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血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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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傳說

    確定陳湛走了之後,伊渦將受傷的奧莉絲蒂從地上扶起。

    “您沒事吧?”伊渦問,見奧莉絲蒂搖了搖手。

    “死不了,”她說:“還是趕緊找到值錢的東西帶回去吧!”

    怎知她話才剛說完,就猛聽一陣“嘔”的聲音──只見瑪瑪稀哩呼嚕的吐出一大團綠色的汁液,整個人癱軟在地上不省人事。

    “搞甚麼……”奧莉絲蒂正驚疑間,忽然間又發生另一樁怪事──只見她四周圍的景物就像水中忽然流入了墨汁一般、突然間化開一片無盡的黑暗;而那黑暗也沒有持續很久的時間,忽然間又如雨後天晴一般、撥開烏雲重見天日。

    奧莉絲蒂又回到供奉九子鬼母的祭壇房間。

    瑪瑪和伊渦、還有那一票戴面具的侏儒,也全都在房間裡頭;瑪瑪呈現癱軟在地的狀態,而在那些侏儒當中,也有一個是身首異處血濺五步。

    “看樣子我們是回來了。”伊渦彎身去檢查那侏儒的屍體:“想不到靈魂出竅時被削掉頭顱,肉身的頭顱居然也跟著被削掉。”

    奧莉絲蒂搖了搖頭,對眼前情況表示不解。

    “東西還沒拿到呢,”她問瑪瑪道:“怎麼忽然間就回來了?”

    但瑪瑪無法回答,由侏儒們攙扶著躺到了床上。伊渦和那些侏儒嘰嘰喳喳地說了一會兒話,才回過頭來對奧莉絲蒂說:“看來瑪瑪為了救妳,傳送了太多人的靈魂法力消耗過度,必須休養幾天才能再次施法。”

    看著瑪瑪虛弱的樣子,奧莉絲蒂其實已猜到箇中原因,於是淡淡問道:“她要休養多久的時間?”

    “我也不知道。”伊渦說:“總之我們先回去吧,您身上的傷口也需要包紮。”

    奧莉絲蒂別無他法,只能先回到自己寢室。

    接下來兩天──奧莉絲蒂乃是根據伊渦的送餐次數來計算;瑪瑪別說是從床上起來,就連開口說話似乎都顯得非常困難,只能依靠侏儒的協助來維持起居。奧莉絲蒂身上貼著伊渦給她的金創藥和紗布,在等待瑪瑪的這段期間無所事事,就搬了條板凳坐到死要錢的棺材前,瞪大眼睛仔細地打量。

    “妳在看甚麼?”

    死要錢的骷髏頭出現在棺材上問。

    “我在看這棺材上有沒有破綻。”奧莉絲蒂說:“如果有的話說不定可以撬開。”

    骷髏頭的上下顎不斷相撞發出喀喀的聲音。奧莉絲蒂猜想他這是在發笑。

    “沒用的。”死要錢說:“我的棺材是給諸魔祝福過的,是一副魔棺,沒有任何破綻。”

    “是嗎?”

    “不信的話妳就撬撬看吧!我反正哪裡也不去,讓妳撬到高興為止。”

    奧莉絲蒂對著棺材沉吟了一陣。

    “如果本身沒有破綻的話,我就不能自己弄出一個嗎?”她喃喃自語地說,忽然間站了起來轉身就走。

    “妳想幹嘛?”死要錢問。

    “我要去找一個水桶。”奧莉絲蒂回答。

    “妳要水桶幹甚麼?”

    “收集我接下來幾天的屎和尿。”

    死要錢不說話了。

    他似乎已猜到奧莉絲蒂的用意。

    “你剛才說,這棺材是一副魔棺、是給諸魔祝福過的對吧?”奧莉絲蒂臉上露出惡意的微笑:“據我所知,有些地方的人相信用人類的排泄物可以破魔驅邪;所以我打算用我自己的來試一試。”

    “我看妳是存心潑糞,”死要錢說:“就是要和我過不去。”

    “你反正哪裡也不去,”奧莉絲蒂冷笑:“就待在這愉快地期待吧!”

