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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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朕不通兵事

    “我方发箭,敌亦会发箭,此刻盾兵向前。”两排盾卒从弩兵间隙中冲到床弩之前,构成高低两道盾墙。

    “敌二百步,床弩击发。”令旗一下,鼓声起,盾兵倒盾蹲伏,床弩侧面兵卒敲动弩机,随着一阵“嘣嘣嘣”的声响,五十支长矛激射而出,人靶阵列立时就被犁开了几十溜沟槽,床弩随即撤到矛戈卒之后,盾卒再起,做遮蔽箭矢状。

    “前军左右阵趁敌前军盾墙被大弩击散时灌注箭矢。”左右阵弩箭以三段击的方式一波一波的斜向交叉射出,箭矢如龙,不断灌注向人靶区域,很多人靶身上的扎草已经被强劲的利箭撕开。

    三段击是针对过去弩箭拉弦困难耗时较长而采用的一种战术,即把弩卒分为三组,一组射完重新装弩,此时第二组射击,待第三组射击完成后第一组已经装好,继续射击。射击间隔把控在能够连续不断射击的时间上。

    当然在秦代这种战术不叫三段击。

    “敌军一百步,主阵弩卒已然重装箭矢,两波次击发。”两阵箭雨泼水而出。

    “敌军五十步,全部弩卒三波次平射。”此时后面第一段击的弩兵已经再次装好箭矢,站立起来,其中三分之一的弩箭平射而出。与此同时,左右两阵的弩箭也以三段击的方式射出第一波。射完弩箭的兵卒随即坐地脚踏上弩,第二击弩兵站立平射。

    三波射过,令旗一下,矛盾卒迅速向前方穿过弩卒行列空隙列于阵前立起大盾,长矛伸出盾墙之外,弩卒则弃弩拔出铜剑。

    “如果敌弱,此时攻势已将瓦解,就算冲到阵前,大盾长矛也可阻住。一旦前军阻住来敌,主将即可根据战场情况,用左右两阵合击,并将后军两阵通过前左右阵出击后让出的通道杀出,直攻敌军。”

    令旗挥动,前军左右阵向虚拟的敌方军阵两侧攻击,后军两阵车兵率先发动,步卒快步但有序的也跟在后面从前军中阵两侧绕出,摆出攻击的架势,骑卒则紧随在外侧保护侧翼。

    司马欣挥挥手,令旗再动,前后军四阵又退回原位。

    “如果敌强,则前军主阵将陷入混战,敌军数量多的情况下,左右阵也会陷入混战。”

    “混战结果那就不可预料了?”胡亥发问。

    “前军混战,后军则不动。前军不敌有溃散之势时,后军变阵。”

    令旗再次晃动,前军三阵忽然向两侧散开,模拟前军溃散的情况。不过即使溃散,也不是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而是向两侧绕向后军的后面。此时,后军步卒向前,前三排为弩卒,其后为一排到两排重甲步卒,步卒后面战车已然退开,而后军阵中的骑卒则向两侧脱离军阵游动,像两条黑龙一样翻卷回来从两侧冲击敌阵。散到后军两阵之后的前军兵卒再次组成几个小阵,只是人数大减,只有原先一阵的人数。其他人模拟战伤和战亡,退出了演兵场在场外列队。

    “如果仍然抗不住敌军,则组圆阵,圆阵已是最后决死之阵。”随着司马欣的指令,后军阵前排弩兵和重装甲士留下一半,车兵向前组成圆周的外围,然后跳下车到车后,所余甲士轻兵都在兵车之后持剑而立,骑卒则完全退出场外模拟全部溃散或阵亡。

    “如若发生此等情况,若无外部援兵,包括臣等领军之将在内,其实已经很难存留了。”

    “朕明白,实际战阵时,也并不是你刚刚介绍的这种战法,应该会随不同情况和不同将军采用不同的战法。”

    “陛下英明,今日臣给陛下演阵的战法只是通常秦军比较常用的军阵战法,除了方阵、圆阵,阵战用还有疏阵、数阵、锥形阵、雁形阵等多种阵法,这都是要根据实际战阵需要而进行变化的。”

    胡亥缓缓地站起来,凝视了场中那个最后的圆阵片刻,看了冯劫一眼,“结束吧。”

    一阵金钲响,圆阵散开,场外兵卒进场,所有兵卒重新组成一个单一的方阵,骑卒都下马一手引缰。

    又一阵鼓响,阅兵台前全体兵将半跪行军礼:“皇帝陛下万岁!”

