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糜小菜
繁体版

第8章 家孙黄昏行路唤食

    闽粤多山地其交界处有块独立的小平原——义安平原

    东北方向以凤凰山与闽地为界,西北有莲花山脉为屏障,西南有大南山和龙江阻隔,东南临海易守难攻。

    其人口构成主要分为平原地区的闽南徙民(不止闽南人也有南下路过的徙人),凤凰山脉的当地土著畲族,以及沿山区迁徙来落户北部山区的客家人。

    义安平原下辖八邑也称义安八阳,有揭阳、海阳、潮阳、饶阳、莲阳、洪阳、葵阳和从茶阳拆分出去的新阳两县县,民众对外统称义安人,外出行商设有义安八邑会馆。

    韩江、榕江以及练江三条江河,冲刷出占陆地四成的平原孕育了百万人口。

    海阳县历史悠久是整块平原的中心地带,其文化底蕴深厚、人口繁多。“一江二楼三姓半,四镇五宗陆地分”这句俗语很好的概括了当地风土人情。

    江是指是韩江,楼是陈林二姓大族各自建的四方楼,俗称东葱阁(陈姓族人所建)和西石楼(林姓族人所建)。三姓半是指“陈”、“林”、“蔡”三姓人口合占了本地人口一半以上。

    四镇分别是东垄镇、西岭镇、北湖镇、南塘镇,各镇主要人口又分别对应陈、林、蔡、杨和许五姓大宗族。五姓宗族人口占据大部分南部平原,其祖地又各居四镇之中,陆地宗族主事以四镇为尊。

    其主事权一直由陈、林两大姓所把持,而蔡姓则在几百年的陈林争权中,逐渐没落被瓦解。

    没有了大的人口聚集地,沦落为第三方调节者,很好的阐释了老大老二打架,老三遭殃这一说法。

    两座四方楼就是互相争斗下的产物,凝聚无数能工巧匠的心血建造而成。清末战乱民不聊生,陈林二姓族人摒弃前嫌合作救民,邀各大宗族主事在四方楼共商大事,各姓宗族互嫁嫡女。

    逐渐演变陈林二姓于四方楼点灯主事,协管各方乡镇大小事务,二姓每载轮流主事,其他小姓宗族协管监督。

    -----------------

    已巳年仲秋,天气爽朗。

    “阿大(大儿子的昵称,不是陕西方言的父亲),课业写好了没?去叫阿公和阿爸回来吃饭。”厨房传来中年妇人的呼喊声。

    在房间收起课业本的林稷大声朝窗外回道:“阿妈,我写好了。这就去唤阿公阿爸回来吃饭,再去找跑出去玩的阿黍。”

    林稷收拾好东西,转头发现老二的床铺被褥还未整理好。明明早上出门叮嘱要收拾好,中午跑回来午睡又把被子弄乱了。

    林稷今年十五岁,正月里“出花园”,办了成人礼后就跟弟弟林泽中分了床睡。

    “出花园”闽南和潮汕地区小孩子的15岁成人礼的独称。旧时小孩在15岁前容易夭折难成活,过了15岁的小孩子精力充沛能存活下来,固有15岁成人礼之俗。

    “花公花嫲”是守护花蕊的神灵,也有称其是多子多福的象征。未达15岁前的小孩子是受“花公花嫲”守护的,过了15岁小孩要办宴席答谢神灵的保护,走出花园成为当门立户的生力军。

    二弟林泽中夜晚总会和老大在被窝里干战,二人总是闷在被子里对其报以乱拳,以争夺被子的多寡。

    每每战况激烈之时,隔壁的老母亲总是拿着竹枝冲进房间,先狠狠的抽打在被褥之上,再对其二人进行呵斥……

    10岁的林泽中和8岁的林艾君,正是人憎狗厌的年龄。林稷和林泽中各自分得一张铺位,而幼弟林艾君从小体弱多病,跟着父母睡大床。

    林稷正欲开门,便听到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朝厨房跑去,不用看就知道是老幺那个小胖墩。

    “阿妈,我听到可以吃饭啦!”小胖墩跑进厨房抱着母亲的大腿道。

    “先前不是给了你几颗枣子吃,怎么又饿了?要等你阿公阿爸回来再吃,现在还不可以。”