    “真是個痰盂敗類。”

    “彼此彼此。”

    奧莉絲蒂很快在侏儒們工作的地方找到了大小適中水桶,問也不問就直接取走、諒那些侏儒也不敢拿她如何。然而正當她手提水桶,打算返回寢室好好“釋放”一波壓力的時候,卻在走廊上看見令她震驚的一幕。

    她居然看見了陳湛。

    身穿黑衣頭戴幕籬斗笠,就和兩天前奧莉絲蒂靈魂出竅、在著火的獅子部落看見的一模一樣。

    奧莉絲蒂的思緒登時陷入一片混亂。

    “妳是怎麼進來的?”她甚至忘記自己手上還拿著水桶:“妳怎麼會在這裡?”

    “這種臭狗窩子,老娘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陳湛冷笑道:“妳慌張個甚麼勁兒,見到鬼了嗎?”

    奧莉絲蒂的確是又見鬼了。

    照理說陳湛人應該是在獅子部落,怎會忽然出現在城堡裡?

    如果不倚靠瑪瑪的飛魂術,甚麼人能自由穿梭在獅子部落與血鸚鵡的城堡之間?

    血鸚鵡的城堡豈不是在奇濃嘉嘉普?

    莫非她所見到的獅子部落,其實並不是真的獅子部落,而是奇濃嘉嘉普的幻影、是血鸚鵡製造出來的幻象?

    一想到這裡,奧莉絲蒂猛然醒悟:獅子部落被焚毀至今已超過半年,其大火早已被西琉國的軍隊撲滅,她又怎會回到燃燒著熊熊烈焰的部落?

    早在兩天前她就應該要發現這個問題,卻不知為何、一切就好像作夢一樣順理成章;好比在夢中和死去已久的親人說話,夢醒之前都不會察覺有任何異狀。

    而一旦意識到自己在作夢,真實與虛幻的界線就會如換氣的鯨魚突然浮現。

    眼前的陳湛就像那條鯨魚,令奧莉絲蒂感覺到身在奇濃嘉嘉普,一切都是渾沌的、失序的,是現實與虛幻不分的,是過去與未來交織的。

    “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奧莉絲蒂說:“妳是真的鐵掌銀劍本尊,還是血鸚鵡製造出來的幻象?”

    紗羅後的陳湛發出呵呵的輕笑。

    “那天聽妳說到血鸚鵡三字,我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陳湛說:“但後來我發現那幅畫之後,大概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甚麼畫?”奧莉絲蒂急忙又問。

    “描繪魔王十萬歲壽誕的那幅畫。”陳湛說:“十萬魔神,十萬滴血,化成一隻血鸚鵡獻給魔王作賀禮。”

    “妳在哪裡看見的?”奧莉絲蒂再問。

    “當然是在怪婆婆的屋子裡。”陳湛笑道:“恐怕在當今世上,也只剩下她的屋子裡還存在著那樣一幅畫。”

    奧莉絲蒂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

    “妳見過怪婆婆?”她問:“是她帶妳來奇濃嘉嘉普?”

    陳湛放聲大笑。

    “奇濃嘉嘉普!”陳湛說:“能如此流暢地說出那種怪異的名字,可見妳是真的相信世上有血鸚鵡了。”

    這已不是奧莉絲蒂頭一次被陳湛那種輕蔑的態度所激怒。

    “我的信仰,是我自己的選擇……”她的臉色沉了下來:“於妳或任何人都沒有干係。”

    “的確是沒有干係。”陳湛說:“但我以為妳會想知道,在中土就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關於血鸚鵡的真相。”

    “甚麼真相?”

    “就是世上根本沒有血鸚鵡,只有太平安樂富貴國的傳說而已。”

    奧莉絲蒂聽不懂她在說甚麼,雙手一攤等待對方繼續說下去。

    “讓我告訴妳吧!”陳湛於是說道:“太平安樂富貴國,是許久以前存在西域一個僅有十萬人的彈丸小國;因心儀我朝文明,決定東入中土臣服於天子座下,改太平安樂富貴國為太平王府。然而太平王的寵姬不願國庫的藏寶被進貢給東土天子,於是設計囚禁了太平王並以此為要脅、欲將太平王府的庫藏珠寶全數納為己有。忠於太平王的臣子們為救主子不得不答應寵姬的要求,卻又無法向東土的官員交代進貢珠寶的去向,於是便根據他們國內流傳已久的『天魔波旬』的傳說編造出血鸚鵡的故事,然後偽造一系列怪力亂神的事件來迷惑東土的官員,讓他們以為進貢的珠寶確是因神祕的不可抗力因素而失竊……”

    說到這她稍微停頓一下,確定奧莉絲蒂有聽進去之後才繼續說道:“這件事後來被一個叫王風的不要命的劍客所揭發,而王風後來又遇到一個叫百曉生的人、專門收集江湖上的各種掌故。於是血鸚鵡的故事就這麼流傳開來,雖曾哄傳一時但所有聽過的人都知道,這世上根本沒有血鸚鵡,只有貪婪無恥之輩所編造出來的彌天大謊!”

