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下的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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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奇光

    在珊瑚岛最北边有一条横跨一千三百多公里的真空隧道连接着欧亚大陆和海底城,这是太平洋海域的海底城通向地表最快捷的通道之一,杨鑫一家人乘坐这条隧道的飞梭,开始了在地表的第一次宿营之旅。

    飞梭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便到达了地表,杨鑫离开了海底城,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太阳,这正是早晨阳光最柔和的时候,日光均匀柔和地洒在脸上是新一天最美好的开始。

    他们一家人乘着飞车前往了此行的第一站——沙海公园。

    第二次大洪水的爆发引起人类对生态环境空前的重视,在各国政府的强力推进下,地球的沙漠化很快就被控制,阿拉伯沙漠和撒哈拉大沙漠的灌木化均超过了七成,沙海之称是对过往沙漠的追奠。杨鑫一家准备在塔克拉玛干沙海公园宿营,这地方是近些年最热门的旅游圣地,低矮的灌木,成片的草地以及稀稀疏疏的乔木是宿营的最佳地点,清新的空气与洁净的大气更是这里的名信片。

    夜空中无数星光闪烁其间,是轨道清洁队聚变发动机的湛蓝色火焰,他们在夜空中织成了一块发亮的抹布,极力地想擦亮地球的夜空,他们三艘一组,后面拖着一张大网在同步轨道交织穿梭,地表上的人就像是在看一场飞行特技表演,但太空垃圾数量多,密度小导致这项工作十分低效,即便有数百组编队,数十年的清理量还没有二十一世纪前产生的多,随着近年来太空物流越来越繁忙,为了不影响航线正常运作,轨道清洁队只能有选择地避开航线,可拖着一张大网偶尔也会引发事故,因此也成了地球大气最危险的舞者。

    太阳系最大的太空城——天际环,占据了近一半的夜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际环成为了地球的行星环,在地面上用普通的望远镜就可以十分清晰的观察到它的细节,轴承似的外形遍布钢强有力的机械纹理,不单单是居住那么简单,在设计之初对它的考虑是多方面的,朝向太阳的那部分外壳都镀上了全反射膜,削弱阳光对地球的温室效应,朝向地球的一面设置了雷达站和气象偏移器,防止再出现极端天气,天际环内部还有大型离心机产生的人工重力,方法虽然原始却相当经济。它的六个入口和地表的六座天桥遥遥相对,天桥是均匀分布在赤道上的六座大型太空电梯,它并不类似于商场的箱式电梯,太空电梯的本质是电磁加速器,三根直达大气的外接柱就是它的全部,中间是特制的子弹形客舱,一次可容纳近千人,也可以运载货物。尽管现在从地球去往外太空已经有了行星际飞船,但天桥这样的公共交通工具依然必不可少,因为地球大气太拥挤了!就算不论各个航班的飞机,单单太空垃圾就让一半的空间无法航行,再加上巨大的天际环,安全的航道屈指可数,这已经是轨道清洁队日复一日努力工作的成果,因此往返速度快,占用空间稳定的天桥就成了去往天际环和各大太空城最便捷的工具。且不论白天黑夜,只要你抬起头一定可以看到高耸入云的天桥和天际环巨大的轮廓。

    人们安静地躺在草地上看着夜空,在这样一个自在惬意的时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需要想,这里没有工作中的烦恼,也没有日常生活的琐碎,仿佛这一刻才真正属于自己。

    来自海底城的游客更有这种体会,他们早已看腻了穹顶虚拟的天空,而且头顶上的大海更让他们时刻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尽管人们知道它很安全,可洪水的阴影挥之不去,也唯有此刻,眼前最真实的天空才能舒缓人们紧绷的神经。

    一切都是那么祥和自然,杨鑫坐在草地上熟练地摆弄着望远镜,与所有初入门的天文爱好者一样,她将物镜对准了冬季大三角中最耀眼的一颗恒星——大犬座α星!这颗蓝白色的恒星在人类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就一直被记录在各自文明的历史中,它太惹人注意了,古时的占星者也会根据它的明暗变化作出特殊解释来预测部族的未来现在它又太普通了,关于它的参数,视星等乃至于它什么时候爆发,任何一位天文爱好者都能信口拈来,也就没人太在意它了,可对那些好奇心强烈的孩子们来说,就算是一颗普通的星也能让他们看很久。

    杨鑫将物镜慢慢移动到它东北方向的一颗恒星,看到了南河三,这是南河星官井宿三星中最明亮的一颗,可它附近的大犬座α星的光芒几乎掩盖了它,并且它的周围十分黯淡,平添了一份孤独。

    位于猎户肩膀处的参宿四构成了冬季大三角的最后一个顶点,尽管这些都是初学者最开始观察的对象,可它们都太普通了,天文资料内早已有了完整的论述,人们的兴趣已经放在了更遥远的星系上,可杨鑫将物镜移动到它身上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令她永生难忘的一幕——这颗恒星在对她眨眼睛!

