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下的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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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被遗弃的梦》成年礼

    银河系猎户座α星,若从地球上看这颗恒星,它是冬季大三角其中的一个顶点,就在这颗垂死的红巨星旁边,一颗围绕它公转的行星的表面上,一个男孩正在进行他的成年礼,这个在地球人类眼中看起来才十岁左右的孩子正托着腮思考自己是谁,自己能做什么或是想做什么。

    地面上一条长长的黑线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那些是外出觅食的蚂蚁,它们成群结队循着上一只蚂蚁经过时留下的信息素奔赴食物所在位置。一只体型硕大的兵蚁从蚁巢探出头,几只小蚂蚁迅速围在它身边碰了几下头,似乎说了些什么,男孩的目光也跟随着它。这只兵蚁的速度比工蚁要快,它沿着这条黑线一直跑着,还不时会与几只小蚂蚁碰一下头,看起来慌慌张张的,男孩也缓慢地移动着,每走一步都要看看落脚处是否还有这些蚂蚁。黑线的尽头是一个蠕动的黑盘,最中心躺着一只死去的秋蝉,它的翅膀已经被蚂蚁们拆下运往了蚁巢。站在一旁的男孩蹲了下去,黑盘边缘正爆发着一场大战,黄色的小蚂蚁和已经占据秋蝉的黑蚂蚁打得不可开交,奈何黑蚂蚁更早一步发现了食物,而且集结了相当规模的工蚁,黄蚂蚁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当那只兵蚁到达战场时,见势不妙想逃跑的几只黄蚂蚁很快就被它巨大的下颚夹死。敌情警报解除后,那只兵蚁开始绕着黑盘巡逻,工蚁们继续把秋蝉往蚁巢那边挪动,为了加快进度,它们也会钳下蝉腹部的一小块肉快速地运回后方,一方面减轻了食物的总重量,另一方面会降低食物被抢走时的损失。果然,没过多久,黄蚂蚁的大军就开赴到了黑盘边缘,完全没有任何废话,两方迅速陷入了一场大战。

    已入深秋,食物匮乏,黄蚂蚁的蚁后虽然得知食物被黑蚁重重保护,但它必须要在冬天来临之前囤积足够的食物,于是它几乎派出了巢穴内所有的工蚁和兵蚁投入到这场食物争夺战。

    黄蚂蚁的兵蚁数量具有压倒性优势,黑蚁溃不成军,唯一一只兵蚁也被围攻致死,秋蝉落到了黄蚂蚁的手中,黑盘变成了黄盘。它们同样重复着黑蚂蚁的行为,但能碰到秋蝉的工蚁终究有限,大部分只能绕在外围,所以肢解的速度很慢。

    不甘心的黑蚁也投入了大量兵蚁,在双方你争我抢的过程中,秋蝉被几次易手,可工蚁们往往还没有钳出几块肉,食物就又落入了敌方,但易手的次数多了秋蝉的腹部也逐渐干瘪,最后只剩下硬壳。

    不大的战场上堆满了蚂蚁的尸体,两方虽然都没有得到完整的蝉,但蚁后们会惊讶地发现,现有的食物已经可以养活族群,因为那场战争死了太多的同胞。

    森林的面积有数千公顷,而这些蚂蚁也只走过几公里而已。

    蹲得有些腿麻的男孩站了起来,他跺了跺脚,血液重新回到下肢,可他发现周围和他同龄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不多的几人还坐在小石墩上发着呆。男孩心想,既然想不出来,出去看看总比一直坐在这儿空想要好,于是他和旁边的伙伴们打了声招呼就准备离开这片森林。

    他站在岔路口上远远地看到南边的一座城市里有座巨大天线样的塔楼和密密麻麻的资源运输机,他决定先去那里瞧瞧。

    男孩本可以用很多方式快速抵达那座城市,可他打算走着过去,在参加成人礼之前他很少外出,自然界的风景也没有见过几次。林间小道旁是辽阔的蓝色湖畔,湖岸上是一排排白桦树,风吹得哗哗响,鱼群在树梢的阴影下欢快地游动着,男孩就这样慢悠悠地走着,从中午走到下午,但与那座城市的距离好像从未变过,天色逐渐暗淡,男孩终于看到灯光,便想去那户人家借宿一晚,他现在脚肿的厉害确实是走不动了。

    “有人在吗,我叫离惑,是参加成年礼的一名学士,希望能在你们家里住一晚。”男孩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房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名相貌英俊的青年,后者将男孩带到了客厅里,可地板上,桌椅上全是画作,几乎没有落脚的空地。

    男孩随手从地面上捡起一张山水画,又看着散落的其它画作,说:

    “这些画怎么只用黑白两色呢?”

    “因为大自然不会。”

    “那这些都是你凭空想象出来的?”男孩问。

    “只是在真实的基础上添加了艺术。”

    “艺术?”

    “是的,自然界是生命的艺术,而我自己的画作应该要有自己的艺术,这个艺术就是想象,只要能调动观画者的感官,哪怕只有两种颜色,也可以将自然界的美完全表达出来,甚至会更上一层。”

    闻言,男孩仔细端详着手里的画卷:

    两座险峻的山峰之间是一条湍急的大河,河流是宣纸本身的颜色,是山峰的轮廓衬托了它,让男孩叹服的是,仅在空白处添上几笔蜿蜒的曲线,湍急的水流就完全表达了出来,就连那墨色的山峰也是,十几道排布有序的折线,竟能将山峰的险峻,叠嶂表现地淋漓尽致,而更远处那些若隐若现的山脉更让男孩震撼,虽是一片墨色,却能看到郁郁青松的山林。

    “您一直在这里画画?”男孩问。

    “没有实地的观摩,只凭想象根本画不出有艺术感的作品。”青年说。

    看来男孩找对了思路,要想知道自己是谁,坐在原地空想是没有结果的,必须要经历一些事情,直到找出那个可以触动自己内心的点。

    第二天一大早,男孩向青年道谢辞行。

    清晨的山林小路总是一片朦胧,地面上是潮湿的石子,路边的野草和两旁低矮的灌木它们的叶子上都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透过微弱的阳光闪着五颜六色。男孩还在回味着那位青年昨天说过的话,几声咳嗽忽然惊醒了他,循着声音他看到了一位上年纪的妇人正在小路旁的一桩枯木上采摘食用菌,她背后的篓筐已经快装满了,看起来应该是天没亮就外出采摘了。男孩有些困惑,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衰老的人,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把自己定格在二十多岁,就像男孩昨天遇到的青年,实际年龄可能已经有三四百岁了。在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只要不违反反浪费法,换一具年轻的躯壳是免费的,男孩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想要体会衰老,那种感觉他想也不敢想:四肢丧失灵动,五感传递失真,思维跃动僵硬这些内外在的变化会给生活带来极其糟糕的体验。有了困惑,男孩决定先跟随着老妇人,并帮她背着篓筐,在回山腰的路上,男孩藏不住心中的疑惑,便问老妇人:

    “您为什么不换一具年轻的身体呢?”

