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后悔
这是……
他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迟钝的味觉和嗅觉一点点回归，他这才感觉到嘴里已经满满都是血腥味了。
这是我……的血？
不会吧……
他伸手，想把自己撑起来，可一调动肌肉，他就感觉浑身都在痛，背部的皮肤也火辣辣地疼。
不会吧……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咳咳咳……咳咳咳……”
“嗬……呼……”
纪长明感觉自己的呼吸声变得潮湿了起来，肺部的瘙痒已然化作了疼痛。
不会的……
应该只是一点小伤……
“呕……”
他突然吐出一大口血。
消化道……也破了？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红色的一片，还有些不知名的暗色的小碎块混杂在其间。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的嘴唇颤抖了起来。
小昕……小昕还在等自己……
自己绝对不可能死在这里的……
自己……还要回去……自己一定能回去……
他突然感到那样后悔。
后悔不该就那么冲动地跳上那个大脑袋……后悔不该那么自大地觉得可以轻松战胜那个家伙……
如果和小老头一样求稳……是不是……
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局面……
“妈的……你他妈不要命了是吧！”
小老头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一跛一跛地跳着，飞速赶了过来。
“小老头……我……咳咳……咳咳咳咳……”
“你他妈的少说两句！”
“小老头啊……”
看着小老头一跳一跳赶过来的身影，一股像委屈一样的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从他的心里生了出来，纪长明的眼前一下子就模糊了起来。
“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去你妈的！少讲点晦气的话！操！你他妈背上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跪在地上的小老头立马掏出愈创喷膏，玩命地摇了几下，随即立马摁住纪长明的肩膀，在他的背上喷了起来。冰淇淋状的膏体被厚厚地涂上了纪长明血肉模糊的伤口，纪长明一边抽泣着，一边感受到背部逐渐蔓延开来的凉意。
“小老头……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刚刚怎么他妈的就不知道怕！现在知道怕了？”
“我……我一想到……万一我死了……小昕站在我的葬礼上哭……我……我……我就心里难受得慌……”
“怎么？后悔了？”
“嗯……”纪长明吸了吸鼻子。
“哭哭哭……这么大一个人还哭，丢不丢……唉……”
末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后悔的话……你就记住。”
小老头难得地像一个真正的长辈一样，语重心长了起来。
“你就记住……记住现在有多后悔。以后当你想要拼命的时候，你就回想一下现在自的感觉……要惜命啊。特别是……还有人在牵挂你的时候。”
“那我现在……又咳血又吐血……是不是……”
“害……小场面，别慌。人没那么容易死。真是的，小孩子一样……妈的逼养的救援怎么还没赶到！”
“噗吱。”
小老头一愣，他茫然回头。
“怎……怎么了？”
“能动不。”小老头低头，平静地说道。但纪长明听得出来，小老头的声音明显在颤。
“我……”
纪长明咬咬牙，忍着浑身散架般的剧痛，从地上爬了起来。
“别回头。我们赶紧走。”小老头吩咐道，没再背上背包，只是提着霰弹枪，一跛一跛地往前跳去。
“到底……”
“别回头！快躲进建筑里去！”
小老头咆哮道，但纪长明没能耐得住好奇，他缓缓地回头，看见那个混合体长长的头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从根部卸了下来——是颈部头部那一部分烧成了骨架，而它硕大的躯体根本没有受到损害，那些修长的肢体挥舞着，在撕下表面的黏稠流体……
或者，应该叫皮肤。
随着肢体的撕扯，原先脖颈和躯体连接处的位置，裂开了一个血盆大口，而那些手撕扯出的部分，是两个巨大的，像鱼一样的金色眼睛。
原先所谓的头，似乎只不过是一个好用的多用途工具。
自己根本没能杀了那个混合体。
在纪长明张着嘴浑身颤抖的时候，被小老头猛地拉了一下。
“傻不拉几的！快躲起来啊！”
他如梦初醒，连忙和小老头向一边赶去，每走一步就是浑身的酸楚，但这一刻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的眼里只有眼前半敞开的门。
见鬼……见鬼……见鬼……
不能……自己不能死在这里……自己还要回去……自己还要回去！
小昕还在等自己！
“噗——”