    她把视线从目镜上移开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一切都很正常,人们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是自己看错了吗。”

    她的目光重新对准了参宿四,它还在眨,像是晚归的渔夫看到了黑夜中的灯塔,那么明亮,那么显眼,是的,这是真的,杨鑫反复地确认着,她想叫上爸妈一起看,可就在她视线离开参宿四的时候,漆黑的夜空犹如白昼,在刚刚的方向上,大气上空出现的一块耀眼光斑瞬间照亮了整个地球!

    地面的人群顿时慌乱起来,都开始往最近的避难所跑过去,人们起初认为是某艘大型运输飞船发生了事故,这在聚变技术不成熟以前经常出现,之后天空就会下起碎片雨,可人们在避难所呆了许久,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出来后才发现那光斑早就消失了。

    地球上的人们只看到了被大气散射了的光芒,而在太空城的人却观察到了更令人震撼的奇观——一条横跨太阳系的光柱!

    木卫二天体预警站的站长竭力平复着观测员们的不安和焦虑,这是自预警站建设至今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变故。在光柱出现的第一时刻他们就回溯了路径,经过测算,光源来自太阳系的边缘也就是奥尔特星云附近,可就算他们将望远镜的功率调到最大,也依旧没有发现那片区域存在可能的发光源。

    “是彗尾吧。”有观测员说,奥尔特星云内有许多的彗星核,有些彗星的尾部甚至可以长达一光年。

    “可能性极小,就算经过星际云团折射出的光柱也不可能这么快消失,而且还恰巧照在地球上。”

    “好像自大洪水之后怪异的现象就越来越多。”有观测员说。

    “不要乱想,总之还是先上报。”

    在联合政府的议会大厅内,各国的军政要员已经对此事展开了讨论。

    “我强烈反对这个提议,再建造一艘恒星际飞船会消耗掉我们近一半的金属储备,现有的资源只应该集中在乌云计划上。”一位高鼻梁,脸庞立体的男子说道,他是亚伯拉罕·迈尔斯,乌云计划的副总指挥。

    刚刚议会上有人提议建造一艘飞船前往光源区域寻找原因,迈尔斯虽然认为这束奇异的光可能和乌云计划有所关联,但建造飞船耗费巨大,可行性不高,会场的很多人都反对了这项提议。

    “那四艘恒星际飞船还没有联络上吗。”联合政府轮值主席宋哲问向技术人员,他这一问让会场的人想起了更久远的一项行动——漂洋计划。

    大洪水时期之前能源的匮乏就日趋凸显,尽管那时人类已经研究出了聚变技术,但当时工艺尚不成熟,若将一颗恒星样的物质束缚在几十立方米的容器内,对材料的要求极为严苛,而且成本高昂,人们花费巨大代价才制造了四枚聚变核心,分别装在了漂洋号,辰星号,列克星敦号和卓越号四艘恒星际飞船上。在大洪水爆发之前,他们分别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期望飞出太阳系找到新能源,可是在他们离开海王星轨道后不久便主动中断了与地球的联络,不少人猜测他们背叛了人类,但只有内部人员知道他们也发现了深空症,并且很可能是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引发科学危机,从而全面屏蔽了地球和飞船双方的通讯。

    光耀事件时距大洪水结束已经过了二十年,此时四艘飞船已经航行到了星际空间。

    “没有联络上,但光束出现六小时后,他们转向了!”负责追踪四艘飞船动向的观测员向会场的人标注了他们的行进方向。

    星图上,四条虚线的交汇处指着同一个方位——光耀事件的光束源。距离最近的是漂洋号,只需要七年时间就能到达。

    “他们很可能到不了那个位置。”有人悲观地估计。

    “不一定。”郭唯之站起来说,“我是深空症项目的主负责人之一,星际空间的物质极少,他们虽然完全暴露在幽灵的生存空间里,但那里同样是最高效的研究区域,如果深空症真的有解决办法,我想,一定是那四艘飞船上的人做的,而且他们在发现深空症时没有直接返航,很可能是有了一定思路。”