    老妇人却沙哑地说:

    “这才是实在的生活。”

    男孩更加困惑了,老妇人见他一脸不解,又说:

    “我和老伴在很多地方一起生活了两百多年,某一天晚上我突然觉得生活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一直重复地活在同一天里,并不是环境没有变化,我们已经走过了三个星系看遍了那里各种绝美的风景,可到底是什么没有变化我却一直想不明白,心里总是不安。直到某次野炊时,我被一种有毒的植物叶片划伤,剧痛瞬间蔓延了整条大腿,但我拒绝了治疗,因为我惊讶地发现疼痛感第一次让我感觉到世界这么真实,然后猛然意识到原来我这些年一直在重复同一种感觉,它是让大脑感到愉悦的外界刺激,虽然美好,可是这股单一的刺激反而让大脑变得迟钝,麻木,而当那股疼痛感袭来的时候,我才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于是我们改变了生活方式,不再更换躯壳,让时间在我们的身体上留下痕迹,至少要度过一次完整的人生,从那之后我们就随便找了一个山头住下来一直到现在。”老妇人很勉强地说完的这段长话,期间咳嗽了很长时间。

    男孩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开。

    两人走得很慢,一个多小时才看到前面山腰上升起的那缕青色炊烟。爬上长长的石阶,简易的木屋内,灶台上烧水的茶壶嘶鸣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伯正在清理昨天打的鱼,后者手脚不太利索手指被鱼鳃划了很长一道口子,不断渗着血,可锅里的水已经快见底了鱼仍没有处理好。老妇人见状先是数落了一顿老伯,然后还是帮他包扎了伤口,最后把鱼抬到砧板上并顺着鱼身已经划开的口子,三两下就将内脏取出。

    “今天有客人,我来下厨,你去筛选真菌等鱼再腌一会儿就和菌子一起下锅。”老妇人接过男孩手中的篓筐递给了老伯。

    这个老伯很认真地剔除那些有毒的菌类,男孩照着他说的方法也剔除了一部分,可是漏了一些,为了避免浪费老伯只好返工了一遍。

    吃过老妇人做的佳肴后男孩才发现还没给对方说自己的名字,这是很不礼貌的,于是男孩把清洗餐具的活揽给自己并向对方说明了来历。

    “离惑,好名字,无论科技再怎么发达,人们心里总存在困惑,但如果人们真到了没有任何困惑的时候,反而会更迷茫,没有追求和目标是很可怕的。没有人能肯定世界上真的再无困惑,只可能是人们还未发现,在解开一个困惑后主动寻找下一个困惑,在困惑和无惑之间若即若离,是为离惑。”老伯说道,他看起来沉默寡言,却用一句话让男孩由衷佩服。

    可老伯接下来的举动便让男孩困惑了,只见前者拿出了一台小型治疗仪,瞬间愈合了手指上的创口。

    男孩愣住了。

    善于观察的老妇人说:

    “是不习惯这里食物的味道,还是对我们过着简朴生活却又使用科技而感到不解,在你的认知中我们这种行为和我之前说的‘实在的生活’完全不着调,对吧?”老妇人说。

    “我以为你们要过一种自给自足的生活。”男孩说,在他的理解中,高科技似乎只应该与高楼大厦相匹配。

    “老头子你先补个觉,我带这小伙去看看咱们的农田。”老妇人说完就带着男孩往他们这个山头走去。

    “你看。”老妇人指着面前的连绵数个山坡的梯田,田里种着稻谷一样的农作物和一些绿叶蔬菜,这么一大片农田显然不是这夫妇俩人能管理的,俯瞰半山腰上的一片田地里,还能看到几个人在给作物除草。

    “他们是?”男孩问。

    “喜欢实在生活的人,不是智能人。”老妇人说。

    这个因为某种原因从地球分离出的文明里,人类与他们所创造的智能人是难以区分的,尽管他们的外表和动作完全和人类一致,但是可以通过仪器测定他们的曲动值来加以区分,人类的情绪变化以及思考都会产生曲动值,而智能人完全由程序操控并没有意识方面的变化。

    老妇人又补充道:

    “我们搬到这里之前,这片山林里已经生活了二十多户人家,现在我们一同打理眼前这片农田。”

    “可这些作物的长势好的不正常。”男孩说,眼前的稻谷长势喜人,谷穗很长,颗粒饱满,还压弯了秸秆,不依赖生物科技只靠除草和浇灌是肯定办不到的。

    老妇人说:

    “科技是帮助我们更好生活的工具,因为真实的田园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悠然自在,我们曾试过不使用科技和高产量稻种,可野稻谷不光生长得慢,产量更低的吓人,这么大的田地一年的产量仅能让我们不被饿死,而到了第二年我们用的野稻谷自留种,产量更低,成苗率连一半都达不到,之后我们才明白,所谓美好的田园生活只是古人们在苦中作乐,而他们中有的人超脱到忽略了这种苦,所以才留下了那些诗句。”老妇人抿了一口水继续说:

    “你知道这种回归原始的生活最怕什么吗,除了缺粮外我们还怕疾病、野兽和自然灾害,别看老头子手上那一点伤口,如果感染病菌,不使用医学技术很可能会死。”

    “我有些明白了,用科技将苦的一面抹平到自己可以忍受的程度,剩下的就是生活。”男孩说,他第一次得到了自己的感悟,也第一次见到了与他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老妇人继续说:

    “你理解的很透彻,这片自然区域的生物安全模式是默认关闭的,最大程度上还原了原始森林的风貌,在这里定居的人目的大致一样,想真实的体会历史上描述的田园生活,头一天还很顺利,但第二天老伴打猎回来后胳膊都被猛兽拍断了半截,虽然死不了,可断臂的疼痛感能让人昏厥,无奈之下我们呼叫了资源船,拿了一具躯壳。本以为上次是个意外,没想到我们很快就患上了呼吸疾病,小木屋虽在山腰南面,可是山林多瘴气,湿气也非常重,仅住了一个月肺部就感到不适,而且各处关节一到晚上就开始疼,整夜睡不着,逼不得已又使用了科技。最后我们只能接受现实,原始的田园生活是残酷的,我们喜欢的不是它残酷的一面,而是它能让人淡然的一面,古人能苦中作乐,对酒赋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对生存环境无奈的接受,诗酒也是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寄托,古人并没有赞扬这种苦,借你的话说,我们用科技把苦的一面抹平到可以接受的地步,剩下的才是生活。”老妇人一字一顿,花了五六分钟才说完,男孩听的很认真没有一点急躁。

    “外面的世界是不是还有更多稀奇古怪的生活方式?”男孩问。

    “当然,有人喜欢生活在海边,就有人喜欢生活在沙漠,有人喜欢山巅,就有人喜欢盆地,有人喜欢洞穴,就有人喜欢星空,有人喜欢独居,就有人喜欢热闹,每个人都有自己理想中的生活,你会对他人的生活方式感到困惑,是因为你不是他,无法理解他内心的想法,你若是他,你才会知道他为什么喜欢。”

    “我不想成为他,但我可以尝试理解他。”离惑说。

    “是的,孩子,但你首先得成为你自己,否则你会慢慢走丢,成为别人。”

    “我能在您这里住几天吗?”老妇人的话让男孩受益匪浅,他认为自己很可能在这里找到真我。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老妇人回了一句,话音刚落一架资源船就飞到夫妇两人居住的木屋上方,资源船底部伸出数支机械臂延伸到山脚下的树林里,三五根合抱之木被连根拔起,树枝、树皮、树根转眼就清理完毕,资源船就地取材片刻功夫后,一间崭新的木屋就建好了。

