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艰路
繁体版

第1章 缘灭

    此生缘,往生缘,家国情缘,有起有灭,皆无可幸免,无非得偿所愿抑或夙愿难酬。

    朕德高三皇,功过五帝,当称皇帝,自朕始,及二世、三世,以至万世!——祖龙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魏武帝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辛稼轩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三变

    思与更俱永,恩随节共新。圣明幽隐烛,缧绁有孤臣。——钮祜禄·善保

    辛丑年.冬月,暖洋之滨,董利尔六神无主地从彩超室出来,手里拿着彩超结果,耳中犹自回响彩超医生的话“这个已经很大了,是恶性的可能性非常高,基本上是可以确诊了”。“就这样结束了吗,我此生从未作恶,老天爷这太不公平了?!”董利尔在心里愤懑的想着,“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天理?”站在天桥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原本要大声喊出来的话,因担心被其他人看作神经病,出口时变成了喃喃自语,其实神经病和自己查出来的病,那个更糟糕还不一定;回到家后,和老婆一句也没提,就按往常一样早早休息,然后第二天向单位请了假,一个人去了医院办理住院手续,再次回到家,才和老婆说了住院的事情,强作平静地说了病情,并故作轻松地安慰老婆“不幸中的万幸,这个病很吓人,却也不是很要命的,听医生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老婆自是心里惴惴不安,但是家里还有儿子要照顾,马上要初三了,不能让他有什么忧虑【这个时代的小孩,非常敏感,而且容易受外界的影响】,进而影响学习,没办法,当今社会普通家庭要突破阶层,唯有读书一条路而已,万万不能大意,夫妻二人商量好之后,准备明天分头行动。

    次日,董利尔等儿子上学后,拿上住院用的生活必须品,带上手机、平板、笔记本电脑,一个人去住院了,临走时告诉妻子“这几年医院不是好地方,规矩也多,我住院,你就不要去了,那里一进一出都要检测报告,麻烦,而且现在情况又紧张了,听说进去再出来就不让进了,所以你就不用管了,在家照顾好儿子,不用和他说什么,要是他问起就说我出差了”,“那老家的人要通知吗?”老婆心情低落得很,顿了一下又问“要告诉家里人吗?”,想起老家寡居的老母和两个姐姐,董利尔稍微沉吟了一下道:“不用了,说了他们做不了什么,还让他们担心,等手术后再说吧”,然后又追了一句“都不要说”,妻子一楞,会意道:“你家里都不说,那就都不说吧,其他人更帮不了什么忙”,说完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住进医院,满心忐忑,又有点懵懵懂懂,由着医生安排,一个人到处做各种检查,然后等待安排做手术,由于没有家人陪床,就提前找好了护工,约定开始上班时间在手术当天,终于等到了手术时间通知,先告诉了老婆,然后通知护工。等待手术的期间,其实是很不安的,但是又要强自镇静,和病友讨论都不太愿意说起病情,而有些病友却毫不担心似的,直说自己的病情,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看情况,多数不在意的人,感觉都是自行控制着自己情绪,有病友问起董利尔怎么只有1个人,被董利尔以家里有小孩要照顾,现在情况特殊等原因搪塞过去了,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有时感觉慢,有时又感觉快,应该是急切与不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时的错觉吧,董利尔没有做过手术,甚至都没有从任何渠道了解过手术,充满了未知,但是此时又不得不给自己打气“快点手术,手术完了,病就好了!”,终于到了手术那天,在签字医生说明情况后,董利尔镇定了心神,签了字后,就鼓足勇气跟着护士走向手术室,不得不说,医院里的一些设施有些意思,可能是流程化、规范化且安全方面的考虑吧,去手术室的电梯是专用的,还有各种其他标识,都是手术专用的,感觉就是各种暗示:你要手术了,董利尔一路不停给自己鼓气,终于走进手术室,感觉好冷,按医生要求,脱光光,躺在手术台,居然没有害怕,看着医生、护士在自己身上安装上各种设备,最后一个意识就是,这个护士打的什么针,有点疼。

    感觉睡了很久,醒来已在病床上,也没有什么疼的感觉,不过身上插了不少管子,听身边的护工说,手术时间超长,原计划4个小时的手术,差不多用了10个小时,老婆在外面等得熬不住快要暴走了自己才被推出手术室,董利尔暗自心惊,是情况不好吗?清醒没多久,就又睡着了,感觉还在手术中,又好像没有,好像很清醒,又好像很懵懂,第二天醒来,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就是感觉有些奇怪,仿佛自己能从另一个视角看到自己,不过董利尔也没有在意,可能是手术还在恢复过程中,麻醉的影响还没有消失。接下来就是手术康复期,过程也顺利,在医院休养的过程中,朋友、同事、公司通过各种方式送来的问候与祝福,直到出院前夕。医生叮嘱,手术后要继续治疗,手术只是将可见的病灶通过外力摘除,但是人体的精密度远比人工操作所能达到的精密度要高,可能还有部分细小的病灶没有清除掉,需要通过下一步治疗来逐步清除可能还存在的病灶,董利尔连忙联系有这种治疗项目的医院,然后又是排队,要排到半年后才能开始治疗,在惴惴不安中等待,终于顺利完成术后继续治疗,再继续观察、继续吃药、定期回诊,一切逐渐回到正轨。

