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猎熊惊魂(下)
“咋地了!”
眼看枪声停止,老舅声嘶力竭的高喊。
秦牧抱紧树干看了眼老舅,脸上的冷汗如瀑布般急流而下。
“老舅!你搁哪淘换的破步枪,瘪犊子的卡壳了!”
老舅闻言吓得直哆嗦,他自己没有子嗣,疯姐姐也只有秦牧这一个孩子。
眼看秦牧窝身的大树已经被撞倾斜,要是大外甥死了,他家和老秦家可都绝后了!
“狗日的老毛子,肯定是老子扣他二斤豆油,那老东西给我掉包了个老枪!”
“小牧,这枪你没见过不会卸,把枪扔过来!”
树木已经被撞得呈60度倾斜,秦牧现在像个树懒似的,手脚并用环住树身,才勉强不被撞击晃下去。
他低头盯着发疯的黑熊,瞅准黑熊换气的两秒钟空档,将步枪奋力扔了过去。
老舅只有一只手,没法站树上单手抱树。只能用双脚环住树干,倒挂金钩般伸手去抓。
可他人老反应慢,个矮手又短,只抓住了步枪的肩带,没抓住步枪枪身。
那步枪在半空打了个转,撞到树干,瞄准镜“咔嚓”一声脱落,掉到了地上。
小老头顾不得心疼,张嘴骂了句国粹,一个翻身将步枪捞到了树上。
黑熊又砰砰撞着树,树体寸寸断裂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老舅毕竟是在岛上见过大世面的人,他深吸口气,将步枪肩带套在脖上。接着用嘴咬住枪托,独臂“啪嗒”声卸掉弹夹。
“老舅!你快点!再不整好,我只能跳下去跟熊撂跤了!”
“瘪犊子别催,撂跤也是老子去撂,你得留着命回家伺候我大姐!”
老舅确认弹夹没故障后,松了口气将其夹在膝盖下。
他重新咬住枪托,独臂“噹”一声拉开枪机套筒。斜眼望去,枪体内推子弹的抛壳钩已经生锈,老毛子还真骗了他。
老舅赶忙用手去扣卡住的子弹,可子弹卡的极为结实。
耳边又传来树干断裂的“咔嚓”声,秦牧虽仍保持镇静没叫喊干扰他。可老舅明白,自己这个大外甥马上就要掉落熊口了。
他骂了句极脏的国粹,索性发了狠,把枪朝树上“砰砰”直砸。
五六下砸过去,步枪抛壳钩那发出“噌”地脆响,一枚黄澄澄的子弹激射而出,在空中转了个圈。
几乎同时,身旁树干落地巨大的轰隆声,砸起满地的积雪。
霎时间,空中像下了场暴雪!
“小牧!”
“小牧!”
老舅怒吼着在地上寻觅,可漫天雪花飞舞,他根本看不清地上有什么。
“妈了个巴子!”
老舅恨得红了眼,丧子的剧痛让他失去理智,抱住树干就要滑下去找黑熊报仇。
身后却传来了呼喊:“老舅,我在这呢!”
云杉侧塌时,秦牧趁机扒住旁边的树干,像只壁虎似的挂在上面。
他坐起身喊道:“老舅,枪修好了吧?扔过来给我!”
“修好了,就是镜子没了。”
秦牧伸手抓住抛到空中的步枪,心里咯噔一下。
他的金手指本就是透过瞄准镜,才能看到流速缓慢的世界。
可如今没了瞄准镜,下面又有头发疯的黑熊,该如何是好?
秦牧的心砰砰跳着,朝树下瞅了眼。
黑熊这种生物,视力本就差,如今漫天雪花飞舞,正咆哮着在树林里到处乱撞。
他端起步枪瞄了瞄,失去瞄准镜,果然黑熊的动作没有变缓。
如果一枪射不到熊眼,只会暴露自己藏身的大树,且让黑熊更狂暴。
要是躲树上干等,黑熊凑巧撞到自己的树倒无妨,大不了秃噜下树,与熊拼命或逃跑。
可要是黑熊撞倒老舅的树,那这个独臂老头就危险了!
“我真是太莽撞了,仗着有金手指,不带同伴和猎狗,就敢狩猎危险的黑熊!”
“我死了倒没什么,要是老舅死了,我重生一世,也得愧疚一辈子!”
秦牧正自责着,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如今大错已成,后悔没用,得想法补救。绝不能刚重生,就失去老舅!
秦牧挠了挠头:“对了,老舅,把你的望远镜扔过来!”
老舅愣了下,摘掉望远镜扔了过去。
秦牧拿起望远镜瞅了眼,镜中的世界,果然慢的像是在拍滑稽剧。
他折断柔软枝条,将望远镜捆在枪管上,深吸口气,将枪口对准了远处撞树的黑熊。
可是,镜中的世界流速虽慢,但镜头上却没了瞄准点。
秦牧抱着步枪犹豫半天,不知该把枪口抬高些,还是降落些。
片刻后,他调转枪口对准邻树的卵圆形云杉果,嘭地开了枪。
很好,刚才瞄准的云杉果中心,却恰好打中了果实右下表皮。
如此说,只要瞄准熊眼的左上角,就能击中它的眼球!