    胡亥两手平伸做了一个起身的手势,一声号角,军卒们站立又致军礼。

    胡亥走到阅兵台的最前沿大声说:“朕就一句话,你们是大秦坚强的脊梁!”

    高台两侧各有十名兵卒,同声高喊:“陛下就一句话,你们是大秦坚强的脊梁。”

    台上一声鼓响,所有持矛戈的兵卒同时顿击地面,齐声喊喝:“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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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田县。

    罴壮几人走进城门,验过‘验’后晃晃悠悠的走向召骚的宅院,有两人还背着几只兔子,显得是行猎回来。一进院门,几人的悠闲状态立即消失了,快步向李左车居住的小院奔去。

    召骚正在跟李左车商讨着什么,一见几人归来,马上就问道:“各位壮士,可有收获?”

    罴壮向召骚和李左车同时施礼,然后说:“仆等到驰道时,秦帝的车马已然往蓝田大营过去多时了。如此推断,秦帝除饮食时间外,几乎未曾停顿,这也又可说明秦帝确有勤政之态了,仆以为更应尽速刺杀。”

    “驰道准直,两侧平坦,秦帝车舆两侧有轻车、持盾步卒、骑卒三层护卫,你可想出如何仅凭二十人刺杀的方法?”李左车紧紧盯着罴壮的眼睛。

    “仆等今晨查勘了驰道两侧,有一地靠近驰道三十步处有一带低土坡起伏。”罴壮露出决绝之色,“仆等可于今夜前往掘坑六个,上覆树枝草叶,其上再覆土。每坑容三人,弩一具。只要不被先头搜查的秦卒正好踏上,在外绝对看不出。待秦帝至,六弩齐发直指秦帝舆车。仆目测,预掘坑地距离驰道中心不过六十步,我等所携之弩平射可百步贯甲,即便秦帝舆车外罩皮甲也可洞穿。”

    李左车道:“看不到车内秦帝所坐方位,就算洞穿车帷,也不能确保可击杀之。而真若如此为止,你等均必死。为这样一种无把握的刺杀而损你等,我实觉不值。”

    罴壮有点着急了,“主上,即便不能刺杀秦帝,也必将引起巨大波澜。秦帝胡亥据称比其父嬴政还要残暴,而以嬴政那般暴虐,都将尽屠蓝田县。即便不屠也会将驰道两侧百里之民迁往北边,会给关中造成很大的混乱,并严重影响关中民心。无论如何,以仆等十几条命换取,也都是值得的。”

    召骚在旁感叹道:“真壮士也。”

    拱手对李左车说:“公子,既然有此等壮士在,能给秦廷制造些混乱,确实有助于山东地的义举。公子这些壮士可有家口?某愿献金二十镒,以助其家用。”

    李左车犹豫了数十息后,狠了狠心,左拳一击右掌:“好吧。罴壮,你等昨夜出去的人歇息两个时辰,其他人现在就开始分散出城。”

    他又对召骚说:“骚公必须立即离开蓝田县。此地距函谷关四百里,快马也需三四日才可出关。如果明天罴壮行事,你只有两天不到的提前时间,须尽快动身。”

    召骚微微一笑:“某本将去山东祭祖,内眷已于五日前先行,某若非留待公子,也早出行了。既然公子已有决断,那就请公子与某立即起行。”

    李左车摇了摇头:“我与骚公一同离去目标太明显,骚公请即刻先行前往函谷关,我迟一刻带二人前往商县从武关出。罴壮他们是先我三日以商队名义到此与骚公交易,而我是带两人昨日入城。我于代郡所得‘验’上名为车右,身份为士子,来於商游历,因此两相并无关联,谅不会有所牵连。罴壮,虽说你等大义,生还可能性不高,但我还是希望你等能预留退路,多一人回来也为抗秦多一分力,万勿逞匹夫之勇,左车在此施礼了。”