    “建造这样一间木屋需要花费我们两个月的时间,但期间农田就没精力管理,打猎也没时间,你要真想体验建造乐趣的话,农田旁边你可以造个凉棚,那边的田地也归你管了。”老妇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几截梯田。

    “那我明天在弄吧,现在我去山下打点水。”男孩一早就注意到这地方没有取水器,那么日常用水和灌溉农田只能去山脚下那条小溪取水,男孩说干就干,提着两支木桶一溜烟地往山下跑,这座山四百多米高,从山腰到山脚的小溪往返一次不过五百米,可是水桶容量太少,男孩跑了八九趟才把厨房的水缸灌满,他一想到那一大片梯田心里不禁发毛,这得跑多少趟啊,但话自己已经说了,怎么着也得做完。

    正当男孩出门再去取水的时候,午觉刚睡醒的老伯叫住了男孩,看起来是男孩动静太大把老伯吵醒了,男孩刚准备道歉,老伯却满脸困惑地问:

    “水缸难道不是满的?你提着水桶是准备浇地吗?”

    男孩点点头。

    老伯没好气地说:

    “你往右手边的山顶那里走大概一公里看看那里有啥。”

    男孩放下水桶,照着老伯说的去做,没过一会儿男孩就一脸尴尬地跑了回来。

    “那里有啥?”老伯坐在门槛上喝着茶,看着灰头土脸的男孩问道。

    “一片小湖泊。”男孩挠挠头尴尬地说道。

    “做任何事之前应该仔细想想你做的事情符不符合逻辑,真要按你那种做法去给稻田浇水,人早都累死了,谁还会在山上种地。”

    男孩跑到老伯说的位置才发现那里有个小型湖泊,从湖岸痕迹上看应该是山顶上的自然湖泊,男孩饶着湖泊走了一圈看到一条人工开凿的凹槽通向那片梯田,才意识到灌溉梯田的水来自山顶,再想到自己打算用山脚的溪水灌溉整片山坡的农田时不禁脸上一热,这才有了刚刚的窘态。

    “谢谢您。”男孩对着老伯深鞠一躬,转身进入厨房将水缸里的水消毒,就算是清澈的溪水也要经过消毒才能饮用。

    已近黄昏,老伯在作坊里维护渔具和枪械,他将一把老式双筒猎枪完全拆解,然后拿起抹布仔细地擦拭每个零件,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老伯旁边,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残杀动物好像是不允许的。”男孩委婉地说。

    “这片山林的生物安全模式是关闭的,属于残酷的黑暗纪元,弱肉强食就是这里的生存法则,动物们有敏捷的身躯和锋利的爪牙,我们有弓弩和猎枪。”

    “可这并不公平,热武器可以轻松杀死它们。”男孩说。

    “在黑暗纪元,从没有公平这个词。”

    老伯的话带有尖刺,让男孩心中一凛,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连串的疑问。

    “黑暗纪元是什么时期?”

    老伯:

    “一个人吃人的时期。”

    老伯似乎有意恐吓男孩,后者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看着男孩被吓到的样子,老伯饶有恶趣味地问:

    “我明天要去打猎,想去看吗。”

    “有时间再和您一起。”男孩快速逃离了这里,他并不知道还有很多种猛兽是成群行动的,只有一把猎枪的猎人根本敌不过兽群。

    老伯笑了笑没说什么,仍自顾自地擦拭零件。

    参宿四文明的主脑系统会根据猎人人数的不同,来界定猎人能使用哪种武器,一两个猎人允许使用热武器,三五个可以使用弓弩,不多于十个可以使用长矛,人数再多就只能使用石头了,高等生物在团队协作和使用工具的方面是其它任何动物都比不了的。

    晚饭后男孩同样揽下刷碗筷的活儿,打扫完厨房后他回到自己的木屋里,坐在床头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夜空。这颗行星没有天然的卫星,又由于红巨星的超高亮度,这里的黑夜只能看到十分微弱的星光,他没有开灯,试图用满屋的黑色让他理解什么是黑暗纪元。

    当他听到老伯对这个时期的描述时,他的心跳剧烈跳动着,这种奇异的感觉在以前从未出现过,人吃人,从没有公平,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时代?男孩在毫无头绪的思考中,眼皮开始打架。

    翌日,是老妇人把还在熟睡中的男孩叫醒的,一摸脑袋有些发烫,想来是昨夜没盖好被子,于是她将昨天剩下的半条鱼煲了一锅汤给男孩端过去暖身子。

    “给你治一下吧。”老妇人说。

    “没事,是昨晚我没关好窗户,吃了亏才能长记性。”男孩说完就喝了一大口鱼汤,还不忘称赞老妇人厨艺好。

    老妇人无奈地笑着。

    男孩收拾完厨房的杂活后就跑到山头那块田地里搭建凉棚了。

    仅仅挖个地基就用了两个多小时,男孩累的浑身酸疼,看着自己一铲一铲挖的碗口大的四个桩基才意识到自己小觑了凉棚的工程量。他尝试着用石锤砸实桩基可用不了几次就没力气了只好放弃,最后只在桩基里面扔了几块大石头这地基就算是打好了。男孩顾不上休息,他跑到山脚下物色能作为基柱的桦树,最后在上次资源船拔树的地方找到一颗粗细符合的,树干足够搭建一个凉棚。可木锯锯了很久也没把树锯断,锯子总卡在距离树心三分之一的位置处,已经快到正午了天气逐渐燥热,男孩绕着桦树锯了一圈想用蛮力推到它,可树干的中心位置一般更加坚固,纵使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无可奈何于它,男孩急了一身汗,然而急中生智的他爬到了接近树梢的地方绑上绳结再从下边用力一拉树木应声倒下,方法虽然有些危险,好在是有了木料。

    男孩匆忙跑回去吃过饭又收拾完后,一刻也没歇息,便赶回来加工这颗桦树,他把树的主干锯成四节用作桩柱,用斧头的速度就快了很多。男孩仔细挑选那些又直又粗的枝条,简单裁剪之后就能作为棚盖的材料,等到搭建凉棚的所有材料都处理齐全后已经到黄昏了,一天就这样要过去了。男孩第一次体会到饥饿和疲惫感,现在他只想找个软和的地方躺下去睡觉,根本没精力想其它事情,只有本能驱使着他慢慢走回到山腰的厨房那里。

    饱餐一顿恢复了些许精力后,男孩认为凉棚今晚可以完工,便不顾夫妇两人的劝说把独自把那些木材拖到了田地里,就这样,他一个钉子一块木材地拼接着,终于在老伯钓鱼回来时完工,那时已经是午夜了,男孩甚至顾不上看一眼自己努力一天的成果,连澡都不洗直接就回屋睡觉了,他实在太困了,后背刚挨上床铺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天大亮,男孩看着镜子中蓬头垢面的自己,虽然肚子很饿还是忍着先去作坊洗澡。

    “怎么样,盖凉棚有啥感觉?”老伯在作坊里修理着鱼竿,看到男孩跑进来后问道。

    “工作量很大,也很累。”男孩一边搓着身体一边回答着,“这里只有很基础的工具,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如果使用更高效的工具像电锯和拖车,或许要半天时间,而如果使用建筑打印机则只需要两秒。”

    “你怎么会想到这方面想呢。”老伯饶有兴致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把建造的各个步骤和感悟跑火车一样给我讲一遍呢。”

    男孩这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洗澡的喷洒都被他关了。

    作坊里很安静。

    “黑暗纪元里有这些工具吗?”男孩忽然问。

    “有。”

    男孩却困惑了,他实在无法凭空想象到人吃人的画面,还以为黑暗纪元是一个茹毛饮血的时代,可既然有了这么多高生产力的科技,人吃人是如何实现的,他实在理解不了。

    “我想和您一起去打猎。”男孩说。

    闻言,老伯却是惊讶了,他问:

    “昨天你不是还害怕吗?”