秦牧释怀的松了口气,摘下一个云杉果,朝大笨熊砸过去。
“傻土豆子!你爹搁这呢!”
黑熊被砸后,抬起前脚甩头怒吼着,秦牧也趁机扣动了扳机。
“嘭!”
“嘭!”
“嗷吼!嗷吼!”
两颗子弹虽然没正中眼球,但也达到战略目标,从眉骨穿透射瞎了黑熊。
即便如此,黑熊仍发狂般瞎眼乱撞。只是它没了眼睛,撞来撞去,都是在原地打圈。
黑熊乱撞了几分钟,突然两腿一蹬而死,眼眶里流出许多血红色的粘稠脑浆。
秦牧长舒口气,今天这一劫算是过去了。
他看向满脸震惊的老舅,伸出手比了个“ok”。
老舅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竖起大拇指。要不是只有一只手,恐怕他得死命鼓掌。
“高啊,真高啊。”
“你个犊子还是生晚了,要是早生十几年跟我上岛……”
“老舅!”秦牧赶紧打断他,“快下去收熊,不然血腥味再引来老虎就完了!”
老舅点点头,抱着树干出溜到地面。
他手指插嘴吹了几个口哨,那匹平日里极驯服的红马却没现身。
想必是被这里的动静和气味吓破了胆,早尥蹶子跑远了。
老舅参军落下一身旧伤,本身就使不出多大力气。单靠秦牧自己拉爬犁,根本拽不动三四百斤的黑熊走出深林。
更何况,现在爬犁上还有头六十多斤的死猞猁。
两人没办法,只好切掉熊掌,剥掉熊皮,挖出熊胆。又在熊身上割了几块好肉,将余下尸体先埋进冻土里。
两人拉着爬犁在林间行走,本来聊得挺开心,可老舅话锋一转,又扯到上岛打老毛子。
几十年来,秦牧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便连忙摆手制止。
“老舅,你可别瞎啵啵了,我……”
他话未说完,耳旁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
秦牧侧目看去,身边的灌木丛,像活了般疯狂舞动!
“有野兽伏击,小牧,快跑!”
秦牧也吓得撒开爬犁绳,提着枪往树上爬。
刚才瞄准镜在,他不怕野兽突袭。可现在用的是望远镜,准度差了太多,他根本不敢托大。
秦牧吓得心脏直突突,只用了五秒,就爬上了树冠。
强烈的不安感让他顾不得喘匀气,扒住树干转过身,就把步枪端在脸前。
透过望远镜看去,树下站着一个浑身黄色的野兽。正瞪着溜圆的眼,注视着树上的秦牧。
“傻狍子!你个瘪犊子,吓死你爹了!”
镜头里,那傻狍子站在原地,嚼着露出半截的干草。颇为不解的左右晃着脑袋,观瞧树上吓破胆的两人。
舅甥两人对视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尴尬。
秦牧从树上秃噜到地,反手扔下步枪。
他背对傻狍子蹲下去,不停拨弄着面前积雪。
而那只傻狍子,歪着脑袋思考半天,竟勾着头一步步朝秦牧走去。
傻狍子走到他身边,凑着脑袋往他手里瞅,像是要看清他到底在拨弄什么。
“老舅,绳子!”
秦牧大叫声,反身将傻狍子扑倒。
他接过绳子,用膝盖抵住挣扎的傻狍子,迅速将其捆好。
可怜的傻狍子,躺在爬犁上“呦呦”叫着,又一次因好奇而丢掉自由。
回到红树林,老舅终于用口哨唤回红马。
两人挖出上霜的野猪尸体,架着爬犁回家。
天色渐晚,太阳也在西天发着晦暗的红光。
兴安岭披着雪的莽莽森林,就像一个个穿着婚纱,又披上红盖头的新娘,诡异且安静的矗立天地间。
一阵山风吹过,秦牧冷的打了个颤。
“大外甥,待会回了家,把熊胆送给老尹头。他早年挖河累坏了腰,吃这个正补。”
秦牧愣了下,又想起老尹头的女儿翠翠姐。
上一世他做梦都想再见翠翠一面。可如今重逢之日近在眼前,他心里却有些胆怯。
“你啊,也别对老尹家的姑娘成天臭着个脸。女人嘛,只要你会哄,不在乎跟你过什么日子。”
“那老舅为啥不给我找个舅妈?”
老舅叹了口气:“国家虽然月月养着我,可我是个残废,家里还有个疯姐。娶媳妇进门,不是祸害人家嘛。后来老了,也就没这个心思了。”
秦牧苦笑了声,他前世何尝不是这样想。
老舅见他没搭话,忽然扯着干哑的粗嗓,唱起了二人转。
“西山落残阳啊,佳人回绣房。桃花粉面!映烛光啊啊啊——”
“红妆懒得卸,独坐象牙床,阵阵相思声声叹,那么嗨呀那么嗨呀。”
“无情棒打,美鸳鸯啊啊啊……”
秦牧眨着眼抬起头,西边夕阳缓缓藏在山头后面,满月却在东方渐渐升起。
日月亘古轮替,人生却少有重来。
他抹了几把脸,挥散盘桓在眼前几十年的翠翠姐。
山里,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