    说完起身,大揖到地。

    罴壮大惊,立即拜倒在地:“主上万勿如此,此本就是我等本分。”

    李左车上前扶起罴壮,拥抱了一下:“多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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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军大堂,朝食后。

    演兵是辰时就开始的,所以演兵之后才朝食。胡亥在来蓝田前就跟韩谈说,饮食上不带尚食府的任何人,完全与军中一样。所以朝食也跟司马欣等一致。虽说没搞什么特殊化,但与普通士卒相比自然要好很多。

    秦朝的士卒,按照是否拥有爵位划分。庶卒每日只有粗粟和盐酱,有爵之卒才根据爵位等级不断增加食物的精细度和种类。

    撤去朝食胡亥也没有让大家站起,就各凭几案围坐一圈。

    胡亥先发话问:“中尉欣,今日演兵的兵卒,是你特地从军中挑选出的优秀者否?”

    “禀陛下,”司马欣因为演兵效果让皇帝比较满意,也相对轻松了一些。“中尉军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此次演兵是臣随意选取的后军。”

    他一指距离胡亥较远的一个将军:“这就是后军校尉公叔起。”

    公叔起直身一揖。

    胡亥点点头,“将军练兵有方,朕心甚喜。整个中尉军如果都是我今天所见之气象,朕又有何惧。”

    司马欣拱手说道:“中尉军确实可堪一战,但论战力,恐怕还是要逊于北疆军。中尉军久未临大战,当下之势,类书卷谈兵也。不比北疆军曾大破匈奴,驻守北疆,小的战事也时有发生,可做实练。”

    胡亥笑了:“卿不必懊恼。现下卿等觉得无战事闲着骨头发痒,恐怕很快就会累的腰疼了。当然,不是因床第辛苦所致。”

    十几岁的小皇帝居然也来了句暧昧的荤话,这帮大头兵先是一愣,接着就哄堂大笑起来,只有公子婴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笑,让所有在座的中级军官因伴君的紧张情绪都有所缓解,同时也看着小皇帝愈发的尊敬了。

    当初胡亥杀了蒙恬,确实对大秦的军心有着极大的影响。蒙恬破齐、击匈奴、筑长城,是大秦军神一样的存在。胡亥杀蒙恬,在这些并不关心政治因素影响的军将(尤其是中下级军官)武夫看来,就直接简单的认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小皇帝不懂兵,昏庸,自断大秦栋梁。

    秦军中有不少蒙氏族人,但自蒙恬和蒙毅被杀后,很多人已经离开了秦军,有部分蒙氏族人前往百越躲避未知的风险,尚未离开的也是动摇不定。

    昨日中尉司马欣带回了皇帝要为蒙恬办祭礼并发罪己诏的消息,皇帝自己承认自己有过失,让军官们的失落和记恨情绪消失了一多半,尤其人所未闻的罪己诏,让大家看到了皇帝的诚意。

    今天小皇帝来看演兵,从头到尾并没说多少话,但最后一句“你们是大秦坚强的脊梁”激发了大批军卒的热血,也同样激发了他们的热血,使他们对皇帝已经基本认同。

    回来后皇帝与他们同进一样的朝食,这会儿小皇帝又来这么一句话,军将们敢于在皇帝面前大笑出声,说明他们已经完全把皇帝重新当作自己的主上了。

    胡亥等大家笑完后,微笑着接着说:“朕不通兵事,看今日演兵,有一些疑问。正好太尉、少府、中尉、卫尉都在,我就试着说说,诸卿不要嫌我浅薄就是。”

    因为数到的人里面冯劫官职最大,所以他代替全体军官说话:“陛下请讲,臣等不敢妄论陛下。”

    他顿了顿,又说:“陛下谦称不通兵事,不过陛下所创高鞍双马镫和铁马掌之法,日后不知将如何提升大秦战力,臣等目下洗耳恭候陛下垂询。”

    高鞍马镫马掌?各军官因不知为何物,开始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胡亥不理军官们的嗡嗡私语:“我先问一个问题。因适才演兵只演阵法,我想知道,如果两军相撞混战,步卒之间是否还有配合?”