    平時陳湛並不是多話的人,如今一鼓作氣把故事說完、就想看看奧莉絲蒂會有甚麼反應。出乎她的意料,奧莉絲蒂聽完故事之後的反應相當冷靜。

    “原來如此……”奧莉絲蒂淡淡地說:“血鸚鵡在你們東土,還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

    陳湛聞言聳了聳肩。

    “妳好像沒聽明白故事的重點。”她瞪大眼睛說:“血鸚鵡是假的、是有心人士瞎掰的,根本無法實現甚麼願望!”

    “但是妳剛才說,血鸚鵡源自天魔波旬的傳說……”奧莉絲蒂道:“這表示它其來有自而非空穴來風,只是被有心人士利用了而已;就好像那些打著佛祖名號騙財騙色的神棍,其惡行並不代表佛祖就不存在。”

    陳湛還真沒想到她對太平安樂富貴國的故事竟是如此理解。

    “要絕望到甚麼樣的地步,才會堅持相信有血鸚鵡的存在?”陳湛搖了搖頭:“莫非是族人的死給妳的打擊太大,非得將希望寄託在血鸚鵡身上不可?”

    奧莉絲蒂並沒有否認。

    “我已經見過血鸚鵡了。”奧莉絲蒂說:“你們東方來的人,應該要明白信仰能夠帶來力量才對。”

    “那血鸚鵡答應了妳甚麼?”陳湛說:“要讓妳的族人復活?”

    奧莉絲蒂搖搖頭。

    “我的願望,不相干的人無須知道。”她說:“但妳其實已經知道了。”

    “嘿、我明白了……”陳湛冷笑道:“妳想知道,是誰『害了』妳去襲擊密使團的。”她特別強調“害了”二字,顯是仍對奧莉絲蒂的陰謀論不以為然。

    “所以血鸚鵡實現妳的願望了嗎?”

    “要實現願望,首先得通過血鸚鵡的考驗。”奧莉絲蒂說:“現在我還在考驗之中。”

    陳湛冷笑著直搖頭。

    “妳信不信血鸚鵡,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奧莉絲蒂道:“但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妳──妳的師弟,鐵甲大刀張澈,他現在還活著嗎?”

    陳湛道:“怎麼,妳忽然關心起他的健康來了?”

    奧莉絲蒂道:“我只想知道他是死是活。”

    陳湛嘆了口氣,覺得眼前這個女人著實令人費解。

    “他還活著。”陳湛道:“但多虧了妳,他得在牢裡待一段時間。所以我還是要殺了妳,提妳的頭回去給他減幾年刑。”

    “是嗎?”

    奧莉絲蒂本還期待她說鐵甲大刀已死,那樣一來她就可以確定眼前的陳湛和那個被她殺死的鐵甲大刀一樣、只是血鸚鵡的幻影。

    但既然對方說出了張澈並沒死的消息,一切就都無法確定;眼前的陳湛很有可能是從人間穿越過來的本尊,也有可能是血鸚鵡的考驗、要測試奧莉絲蒂是否仍對祂抱持信心。

    而要是一直困在真實與虛幻的迴圈當中苦思個不停,奧莉絲蒂恐怕會把自己逼瘋;於是她最終決定,還是把對方當作本尊來看待,認為那是最簡單的辦法。

    “即便西琉國的軍隊已經踏平了我們的部落……”奧莉絲蒂說:“妳還是不肯放過我?”

    陳湛抽出纏在腰間的軟劍,抖直了指著奧莉絲蒂。

    “我不認同用軍隊殺光所有人的做法。”陳湛道:“但是那和我要不要取妳的性命無關,因為他們居然笨到讓妳這個首惡逃走。”

    “不是笨,是不在乎!”奧莉絲蒂說:“難道妳從來沒有想過,西琉國早就想消滅我們的部落,說要給大苑國一個交代只是藉口而已?”