    “我想了解一下黑暗纪元。”

    “你已经在了解了,盖凉棚的感悟就是黑暗纪元。”

    男孩还是疑惑不解,从开始建造时他就已经把每个步骤都刻在心里,无论是挖桩基还是锯树或者是拼接木材,每个步骤都只是重复一个或几个简单的动作,它们占据了接近一天的时间,让自己累的说不出话,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思考,那里还会有什么感悟呢。

    “现在还没有感悟,可能再经历一次打猎会让我有些感悟吧。”男孩说,他觉得人与野兽武装力量的不对等能让他体会到什么是不公平。

    老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

    “好,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凌晨我们就出发。”

    东边的天际线上只有一个微弱的红色亮点,男孩和老伯正窝在一片草垛里仔细地观察着前边林子里正在觅食的野山鸡,这是他们刚出发不久就发现的第一只猎物。山鸡正啄食灌木上的小虫,老伯悄然靠近,端着枪,准心对准了山鸡的脑袋,在山鸡抬头的那一霎,老伯扣动扳机,一声巨响惊醒了这片树林,男孩跑过去把山鸡的尸体收到了篓筐里。

    “再打几只野兔或是小鹿咱们就回去。”老伯捡起地上的弹壳对男孩说。

    “不再多打几只吗?”后者疑惑道。

    “已经够一天的食物了。”老伯指着男孩篓筐里那只体型硕大的野鸡说道。

    “我们没有多余的器皿储存生肉,而且我和老伴的牙齿也咬不动风干肉,咱们仨可吃不了这么多,浪费粮食是严重违法反反浪费法的,我可不想被那台机器警告。山林腹地就在前边,再往前边走很可能会遇到猛兽。”

    男孩按照老伯所说,把山鸡的伤口堵上,防止猛兽顺着血迹追踪他们。

    现在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迂回着朝森林外围走去,期望能够再找到几只食草动物,可两人在外围饶了一大圈仍没发现其它动物的踪迹,东方天空也逐渐出现了一道明亮的鱼肚白,秋末的清晨凉意刺骨,男孩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是刚留下的。”老伯蹲在地上用手轻触了那坨粪便感受上面残留的余热。他的打猎方式很奇特,通常在凌晨最黑的时候出发直接走到森林内部然后狩猎第一只猎物,森林腹地边缘的动物十分密集老伯屡屡得手,凌晨时也是动物们最疲倦的时候这时老伯也最安全,等到第一枪打出后,巨大的枪声会把动物们惊醒,那些胆小的食草动物通常就会向声音的反方向也就是森林外围跑去,这时老伯再向外围搜索就很容易发现猎物,有时直接就能收获中了陷阱的动物,这是一种相当高效率的打猎手段。但是今天他们走了好久也没有发现一丁点动静,整个山林外围安静的可怕。

    “你知道这是哪种动物留下的?”男孩问。

    “是鹿,你看,这些都是鹿爱吃的野草。”老伯拿树枝拨开粪便,里面那些未消化完全的渣滓和浓郁的气味让男孩胃里一阵翻腾。

    两人继续循着踪迹追踪。

    “蹲下!”老伯急忙提醒道,男孩立刻停下,顺着老伯的肩膀后者看到三只灰黑色的成年郊狼正血盆大口地啃食着地上的一只小鹿,鹿身偶尔还抽搐几下看起来是刚死的。虽然老伯已经用很小的声音提醒男孩,但这片林子里太安静了,这点声响也惊动了郊狼,它们嚎叫了一声然后迅速转过身,绿油油的眼睛盯的两人直冒冷汗。男孩想起出发前老伯说的,很多猛兽都护食尤其是犬科动物,如果看到它们正在进食一定要直视它们并慢慢后退,直到脱离它们的视野范围,而且绝对不能奔跑,否则会激发它们的狩猎本能。现在男孩正缓慢的后退着,狼群在摆着阵型嘴里发着低吼。老伯知道现在逃不掉了,他们两人已经被这三只狼认为是来抢食的,如果不射杀它们,自己就会葬身狼腹。

    “瞄准!”老伯说,他的视线不敢离开郊狼。

    男孩拿枪的手颤抖着,虽然枪口对准了其中一只,但食指却没有放在扳机上。眼看那三只郊狼压低了身姿,作前扑状,老伯没有丝毫犹豫,扣动扳机射杀了体型最大的那只。另两外只被巨大的枪声吸引,恶狠狠地盯着老伯,随即发动了攻势,一个猛扑几乎就到了他跟前,可这点时间只够老伯更换子弹,他的手臂还未抬起就被两只郊狼短距离爆发的力量扑倒在地,脆弱的脖颈立即暴露在它们的攻击范围内,危急之下老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可他的右手臂被一只郊狼死死地咬着,手指无法动弹开不了枪,左手也在格挡猛扑时被它们的利爪划了几道深深的血口,很难使上劲儿,老伯只挣扎了几下,脖子就被郊狼的尖牙卡住了。

    接下来鲜血飞溅的一幕让男孩完全呆住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手中还有一把上了膛的双筒猎枪。

    “快跑!”这是老伯最后的声音,随即便没了动静。

    当山林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男孩只听到自己隆隆的心跳声,他头也不回地逃跑,听到动静的郊狼立刻去追猎。男孩知道自己跑不过狼,便开始爬树,好在他之前已经后退了三五十步,在郊狼追上他之前,男孩已经爬到了它们跳跃也够不到的位置。

    两只郊狼在树下守了一会儿便没了耐心,低吼了几声就回去吃它们的猎物,可男孩却也下不来,这点距离郊狼很快就会追上他,而他的枪也在爬树的时候掉在了地上。

    男孩被困在树上了。

    在距离这片森林很远的一座城市内,一台机器正在按照永生协议的签订者,编织其定制外观的躯壳。

    无数颗粒化的废料经过传输通道被输送到一台引力压缩机里,内置的微型黑洞捕获了这些物质,并逐渐形成了吸积盘,随着物质的持续输入,待吸积盘完全摄入黑洞后,其中心的奇点被喂养到了大爆炸极限,紧接着,一次小型宇宙大爆炸发生了。

