光照亮了女孩的脸，小昕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又趴回到纪长明的手臂上。

    “现在半夜十一点了。”

    “这么晚了啊……”

    “嗯嗯。做了……快一下午的手术呢。真是的……你……”

    她说着，吸了吸鼻子，纪长明这才注意到，小昕的眼睛有点泛肿。

    “真的……快吓死我了。”

    “呃……”纪长明一时有点不知所措，相处那么多年，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掉眼泪。

    “没……没事的，你看，小昕，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嗯？

    总觉得……好像对谁说过这样的话。

    “好……好个头哇……”

    小昕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呃……”纪长明眨巴眨巴眼睛。

    “我……都听小老头说了……就是……就是你……就是你要逞能……才把自己伤成这样的……以前……就算了，今天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你就没有……就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事了，我会有……会有……多难过吗……”

    小昕的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看着她难过的样子，纪长明的心里猛地揪了一下。

    “我……之后一想到你……我就后悔了……”他连忙宽慰道。

    “你知道……你知道我……我有……我有多担心你吗……”小昕伸手抹了抹眼泪，“我其实……我其实每一次……每一次你出去……我都会担心……担心你出事……我一直没有说……但我其实……我其实一直都在……一直都在担心你……我好怕……我好怕你哪天……哪天……”

    “嘎吱——”

    病床摇晃，发出些微的声响，输液管在空中被绷直，带着有点茫然又有点惊慌的眼神，小昕被纪长明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你身上还有……还有那么多伤……你不要……”

    纪长明没有回话，只是捧住女孩的脸，两张脸飞速地贴近，唇齿相接，小昕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在眼神闪烁了几下后，她也闭上眼睛，纤细的手臂轻柔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对不起。”

    良久良久，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脸上带点怒意，还时不时抽一抽的女孩，郑重地说道。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以后……我会好好珍惜的。”

    他伸手，输液管摇晃，他一点点抚摸起了她的头发。

    “你……现在给我记住了，你在外面出事了，受伤了，我都会……很难过，你以后……一定要记住。”怀中的女孩撅着嘴巴，一边啜泣着，一边幽怨地说道。

    “我……那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

    “停……”她又吸了吸鼻子，捂住了男孩的嘴，“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嗯。”

    男孩苦笑了一下。

    “我以后……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干这种……冒险的事情了。”

    “拉勾。”

    “嗯。拉勾。”

    看着二人的小指勾在一起，小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其实……要不是经过今天的事情，我还没意识到……好像，自从我妈去世以后……我对……死在外面啊之类的……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女孩的手一紧，越发抓紧了男孩的病号服。

    “可能……我自己本身就不怎么在乎。然后又觉得……我啊，就算死了，也没有人会为我伤心……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但现在……”

    女孩抬起身体，没让男孩继续说下去，二人再度生涩地吻在一起，良久良久。

    凌晨一点。小昕端着一碗汤，从食堂的厨房一路走了过来。

    “这蘑菇……”

    纪长明盯着汤的表面漂浮着的块状物，心里有点犯怵。

    “放心吃咯。我的手艺，你还不放心嘛。”

    “喔……不是，我就是有点怕，会像你一样，吃了奇怪的菌子然后……”

    “嗯？我从来没有吃过什么奇怪的菌子啊。”

    “呃……嗯。没什么。”

    吹过好几轮，又探出小巧的舌尖试了试温度后，她把调羹伸到了纪长明鼻前。

    “啊——”

    “啊。”

    热流从喉口一路往下，纪长明感觉身体一下子就暖洋洋了起来。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只能喝粥和喝汤哦。”

    “呃……哦。”

    “这样坐着……疼吗？”

    纪长明摇摇头。

    “已经不疼了。”

    “还好……医生说你胃受伤不是很严重，不然现在别说汤了，连喝水都要小心。”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现在还能让我喝到小昕给我做的汤。好耶。”

    “哈哈……你要不要那么贱啊……”女孩被他的动作逗乐，轻拍了男孩一下。

    “再来一勺吧。”小昕说着，又把调羹探向汤中。

    “呃……你难吹。等汤冷一会儿吧。”

    “嗯……也行。”

    “轰隆隆！”

    “喔！”

    小昕被那道突如其来的炸雷声给吓得哆嗦了一下。

    “怎么……这雷光有声音，不见亮啊……”小昕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漆黑如墨的窗外。

    “从刚才起，好像就一直在打雷啊。轰隆轰隆的。”纪长明喃喃道。

    “还记得小时候……我很害怕打雷。”

    小昕说着，挪了挪椅子，吧身体缓缓地贴了过来。

    “那时候，就感觉雷声是梦里的大怪物的脚步声……每次一打雷，我都会心慌得不行。”

    “现在……还怕打雷吗？”