    司马欣回答:“混战一赖单兵勇武,二也有一定的配合,至少一伍之卒会紧跟伍长而动,因为按军法连坐制,伍长亡而伍无斩获,这一伍卒皆斩,所以跟着伍长杀敌保护也是必须。大秦兵卒向来不乏勇武,还有军功爵激励,加之练兵严苛,所以单兵战力应为当世最强。”

    胡亥侧头看着司马欣:“我记得当年武安君白起,曾创三锥阵法用于混战?”

    “武安君三锥阵法是骑军所用,”章邯回答,“未曾在步卒中使用。”

    “嗯,这就是我的疑惑,步卒中不能使用三锥阵法吗?”胡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堂中每一个人。

    冯劫赶忙说:“陛下,秦卒朴拙,确实无人想到过把武安君的骑军三锥阵应用于步卒混战。”

    胡亥闭了闭眼:“诸位将军,这是我在今天兵演中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当然了,如果在步卒中应用三锥阵,则装备需要有所变化。我的构想是,每什中,三卒持矛戟,六卒持剑盾,可专为步卒打造小圆盾。每一小阵一名持矛卒主杀,两名剑盾卒主防,这样或许能在单兵勇武之外,增加更大的胜率。”

    胡亥停顿了一下:“不过如此一来,士卒负重必将增加,尤其弩卒于强弩之外还需携矛剑盾之物,至少要增加剑盾的重量。但于弩卒也有另一好处,即敌军仰射时,弩卒可以圆盾遮蔽。”

    大堂中诸将都沉默下来,思索皇帝所说的可能性。

    看到大家都不说话,胡亥又说:“我才说不通兵事,所以朕的此议非诏,是否可行完全由你等这些将军们去想,亦可教练一队兵卒用三锥阵,再与其他单兵为战的兵卒试演。”

    “臣中尉前军校尉杨熊,臣以为此法值得一试。”一名健硕的军官直身施礼。

    “臣中尉右军校尉武叔熊,臣也觉得此法可试。”另一名同样健硕的军官施礼。

    看到还有几人也跃跃欲试想要说话,胡亥抬手压了压,“两位将军皆名熊,也确如老罴一般雄壮啊。既然你等认为值得一试,”他看着司马欣说:“不如就从前军和右军当中各选一屯,演练一下?”

    “嗨。”司马欣先答应下来,然后一指武叔熊,“陛下不知,武叔熊即为武安君后人,由他主演三锥阵法,想必更得精髓。”

    “哦?”胡亥看了看武叔熊,“校尉为名将之后,希望不要坠了武安君的名声。”

    武叔熊心中激动,“嗨。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力探究步卒使用三锥阵的良法。”

    胡亥点点头,“我也相信此法是否可用,卿等必会尽心探究。现在我说第二个问题。我观今日阵法,从敌至二百步起弩发,到敌至五十步弩止,这种战法是一成不变的成法呢,还是遇敌有变通?”

    司马欣答:“根据地形、周边、敌数、强弱,会有不同变化,但基本方法是这样。”

    胡亥看了看大家:“我再重复一遍,今日堂内所言,除非朕明言为诏命,否则我的话都是商讨,因此只要在堂内之人皆可持异议。兵为凶器,我可不愿因我有什么不知兵的胡言乱语,导致我大秦强卒无谓的流血。”

    他又看着司马欣说:“我有个想法,说与诸卿。二百步箭如雨下,对弱兵、反叛百姓,有很强的震慑,但精准不及。我觉得是否可用两法。一法对敌步卒,二百步弩发,至三十步弩止,再为弩卒配四到五尺短矛,至十五步短矛击杀。这样一可提高弩箭杀伤,二可增加一次远射,减少混战肉搏。另一法对敌骑军,骑军冲击速度快,今日阵法中的弩箭从二百步起,可能发射不了几个波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