    这是高等文明生产资料的来源,通过捕获宇宙中游荡的微型黑洞,利用奇点空间将无法重复利用的废料重新转换为基本粒子,既节约了能源,又处理了废料。

    新诞生的基本粒子被精确控制的磁场和引力连接成了一长串,随后被运送到装配线上,排列整齐的机械臂像织毛衣那样运转,几分钟的功夫一具外形与老伯相差无二的躯壳就编织完成了。然后是桥梁工程,纠缠态的粒子束被传输到磁单极反斥器内,这两粒情侣般缠绕在一起的粒子被正负两个磁单极空间分别包裹着,起初它们还像往常一样在真空里卿卿我我,但磁场强度的激增,让它们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干预它们,想要拆散这场数持续了数十亿年的恋情,最终迫于这股力量所带来的压力,两者分手了,可它们彼此的心早已融洽成了一个整体,不论相隔多远,都知道另一半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最后是改装工程,在两粒假意分手的粒子内部的夹缝中,分别装上两台信号传输仪,它们中的一个被固定到这具刚编织完成的躯壳的头部,另一个被送往脑域与协议人的意识直接联系,凭借纠缠量子的超距作用,意识信号的传输将完全没有延迟,躯壳可以在任何位置被协议人无延迟驱动,这是完全意义上的永生。

    由于粒子内部的夹缝空间有限,无法放入控制粒子移动的仪器,当躯壳丧失行动力后,失去固定的通讯粒子在外界的干扰下会逃逸,并且寻回过程十分漫长,因此是一次性的。

    老伯缓慢从机仓中坐起身,浑身仍不由自主地抽搐着,这是遭受狼群撕咬的疼痛反馈,强烈的恐惧感和肌肉撕裂的疼痛仍残留在他在意识中。

    缓和了好一阵子,老伯终于能不发颤地走路,他换好衣服后乘着这里的一艘资源船朝那片山林飞去,到了森林边缘他却犹豫起来,他回想起男孩说如果在打猎中发生意外他们都会以猎人的方式自救或者救援,这是男孩的成年历练,老伯不想打扰到他,他决定尊重男孩的想法。此时距离他上一次死亡已经过了三个小时,按照猎人们搜救被困山林之人的办法,首先是求援其他猎人,可是这附近十几里内只有他一户,如果叫上周围那些隐居的人,那么这次救援又会演变成对狼群的屠杀,老伯甚至有点生气,他搞不明白男孩为什么非要自讨苦吃给自己出难题。

    老伯拿了一把简易猎枪往他们出事的区域行进,他手上还有一台投影仪,由于这片区域的生物安全系统是关闭的,所以它的功能被限制在二维。屏幕上有男孩的位置,在他旁边有两只表现出强烈敌意的生物,可他们两方近在咫尺,老伯立刻想到男孩应该是爬到了树上。

    男孩站在一条枝干上,树下的两只郊狼绕树徘徊着,不时嚎叫几声,小鹿和老伯的尸体已经被啃食光了,现在它们盯上了树上这块肉。男孩远远地看到老伯已经被掏空的尸体心里一阵发憷,他还没有签订永生协议,也就是说他的意识还完整的在他的脑子里,如果现在容器破裂死亡,即便意识被及时回收,他也会损失一部分记忆,而这些宝贵的记忆都是他游历得来的,容不得一点损失,他也同样害怕被郊狼卡喉咙的窒息感和撕咬的疼痛感,那种感觉他只想一下就浑身发抖。

    这就是黑暗纪元吗,男孩心想,他之所以没有开枪是他实在不忍心杀害动物,可当他听到老伯的惨叫声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开枪,但最后还是没有下手。

    郊狼绿油油的眼睛仍然死盯着男孩,只等他没有体力维持平衡摔下去。加速跳动的心脏,颤抖的四肢,还有它们的嚎叫声,无时无刻都在挑动着男孩的理智。

    在这样一个万分紧迫的情况下,男孩的想法却很奇怪:

    为什么这些郊狼要吃我?它们的肚子明明已经涨了很大一圈,显然是吃饱了,几天内都无需进食,而且它们并不食腐。

    我应该予以还击吗?它们的敌意严重威胁着我的生命,我如果不射杀它们,死的就是我。

    黑暗纪元都这样吗?那个时期生产力低下,人吃人会不会是因为食物短缺才出现的人相食,而不公平是不是说明那些拥有更先进武器的人才能吃得到同类。

    随着男孩对郊狼的细致观察,第一个问题他得到了答案:因为饥饿而去狩猎的野兽不会像它们这样不断踱步和嚎叫,因为这是在白白浪费体力,而现在这种情况,无不说明它们处在猎杀的兴奋当中,它们是为了快感而猎杀。

    由此男孩也有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在自己未作出任何伤及他人利益的事情时,如果自己的利益被侵犯,必须要予以还击,而如果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则可以抛弃生命至上的原则,予以等价的反击。

    有了决心后,男孩看到背筐里那只野鸡很快想到一个办法,树下和老伯身边各有一把上膛的枪,只要能用野鸡将它们引开,就有可能射杀它们。男孩先下滑到郊狼恰好够不着的位置,树下的两只郊狼立刻发疯似地跳着,等到它们跳不动的时候,男孩用小刀将野鸡一分为二,猛地往身后一掷,闻到血腥味的郊狼果不其然地跑了过去,见此情形,男孩果断跳下,捡起枪后头也不回地朝老伯尸体那里跑。饱餐后的郊狼很快就对野鸡尸体没有了兴趣,闻了几下就回头追赶男孩,可刚刚跳跃消耗了它们不少体力,再加上饱腹的肚子,奔跑的速度大不如以前。这时男孩已经拿到了老伯那把枪,等郊狼追上的时候,枪口已经对准了它们,这次他没有犹豫。

    砰!砰!

    两只郊狼应声倒下。

    男孩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喘着粗气,呆呆地看着眼前血腥的场面,这是他第一次主观上杀害了生命,还是两条。这种自责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在男孩对自己罪行的辩解中这属于自卫反击,冷静下来后,他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发觉那只是人与动物之间的斗争,而动物的思维活动远没有人类复杂,后者不可能犯下与动物相同的错误,人类社会的黑暗纪元肯定不会像动物社会这般容易理解。

    等老伯赶到这里时,只看到男孩蹲在已经断气的郊狼尸体旁边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男孩忽然问:“黑暗纪元一直是人吃人吗?”

    对于这个唐突的问题,老伯有些惊讶,他实在没想到离惑对黑暗纪元这么感兴趣,于是他严肃地回答:

    “是的,同时还伴随着不平等。”

    男孩回答说:“可这没有逻辑性,生产力会随着科技发展不断提高,食物短缺绝不可能经常发生,人相食只会出现在饥荒和某些特殊时期,而且生产力大发展后,过上富裕生活的人们肯定不会像这些野兽一样吃饱后以杀戮为乐趣,人吃人怎么可能一直出现。”

    老伯不想直接回答他,而是说:

    “这一带还很危险,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今天的事回去再慢慢想。”话毕,他带着男孩由原路返回了家。

    自从打猎回来后的几天里,男孩总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无论吃饭还是干活都没了刚来时的热情和活力。

    男孩一整天都坐在自己搭的凉棚下,看着脚下的禾苗发呆。

    “孩子,你该离开这儿了。”老伯缓步走到他身旁说。

    “我还有很多困惑。”

    “很多事情不是只凭思考就能得到答案的,你应该沿着最开始的那条路继续走下去。”