    “嗯嗯”小昕摇了摇头，“除了被一惊一乍地吓一跳，已经不怕了。”

    “不——过……”

    小昕说着，半个身子贴了过来，脸上红扑扑的。

    “在你身边的话……我还是可以害怕打雷的。”

    纪长明笑笑，抬起手来，把女孩揽在怀里。

    “……”

    “怎么了，好像有心事？”小昕看着纪长明的脸，关切地问道。

    “呃？哦……”纪长明对她的观察力有点意外，“可能……被那个混合体吓到了，一直有种……”

    纪长明说着，回想起那个混合体最开始盯着他的眼神，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被什么东西当做猎物盯着的感觉。直到现在……我都……还有那种感觉……”

    “哎呀，不会被吓出ptsd了吧。”小昕关切地撇着八字眉，随后，用手轻柔地抚过他的胸膛，“等你好了……去找那个医生做一做心理辅导吧。”

    “嗯……不说这个了。”纪长明摇了摇头，“说起来……刚才没仔细听你说，苏纪雯他们……是已经走了吗？”

    “对啊。”小昕点了点头，“傍晚就走了呢。”

    “平时不都要至少在这休息一晚上吗……这次怎么走那么快啊。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一下他们呢。”

    “是啊是啊……很奇怪吧。”小昕也认真地点点头。

    “你见过苏纪雯了吗，她还好吗？”

    “呃……挺精神的。”小昕撇了撇嘴，未了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嘴角转而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嗯……荒原浪人啊……”

    纪长明回想起那个拿着长刀的青年，下意识想起了上午小老头说的话。

    以后真的要……跟着他们走吗？

    雷光闪烁，照亮了苏纪雯的脸。

    她抱着腿，在沙发上蜷成一团，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现在相当地郁闷。

    “咯噔，咯噔。”

    子夜缓缓地从金属的楼梯上走下，拖着那把长刀，坐到了苏纪雯对面的沙发上。

    “……”

    “……”

    他抱起胸，看着眼前的女孩。

    “怎么。睡不着吗。小雯。”

    女孩没有说话。

    休息室没有开灯，车身哐当哐当地响，只有两头驾驶室和实验室的光从门缝和窗透进来，模模糊糊地照亮二人的脸。

    “这方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懂。你要难受的话……我可以帮你和紫云姐说一下……”

    “不要……”

    女孩说着，长发流动，她把脸往更深的地方埋了进去。

    “……”

    子夜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去找老大换班了。”

    抱着长刀，他缓缓地迈向驾驶室的门。

    浪人，这是这辆战车的名字。一个不折不扣的移动堡垒。

    第一层由驾驶室、休息室、实验室组成，而二楼则是睡觉和存放一些重要物资的地方。必要的时候，战车的顶部还会弹出自动机枪，用于清扫道路。

    不过，自动机枪这种东西也就只能算个添头。浪人号真正的武器，可不是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

    紧挨着浪人号的车门，驾驶室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老大，你上去睡觉吧。”

    “嗯……”

    身形庞大的男人没有理睬他，只是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巨大屏幕的画面。

    “浪客，怎么了？”子夜看向一旁如同镜子一样竖起来的屏幕。

    “不好说啊……”

    眼前的画面里，是一个戴着蓑帽、穿着古代服装，抱着剑，叼着一根草，一副古代侠客模样的、胡子拉碴的大叔。

    那就是“浪客”，是浪人号车载AI的虚拟形象。

    “那个我们追随的巨兽啊……我之前模拟了它的路线，可现在我们不管在路线上怎么开，都找不到那个家伙了。”

    “消失了？”子夜眉毛一皱，“不对啊……巨兽不一般起码现身好几个月才会消失一次吗……”

    “说不定，就赶上了他消失周期的末尾呗。”浪客耸了耸肩。

    “最好是这样。”

    子夜一愣，看向低沉声音的来源，那是一脸紧张的老大。

    “怎么了？”

    “那个巨兽偏离了预测路线，留下了一连串的痕迹。”

    “哦？那是我出错了咯……唉……模型又要调整咯……”屏幕上的浪客摇了摇头。

    “所以……为什么这么严肃？他在往什么特殊的方向去吗？”子夜快步走到老大身边，看向大屏幕下那显示地图的仪器。

    那上面……有一条即时演算的轨迹线……指向……

    子夜瞳孔一缩。

    “嗡嗡嗡嗡嗡嗡——”

    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警报响了起来，子夜的汗毛炸起，随着老大大手一挥，那个求救信号在整个车内响起。

    “我们遭遇了袭击！这里是C2-502号避难所！我们遭遇了袭击！这里是C2-502号避难所……”

    “嘎吱——”

    子夜回头，他看见苏纪雯赤着脚站在门口，眼神中满是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