    “阿!可是我已经饿了阿!等他们回来天都暗了。”小胖墩边说边吸溜着人中上的鼻涕。

    正忙活的中年妇女,伸手将鼻涕擤去,随后将小胖墩拉到灶台边坐下烤火。

    小声指责:“怎么不穿好衣服就跑出来,待会又要花钱问先生(医生)。那先生开的药都吃了好几贴,咋也不见好?还是得去‘花公花嬷’那上香求下平安。”

    中年妇女边嘟囔着,手却麻利的从蒸屉饭心处,舀出半碗饭,再将旁边的扒拉回填。转身再从猪油罐里舀了小勺猪油放上,再浇上酱油,最后递给小胖墩吃。

    “给你半碗呆在灶台边吃,免得待会吃不下,我去把衣服拿来穿上。”见中年妇女要出来,林稷退后几步,作要出门状,叫道:“阿妈,我去叫他们回来吃饭。”

    林稷出门先走去书斋,看看老二是不是被先生留堂,怎么还没回家?

    远远便见到新任斋长(校长)正站在门口送客,仔细一看,原来是每天清晨书斋开门便来的两位陈姓族人。

    这二位清晨来黄昏走,听说是来借阅誊抄某本经典古籍,每每在二楼誊抄一整天。

    斋长挥手相送,转身便见到林稷走来,随即问道:“阿稷是课业遇到不解的地方,来寻我解惑的吗?”

    林稷身子略斜作势鞠躬行礼,随后应答:“先生,我是来寻家弟的,他还没归家?”

    “放学我看他们一群人都跑去火柴树那边去了,你可以去那边找找。”身着长衫的斋长抬起左手朝西南方向指去。

    得到讯息的林稷跟斋长鞠躬告辞,朝前面的前厝公厅走去。

    前厝公厅是全村唯一的三进宅邸,由前院、中厅和后宅组成。之前前厝有中秀才的后人想扩建,因为战乱和钱财等原因才放弃了扩为四进宅。

    林稷走到前厝的明堂,明堂上挂着两个竹扎的油皮纸灯笼,灯笼上了灯火示意祭拜先人聚集议事。

    破了些许小洞的油纸灯笼,上面红漆写的“林”字被烛火和夕阳互相照应得愈发红亮。

    外墙的墙柱上写着“前西山明水秀天麓,厝内堂前人杰地灵”,内墙壁上书:旧楼派出源流逺,大宇开枝世泽長。这两幅对联既写出了此地的来源,又舒展了其野望。

    随后便见有几位身材魁梧的年长者,推来三辆满载的板车。走近去打了招呼,便仔细打量起那被包裹起来的物件,正要挑开一角打量之时,被院内的人唤进院。

    “阿稷,是来唤你阿公回家吃饭吗?他们正在里面开会,你先进来坐会儿。”院中一人朝门口叫道。

    “阿义哥,你们在干什么呀?”

    守义正欲开口,被旁边记账的守仁打断:“阿义,还没歇好?快帮忙把这些抬进院来盘点,等会师父回来,发现还没搞完,小心被罚去帮小叔抡大锤。”

    守义吓得连忙起身跑出门去帮忙,守仁对林稷道:“阿稷阿!河道上出了点事,我师父和你爸一起去查看了。你要是着急就先跟着去,我这边东西卸完要关门了,要是不急就坐天井旁边的围阶等里面开门。”

    林稷表示不急,先在此处等爷爷,随即便在旁边阶下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待门口的板车上的一捆捆东西卸到院中后,门口只进来一位身材魁梧的黑汉子,便将大门上锁,院中只余下四人。

    “小叔……”守仁和守义分别对黑汉子打了招呼,黑汉子点了点头,再看了一旁的林丰稷。

    林稷起身朝黑汉子道:“刚锋叔好,我来唤我爷爷回家吃饭,你们吃饭没?等会一起到家里吃去,别急着回去打铁挣钱呀!”

    黑汉子朝林稷微笑点了点头,摆摆手回道:“不用了,家里做好饭了,改天有空再去。”

    随后招呼两个年轻后辈开始干活,守仁和守义将麻布包裹扎紧的东西解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