    闻言,男孩转头看到了远处一座城市的轮廓,那是他最初的目的地。

    老伯为他呼叫了飞船。

    临走前,男孩仔细收拾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向夫妇两人道谢后便登上飞船启程了,他还特意将速度调慢,好看着下方自己种的稻谷苗,等成熟后他或许会专门回来品尝。

    “这孩子对黑暗纪元感兴趣。”老妇人在山顶上目送离惑远去,可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惋惜。

    “这是能触动他内心的点,答案得让他自己找。”忽然老伯想到了什么,他将离惑在这里的经历告诉了另一个人。

    几分钟后这艘飞船跃过了山林,一座巨大的钢铁之城矗立在平原上,这是一座功能城市,主要是将资源分配给责任范围内发出资源请求的个体,城市内是林立的资源仓储大楼和密集的运输管道以及空中繁忙的资源运输飞船。在高空远远望着,城市中部一栋高耸入云的塔楼尤其显眼,它是整座城市的分配控制中心,透过它的外墙玻璃,男孩看到装配线上有无数条机械臂正有条不紊地将各类资源分门别类,打包包装,最后放置到等候发车的资源运输飞船的机舱内。

    这些仿生机械臂可真灵活,不只有简单的抓取放置功能,还有拆卸,焊接,拼装,封装等各项比拟人类手臂的灵活度,而且还能胜任工业上各种危险的工作。

    看着眼前稀松平常的一幕,男孩的想法却很奇怪:

    在黑暗纪元那个科技不发达的时期,围着传送带的无数条手臂,会不会真的是人们的手臂?

    可男孩又觉得没什么,手臂的工作都很轻松,只是重复几个简单的动作,工人们肯定不会累,至于那些带有危险性的工作,以人类的聪慧绝对能想出一个可以替代的方法,必然不会为了节约成本让自己的同胞陷入危险。

    飞船在城市边缘降落后,男孩径直走向分配中心,周围繁华的街景没能留住他,因为他觉得只凭眼睛能收集到的信息太少,只有实地操作才能得到更多。

    这个高等文明的工业已经实现了全产业自动化,根本不需要浪费宝贵的人力,但在男孩的请求下,城市的主脑仍给他分配了一条运输线,他需要单独完成筛检,封装和装车三项流程。男孩站在传送带的一端,距离他最近的两只仿生机械臂已被主脑关闭,现在由他的双手代替,传送带上运输的是普通生活物资,大部分是定制的衣物和食品,尽管传送带跑得飞快,但男孩筛检的速度丝毫不比那些机械臂慢。工作进行到五分钟的时候,他确实觉得很轻松,可只过去半小时,他的手臂就开始泛酸发胀了,明明很简单的几个动作就是使不上力气,由于物资数量和运输速度完全契合机械臂的总效率,男孩手臂的效率衰减后,从传送带末端掉落的物资很快堆积成了一座小山。男孩急得喊停,可主脑并没有理他,他只好咬牙强迫自己完成这个工作,但血肉组成的手怎么可能比得过机械,又过了半小时,男孩完全撑不住了,累得坐在了地上,手臂大了一圈,连弯曲手指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这时主脑重新启动了被关闭的机械臂。

    “传送带的速度太快了,人力根本干不了。”男孩对主脑说。

    “是的,这个速度是为机械适配的。”主脑回答。

    “可以调整到适配人力的速度吗。”男孩问。

    “不可以,您之前的请求已经让九十八个人的物资分配受到了影响,他们知道您是在探求黑暗纪元的解才因此没有投诉您,而您现在这个请求会影响无数人的合法权益,我不能答应。”

    “黑暗纪元的解,是什么?”男孩又问,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时期非常感兴趣。

    “一个可以让处在黑暗纪元的文明跨入黎明纪元的方法,可我们找了两千多年都没有找到,现在人们已经开始质疑解是否真的存在。”

    这是关乎整个文明的事情,仅是想想男孩就觉得困难,他可不认为自己能想到这个办法。男孩虽然没能在适配人力的传送带上工作,但他根据刚刚的感受大致判断出哪怕再简单的动作,持续数小时也会感到非常累人,他又问主脑:

    “那个时期的人一般会如何生活?”

    “绝大部分人是在工作。”

    “工作?生活就是工作?”传送带的活儿又累又无聊,他不理解那时的人们怎么会把工作当做生活。

    主脑又说:

    “工作占据了他们一生中大半的时间,因此可以视为是他们的生活。”

    闻言,男孩认为自己的阅历还不足以理解那个时期人们对生活的态度和看法,向主脑道谢后,他离开了分配中心。

    在城市繁华的街道上,男孩一个人漫步目的地走着,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五光十色的商铺,走了不知多久,他毫无知觉地进了一家餐馆,里面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正在用餐。一位面善的服务员走到跟前,为男孩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并递给他一张菜单。男孩却观察起服务员的眼睛,那是一种很纯粹的善意,没有掺杂任何多余的情感,他断定这个服务员是智能人,因为人类的情感极为复杂,不可能只传达出一种。

    男孩问服务员:

    “这家店的老板在这儿吗?”

    “在的,您有什么需要吗?”

    “麻烦您转告他,我想在这儿当个服务员。”

    这里的工业虽然很发达,甚至实现了按需分配,在不违反反浪费法的前提下人们可以快速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仍然有不少人喜欢慢节奏的生活,对这些人而言,生活是一种享受,而慢下来才有时间品味,因此服务行业没有完全消失。

    老板是一个体型偏胖的男子,听到智能人说一个正在经历成年礼的孩子要在他的店里当服务员后,他顿时来了兴趣,于是对男孩说:

    “你在找解?”

    男孩摇摇头,说:

    “我想了解那个时期的人们是如何看待生活的。”

    老板若有所思道:

    “不错的思路,但这个早就有很多人试过。”

    “如果你们要用解去帮助别人,我想这个解应该是不存在的。”男孩说。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老板问。

    “每个人都有很大的差别,那么文明之间的差别就更大了,如果将自己成长成人的方式强行套在别人身上,我想,这绝对不会成功。”

    “喔,这与他们说的几乎一样。”

    “我可以当一名服务员吗?”男孩又问。

    “完全可以。”

    男孩立刻换上衣服开始着手服务员的工作,他学着智能人的动作,收拾碗筷,用抹布清洗桌面,摆放桌椅,然后跑到后厨整理调味料,清洁砧板,拖洗地板,都是些寻常的家务活,而且店面不大,虽然有些累但男孩还是能轻松应对。可是饭点一过,他不仅要擦拭门窗的玻璃,还要外出采购制作晚餐需要的食材,由于老板突然不允许他使用资源飞船,男孩只好拉着最普通的人力车往返分配中心,来回五六趟才终于将全部食材凑齐,而最后一车食材刚卸到后厨时,还没歇一秒,晚餐点就到了。

    一直到打烊,又将中午的杂活重复了一遍后,男孩才拖着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可男孩的眼睛还没闭上就被楼下喧闹的声音吵的睡意全无,他趴在窗台边沿,只见一支五人的乐曲队,有人拍着鼓,有人吹着喇叭演奏一首他从没有听过的曲子,可以轻易分辨出他们不是智能人,人们脸上洋溢着的喜悦是无法模拟的,婉转悠长的乐声很快吸引了许多人驻足观看,可这是别人的夜生活,与劳累一天的男孩无关。他重新躺回床上,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那些优美的音乐对他而言如同刺耳的噪音,可他实在太困了,即便在噪音中也能安然入梦。