    陳湛默然半晌。

    “那妳打算怎麼辦?”陳湛道:“找到血鸚鵡,問出背後的主謀是誰,然後再去找那人報仇?”

    “我正是那麼打算。”

    “有沒有靠譜一點、排除掉血鸚鵡的辦法?”

    奧莉絲蒂搖了搖頭。

    “可以提供線索的人都已被滅口。”她說:“我又同時是西琉與大苑兩國賞金最高的通緝犯,不論在任何地方都寸步難行、也難以找到可以信賴的人。如果妳是我的話,還有甚麼辦法?”

    陳湛再次默然。

    “給我幾天的時間。”奧莉絲蒂又說:“我會從血鸚鵡那裡得到幕後主使到名字,到時我們仍然可以繼續爭辯背後到底有沒有陰謀、又或是血鸚鵡到底是真是假。”

    陳湛看著奧莉絲蒂那對淡藍色的眼眸,貌似是考慮了一下。

    “不要。”

    “不要?”

    奧莉絲蒂不過微微一怔,陳湛已飛身竄了過來、伸出軟劍朝她的咽喉一捲──

    侏儒工作用的水桶被捲成了細碎的木屑。

    “我已經告訴過妳,我不相信血鸚鵡。”陳湛冷笑著,輕抖軟劍將劍身上的木屑彈飛:“在我看來,妳想利用血鸚鵡的傳說來編造陰謀論,目的也不過是要讓自己脫身而已,和當年太平王的手下並無區別。”

    奧莉絲蒂知道自己再難說服對方,忽然間靈機一動露出燦爛無比的微笑,說道:“既然如此的話,就別怪我出絕招了。”

    陳湛冷哼一聲:“儘管放馬過來。”

    於是奧莉絲蒂手上提著短劍,深吸了口氣大喊:“來人吶!有侵入者──”

    飽滿的回聲瞬間充滿整座城堡,將廊道兩旁的燭光震得搖曳不絕、彷彿在搖旗響應。

    “入侵者在這裡!”

    陳湛的確有些意外,以為獅子戰士的團長會光明正大與她決鬥;而在她闖進來之前已觀察過附近一帶的戒備情況,知道毋須多久就會有人前來馳援。

    “果然是絕招。”陳湛冷笑。

    “我其實不太確定他們能聽見,”奧莉絲蒂微笑道:“即使聽見了也不確定他們一定會來。”

    陳湛收起軟劍,忽然冒出一句:“一天一個。”

    奧莉絲蒂沒聽明白。

    “甚麼一天一個?”她問,聽聞陳湛解釋道:“我本不確定這裡的人與妳是甚麼關係,現在看來他們顯然是與妳是一夥的。所以我決定從今天起一天殺一個,直到最後只剩下妳時,再來好好炮製妳一番。”

    奧莉絲蒂知道她說到做到。

    “幸好我也不太在意他們的死活,”奧莉絲蒂說:“這樣一來反倒給了我時間。”

    “妳就好好享受吧!”陳湛說完轉身就走,卻發現奧莉絲蒂緊跟在她身後。

    “妳幹嘛?”陳湛回過頭來問道。

    “想看看妳是怎麼進來的。”奧莉絲蒂說了大實話──她的確是想跟著陳湛走,看看能否離開城堡。

    但陳湛誤會了她的意思。

    “滾!”陳湛一個甩手,朝奧莉絲蒂扔出幾顆亮橘色的彈丸。奧莉絲蒂一看那顏色不對,立即拉過獅頭盾牌格擋──

    只聽“啪啪”幾聲爆響,廊道上瞬間瀰漫了炙熱的煙硝氣味。奧莉絲蒂憑自己的經驗判斷,感覺那爆炸的威力明顯不比一般的雷火珠暗器,似乎只是小孩子過節時玩的摔炮而已。

    “妳們獅子戰士果然是禽獸……”

    陳湛的身影已經不見,但聲音還在走廊上迴盪。

    “還會怕鞭炮呢!”

    奧莉絲蒂接連闖了幾個房間,卻都不見人影連個腳印也沒留下,只能無奈嘆了口氣,再去尋找下一個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