    甲寅年.初夏,三湘大地,罗霄山余脉,湘水支流中游,依山傍路小村庄,县级沙石公路从南方逶迤而来,弯过一口大塘,又向右凹进到村庄,从村庄前长满莲蓬的池塘和宽大的晒谷坪旁经过,自晒谷坪向里走是一个中国传统两进祠堂式建筑,这是严氏祖屋,传到当下已有4代,在一进的左厢房里,一个二十五六的少妇正一脸憔悴,满脸悲伤的看着床上的幼儿,说幼儿其实都不准确,出生才40多天,不过看被子里的体型倒是较同龄孩子要大一点,此时正满是病态,呼吸微弱,显然是情况非常不好。从另一间房间走进来一个约莫四、五十的中年妇人,应该是少妇的母亲,在建国初期,十八、九岁生孩子非常普遍,看这个年龄差距,少妇应该是中年妇人的长女,中年妇人拍了拍女儿的背说“你才刚出月子,也要好好休息,别把身体熬垮了,这个孩子是世文的第一个男丁,大家都是爱惜,你休息一下,我来照顾”“娭毑,就是因为是第一个男孩,大家都疼爱,你说世文不在家,要是孩子有什么,我可就。。。”少妇说着说着有些呜咽了,眼里溢出泪水,中年妇人连忙制止道“不要哭,你才出月子,要是哭多了,以后年纪大了要受罪的”,这是中国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经验,产后要尤其注意恢复,否则会留下病根,到老年会发作,其实这有一定依据,女性从怀孕开始到生产,身体有巨大的变化,从内分泌系统到五脏六腑以及全身骨骼,说第二次重新生长也不为过,在生产后,要重新回到怀孕前,又是一个巨大的调整,这个期间,任何对身体各个部位有过度使用的行为,都是会在恢复过程中留下病变因素或根基不牢的隐患。少妇听了母亲的话,赶紧转过头来不看孩子,以便止住眼泪,稍缓一下,又有些悔恨地说“早知道就不打那个针了,世文估计也知道这个是男孩,弄来这个针说是补充营养的,结果部队任务一来,就加大剂量打完送我回来,这个孩子生出来就比别人家孩子发育得快!这是补营养补得太过了!”中年妇人连忙说:“那是国家的事情,又不是他说了算,再说他是部队上的人,这是。。。保家卫国”,中年妇人说不出其他的词语,就说了一个看宣传栏时,听村里大队干部说的一个词,这个时候,还是讲究国家、集体优先的时代,每个人都讲究觉悟,这是一个充满淳朴善良的年代,即使在若干年后,人们生活富足了,依然有很多人怀念这个积极向上时代。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中年妇人重新开口“这个孩子是在部队时怀上的,是国家给你们的,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全力护住,国家也会保佑他,你就不要担心了,你休息一下,今晚我来照顾”,说完就转头对另一个房间轻声喊道:“爱文,扶你姐姐过去睡一会”,话声刚落,从另一屋就走出一个在中国南方来说算的上是高大的少女,显然是一直在等待母亲召唤,她都过来,扶着大家说“大姐,你都好几天没怎么睡了,让娭毑照顾一下孩子,等你休息好了,再换娭毑,这样才可以更好照顾军军”,少妇看了看呼吸微弱的孩子,摇头道“我就在旁边趴一会,娭毑你看着他,有什么事情招呼我”,少女见大姐执意如此,就悻悻的坐在床边的一个凳子上,等待招呼,打个下手什么的。少妇趴在孩子边上,在闭眼休息前和自己母亲说“我眯一下眼,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叫我”,中年妇人点头答应,然后扶着她面向孩子,侧躺在孩子边上,大概是实在困了,没多久就沉睡过去,中年妇人一会轻轻地抚摸一下孩子,掖一下被子,一会摸一下孩子额头,看着呼吸微弱的孩子,心里念着“我一生无儿,求老天保佑,保我头孙平安无事,我一定逢年过节,奉祭不断”。时间在一点点逝去,孩子的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中年妇人心急如焚,这几十天来,医生也看了,神婆也请了,各种办法都用尽,电报打到女婿部队,也是音信全无,大女儿从生产到现在就一直没好好休息过,眼看这身体都要垮了,突然,中年妇人起身,示意坐在凳子上的女儿照看孩子和大女儿,开门走出厢房,从一进房走到二进房,从二进房的后面走出去,后面是一片高大的樟树、槐树森然耸立,天上无星,应该是云挡住了,中年妇人在一个最大的槐树旁停下,槐树主干的尽头,一个巨大的蜂巢,虽是深夜,偶尔也会由一两只蜂爬进爬出,扫视周围,一片漆黑寂静,中年妇人面向槐树跪下,反复叩头,虔诚祷告,直到清晨一缕阳光从厚厚的云缝隙间射出来,才猛然停住,此时腰已酸痛欲断,回头远远能看到自家掩着的木门,缓缓爬起,一步步挪动麻木的脚走向自己家,轻轻推开门,双膝痛得不行,就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有气无力地问惊醒的大女儿“军军怎么样了?”,少妇应该是休息了几个小时,身体机能恢复很多,矫健地爬起来,用手摸了一下孩子,惊喜地说“不发烧了,呼吸也正常了”,然后看到母亲疲倦的样子问道“娭毑,你做什么去了,累成这样?”,此时在凳子上熟睡的少女也醒了,对着大姐说“娭毑在你昨晚睡下不久就出去了,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中年妇人虚弱地说“没做什么,孩子有好转就行,爱文你扶我进去躺一下,茵茵你照顾好军军,看看他饿不饿,给他喂点奶”,此时仿佛呼应外婆似的,小孩突然哭出声了,已经育有一女的少妇听出了是孩子饿了,急忙抱起孩子,解开衣服喂孩子,这一声哭声仿佛唤醒了这一家,一个两岁多的女孩从另一个房间的床上爬起来,奶声奶气地说“弟弟是不是好了,弟弟是不是可以喊我姐姐了!”,惹得一家子人都笑了起来,笼罩在一家人几十天来的阴霾,仿佛霎那间被这些笑声驱散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