    但见麻布下面的稻草席里露出一把把兵器,林丰稷心思流转,难怪那些卖力气的人扛得那么用力,这东西也不能露出来见人要锁门。

    黑汉子仔细检查着那些锈迹斑斑的老物件,俩练武的年轻后生分门别类,将要维修的归置一旁……

    前院里正忙得热火朝天,中厅内正严肃着进行小会。

    中厅被前院和后宅的两个大门隔在中间,从前院大门进入两边各有一个房间。中厅中间也有一个天井,四角各有一个大个大缸,接着瓦檐交汇处砌的鲤鱼吐水。

    天井两旁在走道各有两间小房,与中厅交汇有两道小门通向两旁的廊道,再往上走才是真正的中厅。

    中厅铺着四方的大红砖,四根大木柱支撑着南北走向的屋顶,两旁各有两间大房间。木柱中间南北各摆了四张太师椅和茶凳,东边木制屏风下摆了两张太师椅和一张案台和香炉。

    开宗族会时,上座前后厝宗长,下座后厝四房和允祖、灰楼六房老,末座由斋长和族子坐。

    开大会时,每房房佬椅子后面,长条凳会坐上各自房头的人,需要商议时会进入各房所属的房间进行商榷统一意见。

    当然能坐到这里的全部是男人,女人是不能进来议事的。

    后厝的小宗长林巘主持着会议:“各房报上来的账大差不差,除去祭祀用度、保障不够吃的人一些粮食过冬。

    到现在来看还略有盈余,跟外面那些逃荒的盲流情况不会出现。”

    大家连连点头夸赞经营有方,高兴今年不用饿肚子真好。

    “我问过人今年冬天应该会冷一些,在这里先跟你们说一声,家里的棉被该去弹松就去弹,别省那几个钱,回头生病了更不划算。”众人相视一笑。

    林巘见气氛比较轻松随即道:“我在此提议家中较为清贫有50岁以上的人,都由公厅出钱做床新被子,年长者的长衫也一起更换了。岳东兄你看如何?”

    林岳西在旁气得差点跳脚,花公家的钱,名声却被你挣了。

    看了看自家大兄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随后道:“刚才说的今年多辛苦些,多运点回来,别到时候涵道筑了闸门就不好搞了,阿巘你要安排好,仲秋晚会和其他事你就看着办吧!”

    林巘随即着手一一安排具体事务,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会开完散场。族子林弘仁打开了中厅大门,在香插上插上点燃的香,而房老们从小门走廊道出去。

    林稷朝大伯打了招呼便进了中厅,但见林巘老叔正拉着允祖房佬说话。

    “春辉兄,林泵叔咋还不肯过来参会,是不是生气我针对他了?”

    “不是,叔父他自己还没想开,没个男孙抱香炉,他在公厅羞于见人。”二人叹息摇了摇头,联袂走出中厅。

    走到自家爷爷跟前,林稷先跟伯爷问好,再唤爷爷回家吃饭。

    此时的沐岚姐也出来唤伯爷:“爷爷,白糜煮好可以吃了,叔爷和阿稷也一起来吃阿!”

    “老二,留下一起吃吧!”

    林岳西连忙拒绝:“不用,家里饭都做好了。”

    “我都没牙只能吃白糜配点小菜了,羡慕你78了,每顿还能两碗饭。不过晚上吃点白糜配小菜,好消食对肠胃也好。”

    “不了,我也不喜欢喝粥,跟喝水一样寡淡无味。我牙口和肠胃都挺好的,还是吃饱饭踏实些。”

    祖孙二人出门,林稷表示要去叫阿爸回家吃饭,未提及老二未归的事,各自出行。

    林稷往南走,看到将要完工的小学楼,感慨明年要搬到此处学习。

    从旁边小路走,穿过竹林便见到远处的火柴树,林稷见四处无人,便脱下鞋子踩在砂石小路上。踩了踩满是砂砾的小道,心中满是欢喜,蹲下身子欲奔跑起来。

    河道上两个归来的知青,其中有一个注意到小道准备奔跑的小人儿。在远处帮忙默数计时,大概是11秒,那小人便下来穿鞋走开。

    林稷跑了一截发现河道上有人在远眺,随即减缓了速度,停下来穿上鞋子,而后稳步走开。

    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不知是跑步还是被人发现,抬头远望发现正跟人比胆量争老大的自家二弟。

    二人争抢挂在树梢上的风筝,一人爬到半道不愿再爬,老二跳到旁边的树上,爬了一节再跳回去拿风筝。

    在下面的人欢呼认其做大哥,旁边的林稷不敢大声呵斥,怕惊到树上的人。

    待二人都下来时,狠狠揍了林泽中一下,林泽中对众小弟说到:“今天先回家,明天再说。”

    有几个调皮的喝倒彩跑走了,老二不忿对林稷道:“给我在小弟面前留点面子阿!”

    林稷出手愈发重了,埋怨二弟受伤怎么办……叫其回家后又乘竹筏朝上游找阿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