    “是的,目前四艘飞船的运行状态都很正常,但按照我们原本的估算,星际空间中的深空症可能致死。”其他负责人说。

    “那我们的重点就可以完全放在乌云计划上了。”亚伯拉罕·迈尔斯又说,

    “数十天前在南极的那场爆破引发了不小的灾难,我建议将下一次的爆破地点转移至火星基地。”

    他的这一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赞同。

    “那议会就到这里,接下来要密切关注那四艘飞船,等他们主动联系我们,相信那个时候无论是深空症还是光耀事件都应该有了结论。”轮值主席宋哲说。

    地面的人群缓缓从避难所里撤了出来,杨鑫仍然时不时地抬头看着参宿四的方向,她绝对没有看错,在光斑出现前,那颗星在对她眨眼睛。

    光耀事件没有打断杨鑫一家人的地表旅行,在之后的几天里,他们乘着飞梭在贝加尔湖看到了气泡冰,人们站在冰面上,如同镜面一般平阔的湖泊也有着大海一般的深邃,冰面下方的气泡就像湖泊的眼睛,透过阳光,透过月光反射着彩色的泪光,不是喜悦,不是悲伤,是人与自然和睦一处的闪光,这是她们一家最快乐的时光,这里没有海底的压抑,没有琐事的烦恼,尽情享受生活的拥抱。又飞了一大圈,抵达了喜马拉雅山脉,曾经贫瘠的土壤和冰川,现在是人类文明的天堂,连绵起伏的山脊上遍布大小不一的矮房,商场在山腰上生根,大厦在山脚下生长,连接它们的是纵横交错的桥梁,这里生活着很多家乡被海水浸没的民众,人们时常站在珠峰顶上眺望着故土的方向。杨鑫一家从山腰出发,沿着公路和桥梁一步步向珠峰走去,到达峰顶已是傍晚,此时风景更胜日出,极目远眺,遍观人间烟火,脚下是灯火辉煌的城镇,身边是时隐时现的云汽,远方的海平面映射着海底的风光,偶尔还能看到远处天桥发射飞船时耀目的尾光。抬头仰望,在珠峰上看天际环,如此近的距离凭借肉眼也可一窥细节,环身密集的线条是能量传输的通路,末端连接的凸点是地球的防线,它们是光束炮,用来粉碎小行星或者飞船碎片。透过天际城的曲边屏障,可以模糊地看到内部的建筑,甚至只要拿上望远镜就可以看到在里面生活的人。天际环的旁边就是月球了,月球地质松软,陨石坑遍布而且没有大气,因此并不适合建造大型基地所以只有一座中转站,主要用途是让运输飞船临时停靠,矿物交接存储和简单的维修。再向更远的太空眺望就必须要借助天文望远镜了,火星基地完全被天际环遮挡,只有木星方向,时而红光闪烁,那是建造在木星轨道的重工业区,也是建造行星际飞船的基地。

    这些天杨鑫游玩地很愉快,可每次抬起头就会想到那时的情景,这时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拿起望远镜重新对准它,后者依然在那里,等待着她。

    回到气泡城后,杨鑫就开始寻找恒星闪烁的原因,家里收集的资料已经不能满足她了,网络上检索的信息也半真半假可信度太低让她很不放心,于是她又跑到珊瑚岛的图书馆借阅关于恒星的资料,这座图书馆是海底城珊瑚岛最独特的建筑,它与四周交错的珊瑚礁式建筑格格不入,保留了大迁徙时代之前的建筑风格,汉白玉的石阶,宽敞的门庭,布达佩斯式的经典教堂风格,东西方文化格调兼具使得这里的历史感非常厚重。杨鑫很喜欢来这里,每周放学的时候总要在这里完成功课后再回家,有时还会借阅几本书看,多是记载大洪水发生前历史的书籍,她很想了解世界以前的样子。

    这座图书馆是包容的,城市的白领在这里办公,学生们在这里借阅学习,工人们在这里取暖,甚至流浪汉也在这里歇脚,而书架角落里这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全神贯注寻找东西的样子格外引人注目。

    “在找什么书呢,不会是关于恒星的吧?”馆长忍不住问道。

    “嗯,是的,贝克勒尔阿姨,您怎么知道?”杨鑫略带惊讶但又不失礼貌地问道。

    “人们对光耀事件的原因议论纷纷,这些天借阅这类书的人很多,想必都是要自己推论结果,知道你会来,特地给你留了一本。”贝克勒尔女士一边说着一边晃着一本很厚的书。

    “谢谢您。”杨鑫接过书随便找了一个座位。

    很快她从目录中找到了参宿四。

    “它是一颗红色的超巨星,半径大约是太阳的九百倍,也是全天候第十亮的恒星,大约会在一百万年后迎来自己的末日……”

    杨鑫默读着书籍上的描述。

    一百万年后!那它怎么会闪烁呢?