    翌日,天还未大亮,男孩就被老板催促着处理食材,可他的眼皮像挂上了两只铅锤怎么也睁不开,他多想再睡一会儿呀,可这是他自己选的,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怎么可能理解那个时期人们的想法。昨天干杂活的时候老板曾对他说过,在黑暗纪元,服务员的工作已经算是不错了,比它累的,危险的,毫无尊严的工作多的是,而男孩的工作量还远达不到那个时期的水平。这让男孩以为是自己矫情了,他觉得至少得工作一个月才有可能理解他们。

    这颗行星自转一周需要的时间相当于地球上的四十一个小时,由于没有天然卫星,月的概念是最初那些移民的人引入的,而它的公转周期是二百八十个月。

    一连两个月过去了,不断重复的枯燥生活让男孩陷入了自我怀疑,他每天面对的不过是几十平米的小屋,每天做的不过是繁琐无聊的体力活,唯一能接触到外界的时间还是推着板车往返分配中心的时候,疲倦而又匆忙,还没来得及驻足欣赏城市的繁华,就被手头上的工作催促着,人们怎么可能会把这样乏味的工作当成生活。餐馆老板还说过,那个时期的人们至少要工作半生,可这地狱般的生活人们如何忍受得了,男孩无论怎么想也无法理解,这绝对不是自己矫情,住在山林的那对夫妇还因为不断重复的正面反馈感觉生活无趣,而这种强烈且单调的负面反馈难道人们察觉不到吗,竟然还会把它当做生活,这不对,这一定不对啊,男孩的内心在呐喊。

    吃人!

    这个词突然出现在男孩的想法中,在这样一个情绪剧烈变化的状态下,他终于明白了老伯说过的话:盖凉棚的感悟就是黑暗纪元。而感悟就是没有感悟,睁开眼就要劳动,余下时间累的只能睡觉,再没有剩余的体力做其它事情,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可人如果不能思考,那与野兽有什么区别,是工作把人吃了!

    那人吃人呢?

    男孩依然无法理解,因为真正的黑暗纪元他从未接触过,仅是这个高等文明中最累的工作他做过了而已。

    男孩呆呆地看着橱窗外的城市,他想找到问题的答案。

    “你可以离开了。”老板走过来说。

    “我还能去哪呢。”男孩自言自语道。

    餐馆内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几位顾客,其中一个相貌英俊的男人说:

    “我是格里达,听很多人提起您在了解黑暗纪元,而且想法独特,现在诚邀您加入我们。”

    “我们?”

    “是的,我们一直在寻找黑暗纪元的解,期望帮助母文明度过危机。”男人的声线很柔和。

    “可我只想了解那个时期人们的想法,并不想找一个不存在的解。”离惑说。

    “如果直接在一个正处于黑暗纪元的文明内部寻找呢。”

    “有实例就有可能性。”男孩说。

    “可我们找了两千多年也没有结果,再过不久,母文明就要进入最后时刻,没剩多少时间了。”格里达严肃地说。

    男孩甚至在这张二十多岁的年轻脸颊上看到了岁月的痕迹,那是饱经沧桑后才有的情绪,一种怅然无奈的情绪。

    一个文明的内在体现就是所有个体的想法总和,了解想法和寻解似乎没有矛盾,男孩便答应下来。

    “你们是怎么进入另一个文明的?”男孩问。

    “有两种方法,回溯他们的历史,将它改造成虚拟世界,我们参与进去,或者,我们直接进入他们的文明。”

    男孩一惊,急忙说:“观望规则不允许外来文明进入其他文明的恒星系范围。”

    “我们与另一半的母文明本就属于同一个文明。”

    闻言,男孩才放下心来。

    “进入历史世界最好是在永生状态下,而且你已经完成了成年礼,可以进行永生仪式,我们出发吧。”

    临行前,男孩早已明白了老板的用心,将饭馆认真打扫了一遍并向其道谢后,他才与格里达一起乘着飞船离开了。

    飞船降落在一个庞大的半球形建筑物旁,它是进行永生仪式的场所,这颗星球上分布着很多这样的建筑,但里面却是空荡荡的,只有一座缩小到两人高的圆柱体建筑,旁边站着一个智能人,感受到有人进入后这个智能人被激活了:

    “您好,离惑先生,您要进行永生仪式吗?”

    “是的,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男孩很客气地说。

    “您说。”

    “为什么不直接将我们文明的所有人改造成永生状态,而非要在成年礼之后呢?”男孩问。

    “最主要的原因是并非所有人都想永生,在宇宙的尺度上,生命的长度和广度两者不可兼得,文明虽然将一切的选择权都交予了它的子民,但很多选择永生的人在度过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后,都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对男孩来说很难理解,死亡是痛苦的,孤独的,可怕的,怎么会有人主动拥抱死亡。

    智能人:“死亡虽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从未活过,当人们对生活再没有任何感觉,当生活成为一种煎熬的时候,生命便走到了尽头。

    住在山林的那对夫妇便是如此,如果他们仍按照以前的生活方式继续下去,一成不变地正面反馈会慢慢将他们推向死亡。

    智能人又说:

    “设置成年礼是希望人们能在旅途中找到自己,可即便如此,当完成那份使命的瞬间,内心会出现一个难以填补的巨大空洞,若不能及时找到可以补充的东西,个体仍会在茫然中渐渐走向死亡,遑论那些未曾找到自己的人。”

    男孩似乎明白了,他又问:

    “永生技术是怎么实现的?”

    智能人:

    “通过对星际空间的研究我们找到了可以存储意识的区域,暗宇宙,现在,离惑先生,您是否愿意签署永生协议将自己的意识送往我们在暗宇宙建立的脑域?”

    男孩认真看了一遍协议,里面没有过多的约束,主要内容都与反浪费法有关,因为编织躯壳和搭建意识桥耗能很高,因此随意使用躯壳是被严厉禁止的,而且根据资源分配法,每次更换躯壳后,协议人在下一个时间周期内的分配额会下降一半。

    但是协议人可以在任何时刻解除永生状态,自由度很高,男孩心里莫名涌现出的那种命运被别人握在手里的感觉也消失了,他同意了。

    男孩进入了那间圆柱形的小屋,里面空无一物,顶部只有一片发着淡淡银光的光幕,他站房间正中的位置上。

    “已就绪,离惑先生,您是否准备好了?”智能人问道。

    “嗯。”男孩回答道,可还是出了一手心的汗。

    “观察到您心率升高,请放心,经过无数次改善,剥离意识完全没有任何疼痛。”智能人安慰道,随即开始了永生仪式。

    男孩头顶上的光幕愈发明亮,整个房间都渲染了一层银辉,忽然,一大团白色的光球从男孩的头盖骨内窜出,悬浮在半空中。这是离体的意识云被临时容器包裹的现象,那照射的银光便是关键。在光球稳定下来的同时,周围的空间忽然浮现出无数的小光点,它们缓慢地飘向那团光球,这时头顶灯光的颜色变成了橘黄色,这种特殊波段的光在阻止小光球靠近,可还是有四个漏网之鱼和大光球完全融为了一体。