他突然听见那道声音。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有某种温热的流体狠狠地撞到了自己的身上，随后，他和小老头双双倒在了地上。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然后挣扎着伸出手来，可原先还能移动自如的手很快就变得难以挪动了起来，和泡泡枪的原理似乎是一样的，那些流体在接触空气后就会迅速地固化、变得柔韧起来，他们俩就这样被困在了大门前。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纪长明艰难地扭过头来望向天空，在两边的建筑中间，天空呈现出一种令人绝望的死灰色。
他早该想到的，翼手狼那么怕他，甚至在空中盘旋都要立马跑回建筑里……是为什么……
真该死……
他早该想到的……
他早该想到的。
……
不行……
不能在这里……
“呃——”
他动了一下，腹部的疼痛警告他不好的下场。
“呃——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昕还在……等自己！
丝状流体被艰涩地拉动，他挣扎着翻滚着，全身的皮肉都在绷紧，背部的创口再度撕裂，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硬生生地把自己从那团白色流体中拔了出来。
他拔枪抬手，向着混合体硕大的眼睛狠狠扣动扳机。
“啪！”
他突然感觉手部一阵剧痛，他下意识松手，那把被白色流体包裹的手枪冒着烟，又砸回了流体中去。
手枪……炸膛了……
“呼呼呼……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纪长明茫然地看向那个怪物，原本一直在往前爬动的怪物突然停在了远处，巨大的生满倒刺的圆形巨口一张一合，随着尖锐牙齿间挂着的唾液摇晃，怪物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那个熟悉的嘲笑声。
怎么办……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僵在了原地。
怎么办……
“跑。”
小老头终于扯下了脸上的黏液，他一边大口大口呼吸着，一边冲着纪长明虚弱地说道。
“小昕……还在等你。”
“……”
怪物的笑声还在继续，纪长明张着嘴，茫然地看着小老头还没清理干净的脸。
跑？
他的眼神在闪烁。
跑……
丢下小老头一个人回去了。
他在逃跑的路上遇见了姗姗来迟的救援队。
他得救了。
他指引了救援队小老头的方向，然后被分出来的人护送回了避难所。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接受好了治疗，看见小昕坐在一边，眼里噙着泪。
小老头呢？他问。
被送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上半身了，昨天晚上就火化了。小昕抹了抹眼泪，说道。
七天后，是小老头的葬礼。
葬礼那天，他浑身缠着绷带，手捧着花，站在所有人中间，看着小老头的遗像。
那样的他……会有多后悔？
会有……刚才那么难过吗？
……
“我不走。”
纪长明说着，连忙就地一滚，滚到那颗焦黑头颅的旁边，抽出那把烫手的，被烤得发黑的匕首。
“扔下你回去……算什么本事！”
“你他妈傻逼吧你！死一个还是死两个分不清吗！”
“一个都不用死！”纪长明咆哮道，然后狠狠咳了几口血。
“我来……对付他！”
他说着，高喊着冲向前去，他闪过了混合体喷射的液体，随后高举小刀——
“嘭”
眼前一道阴影闪过，他感觉两眼一花，那是那个怪物由大量人的肢体组成的节肢抡了他一拳。紧接着，在他还没有维持好平衡的时候，其他几只手臂也伸了过来，把他摁在了地上，随后，掐住了他的脖子。
“呃……呃——”
他听到了骨头的咔咔响，很快，窒息的绝望感一点点压过了脖子的痛楚，眼前的世界在一点点变黑，他不断地挥舞着手臂，用那把匕首徒劳地一刀刀戳着那些恶心的手臂。
“呼呼呼……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怪物再度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纪长明明白它此刻有很多种办法可以快速了解自己，但它选择了这种慢慢折磨的方式。
他终于一点点明白了，混合体到底是种什么样的东西。
可惜他现在明白也没什么用了。
“小昕……”
眼前模糊地闪现过小昕活泼的笑脸。
就……
只能到这了吗……
自己的一生。
纪长明绝望地奋力一甩手，匕首旋转着砸向混合体硕大的眼睛，却在它坚硬的眼球上被弹开。
“呼呼呼……嗬嗬嗬嗬——”
“噗”
那个眼球突然原地爆开。
什么？
紧接着，一道寒光在纪长明的错愕的眼前扫过，那些手臂整整齐齐地断开，血浆四溅。旋转的斗篷缓缓落下，他顿时感觉喉口一松，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
得……得救了……
在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了那个青年把长刀上的血一甩，随后，缓缓地扭过头来，看向躺在地上的纪长明，目光锋利如刀。
“你是……”
纪长明瞪大了眼睛。
荒原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