    书籍上关于恒星闪烁的解释只有寥寥几行,超新星爆发,星际尘埃折射,巨行星的遮挡,可这些只能解释一两次闪烁的现象,而杨鑫看到的是恒星演奏的乐曲:

    规律的闪烁!

    这是书籍上所没有提到的,杨鑫却还一直往后面翻阅,很快就到了闭馆的时间,读者基本都走了,这个孩子还趴在那本书前发呆。

    “杨鑫,是功课太多了吗。”馆长拍醒发呆中的杨鑫。

    “您能告诉我那颗星为什么会对我眨眼睛吗?”后者问。

    “眨眼睛?”

    “对,它一直在闪烁。”

    杨鑫指了指书籍上描述的那颗星,贝克勒尔感到奇怪,后者从未听说过有恒星可以一直闪烁。

    “什么时候的事?”贝克勒尔问。

    “在光耀之前。”杨鑫停顿了一下又说,

    “几秒之前。”

    这也太巧了,贝克勒尔半信半疑地问:

    “你真的看清楚了?”

    “绝对的,我还记得它闪烁的规律。”

    说完杨鑫就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并撕下一页纸,边写边说:

    “那颗星按照一个规律闪动了九个周期,我记的再清楚不过了,用1代表一次闪动,用0代表间隔了一秒,11就是两次连续的闪动。”

    杨鑫把那串数字符号写完后交给了馆长贝克勒尔,后者仅仅只看了一眼,就发现数字符号和摩斯密码的构造太像了。

    贝克勒尔狐疑地瞧了一眼杨鑫,她认为只有小孩才会用这种过时数百年的简单密码捏造信息,更怀疑她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吸引大人们的注意力,于是她拿起那本书说:

    “恒星是不可能连续闪烁的。”

    “我真的看到了。”杨鑫的眼神很坚定,这根本不会出现在一个说谎话的孩子身上。

    见如此,贝克勒尔索性拉着杨鑫到办公室开始破译那串数字符号,陪她玩这个游戏。摩斯密码非常简单,几分钟就能破译完成,杨鑫和馆长盯着破译出来的7个符号又思考起来,它们既有数字也有字母不可能是手机号码,而且还有大于F的符号显然也不会是网络地址,那它们代表着什么呢?

    “它们是恒星发出的,应该与恒星有关。”杨鑫说。

    “试一下吧。”

    毫无波折,参宿四发出的规律闪动就是它自己的坐标,就好像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又向自己重复了他的名字和住址,这完全是无意义的,至少贝克勒尔这么认为。

    “可以回家了。”馆长对杨鑫说,但后者却对解读出的坐标一幅爱不释手的样子,这让前者怀疑自己是否误解了孩子们的良善。

    “是真的。”杨鑫高兴地说。

    “就算你真的看到了,可这个现象无法用天文学的知识解释,也可能是你看错了,比如说太空城或者飞船上的灯光都可能造成这种错觉,这种事情以前并不是没有出现过。”有那么一瞬间贝克勒尔甚至想到了深空症,但行星引力范围内深空症的影响很有限,在地表附近几乎就消失了。

    杨鑫没有再说什么,她道了一声谢谢后就准备离开,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怎样解释,很多成年人甚至父母完全不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神奇事。

    “孩子,等一下。”贝克勒尔喊道。

    “阿姨,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两人虽然解不开恒星闪烁的谜团,但是外面有很多天文方面的学者,求助他们或许可以得到答案。”

    “您认识这样的人吗?”杨鑫问。

    “当然。”这座图书馆就是与旧上海相互联系的一个情报机构。

    从旧上海匆匆赶来的何北风从杨鑫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在前者的极力争取下,国家将杨鑫的这件小事纳入了旧上海的项目中。

    何北风选择相信这个孩子。

    杨鑫也记住了这个人,并从此对他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像看待成年人一样平等看待她,她虽然年龄小,可在信息如此发达的世界里哪个孩子还不知道社会是怎样的,他们早已开始审视自己和世界的关系,稚嫩的外表下求知的种子早已发芽,只是没人把这些孩子当一回事而已。很多成年人只会根据外表来判断事物,并奉为世界运行的真理,他们眼中只有办不完的操心事,很少去理会孩子们的行为言论,这也渐渐地让孩子关闭了心扉,以至于双方很难相互理解,直到长大,孩子也成了他们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