    在男孩的意识云中,四个奇怪的记忆浮现了出来:

    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黄沙漫天飞舞,疼得人睁不开眼,朦胧中,走在前面的那人摇摇欲坠,我拍了拍他,那个人没有回头,我们就这样又跌又撞的走了一会儿。他倒下了,我赶忙跑过去,可是他已经没有呼吸了,整个人干枯如柴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和脸庞裂了无数道干巴巴的口子,连眼睛都是灰蒙蒙的,我就这样抱着他,风沙越吹越大,我的视野逐渐模糊,最终也倒下了。

    天空中黑烟四起,我好像身处在战场中,可我身边的战友都长的很奇怪,他们的语言我也听不懂,但是我们都开始朝着一个方向冲锋,远处的子弹倾泻而来,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黄色的体液和残肢散落了一地,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我知道一定很疼,可我控制不住自己,还在拼命往前冲,拿着枪胡乱地扫射,耳朵里全是子弹从身旁飞过的嘶鸣声,生存的本能驱使着我赶快跑,快逃离这里,可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能清楚地看到一颗炮弹落在前方不远处,我盯着它,或许它也在看着我,我知道一切都完了。刺眼的闪光和冲击把我轰到了战友身边,我看着自己的残躯,现在我和他一样了,原来一点儿都不疼,只有酥酥麻麻的感觉,可他惨叫的声音告诉我这是假的,但我的眼睛却越来越模糊,看到医疗兵正朝我们这边跑来,我有些庆幸,不过看样子我应该救不活了,我看了自己最后一眼,原来我就剩一个脑袋了。

    我只感觉到热,四周漆黑一片,借着房屋的火光我看到四散而逃的居民,周围都是哭喊声,我突然被一个中年男子抱了起来,我却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全身都是焦炭色也没有头发,他往在我身上裹了一层湿泥巴后就抱起我冲出了火场发疯似的狂奔,他似乎知道哪个是逃生方向。外面更热了,连空气都能灼伤人,我回头一看,一条望不到边的岩浆流正朝我们这里奔袭,它吞噬着遇到的所有建筑和一切活物,我甚至听到了雷鸣声,但周围漆黑无比除了眼前的男人我看不到其它亮光。天上下还起了火球,它们像一颗颗炮弹一样轰炸着建筑和街道,男人被余波炸到了弹坑里,他护着我,但是全身都被灼伤已经没办法跑动了,看着越来越近的岩浆流,男人绝望了,他对着我说了几句什么,可四周都是轰鸣声我完全听不清,他在我脸颊上轻吻后抱紧了我,我们一起等待那一刻。

    桌上的蛋糕吸引着我,印在上面的几个字我努力看了好久也没看清,人们绕着圆桌围了一圈还唱着什么,大家都很开心,面前的男人和女人好像在鼓励我,我吹灭蜡烛闭上了眼睛,等我睁开眼,我才发现是我睡醒了,原来我躺在屋檐下,外面正下着雨,是一滴雨水把我惊醒的。我慌乱地看了下四周,发现身边躺满了人,人们都坐起来拿着手中的破碗接雨水,可能是太渴了,有个男人直接跑到雨中仰起头酣畅淋漓,一个女子朝那人大喊,可女子太饿了没有力气,任由那个男子喝着夹杂泥土和病菌的生水。突然背后传来一股莫大的推力,这栋房屋的主人出来了,他带着几个佣人拿着铁棍往我们身上敲,我跑的快才没被打到,其他伙伴就没这么幸运了,我在雨中就这么看着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孩被他们殴打在地,那女孩在向我们求救,也在向他们求饶,我想把她拉起来,但我的腿脚却还在往远离女孩的方向跑,而且越跑越快。他们丝毫没有手软,直到有一棍打在了女孩的后脑勺上才终于停手,女孩也不动了。我和其他人一直在跑,生怕他们追上来,在看到前边有一座石桥后,仿佛看到希望一般了冲过去,这个桥洞应该能让我们度过今晚。可我们太乐观了,桥洞下早已住满了逃荒的人,满到无法再挤进去哪怕一条狗,我们这十几人应该活不过这个早春了。幸好,这群逃荒的领头人给我们带到距离桥洞数百米远的一颗大树下,还帮我们升起火堆,这下碗里的水就能喝了,或许都能活下去了,我们脱下湿透的衣服挂在火堆旁,一群人也围在那里,可是一点也不暖和,大雨一直下到正午都没停,我逐渐感到头晕,身边的人陆续昏倒,我一摸,烫地吓人,接着那个男子开始腹泻,吐出的都是污水,没一会儿就昏倒在地,我和几个伙伴跑到桥洞那里希望能借一些药,可他们也没有了,我们只能硬抗。天完全黑了雨也不见停,身边已经没有一点干柴火了,火苗越来越弱,我又冷又怕,只能趴到那些昏倒的大人身边,这样多少能带给我一丝安慰,可他们的身体更冷,只碰到了一下就吓得我逃回到火苗那里。我蜷缩成一团,看着忽闪忽闪的火苗终于睡着了,梦里还有那个蛋糕,还有父母。

    连接脑域和躯壳的桥梁搭建完成后,永生仪式也完成了,可男孩站在原地久久不能缓过神。

    良久,他才从装置上走下来。

    “那些记忆是什么,我的意思是,它们是从哪里来的。”男孩整理着思绪,显然还没有适应永生状态。

    “它们是游离态的意识云,一部分来自已经死亡的智慧生物,另一部分是智慧生物大脑的自清理功能所排出的记忆,只要你不去回想这些外来的记忆,脑域的自清理功能就会把它们当做垃圾消除掉。”智能人说。

    “这些记忆很有意思,还是留着吧。”男孩说,“可离体的意识怎么会跑到我的脑子里,它们应该没有腿吧。”

    “是思维暗潮,大厅用了两层防护隔离了大部分意识云,但物质内部都有缝隙,这些微小的记忆碎点可以穿过,同时它们也是暗宇宙的基本组成单位之一,相当于实宇宙的微观粒子。”

    “碎点?可是我想到了一个完整的记忆片段。”

    “个体死前的最后一段记忆或是回忆,通常附带着强烈的情感,也是个体所认为的最重要的事情,在某些情况下大脑会用仅剩的能量将其强压成一个点,这样一个记忆点有可能了解到记忆原有者的人生经历,如您所说,这种记忆留着最好。”智能人回答道。

    格里达问智能人:“我们可以在这里进入历史世界吗?”

    “可以,你们的躯壳会被妥善保存。”

    “等一下,格里达先生。”男孩打断道,“我们难道不是直接进入黑暗纪元的文明内部?”

    他认为实地观察的效果才最好。

    “寻解行动在几百年前就被禁止了,我们频繁的行动已经对母文明的进程产生了极大的扰动,现在只能去历史世界寻解。”

    “你们去过多少次?”

    格里达沉默了一会儿,说:

    “无法用次数说明,寻解行动持续了两千多年。”

    离惑很震惊,潜入文明内部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找不到解,黑暗纪元真的那样残酷吗?

    “你们最后一次行动是在什么时候?”他又问。

    “母文明历年,1912年。”

    格里达开始给离惑讲述了这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