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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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这时代的军事知识

    皇帝这两天的变化和变革,冯劫还是比较高兴的。一方面对皇帝的振作高兴,朝堂上一改前数月各大臣惶惑不安的局面。另一方面,胡亥的变革并没有损害冯家的利益,相反冯去疾拜相封侯使冯家同时手握军政两方面的大权,一时间风光无两。

    只是冯家父子对皇帝认为山东一乱就要收缩势力保障关中的保守举动,多少还有一些不以为然。确实,大秦现在中腹之地兵力空虚,但既然已经开始编练几十万刑徒军,并且着手编练的后备军力也有将近二十万,冯劫认为已经足以填补。而以大秦的军力强悍和军械优良,山东有什么反叛是不能快速镇压的呢?

    不过皇帝就是皇帝,胡亥的意志仍然是大秦的意志,他也并不想违背。皇帝把他召到辎车上,也并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就是东拉西扯的闲聊,所以他的心态也十分松弛。

    “尉劫,我对兵事很不知晓,此点远逊先皇父啊。”胡亥半眯着眼说,“就以大军行进而论,我本以为从咸阳宫到蓝田大营,有半日足矣,还是昨日子婴告知,就算走一日,也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陛下,郎中令所说确实。”冯劫拿起自己的酒爵晃了晃,啜饮一口,“主要还是兵卒不单要行军,还有皮甲兵械和三日备粮的负重,最主要的还是要时刻保持警惕以护卫陛下。”冯劫回身指了一下掀起的车帘外两侧持着大盾的步卒。

    “这一日下来,步卒必定非常劳累。我们也相距不远了,太尉可着人先去告知一下司马欣,给卫尉准备一些肉食,所需靡费让章邯由少府从宫内支付。”

    “感谢陛下对士卒的体恤。”冯劫探出车窗外招手叫过一名骑郎吩咐了几句,然后转回身来。

    “尉劫,我等无辎重负累一天四至五程已快到极限。我不知道在数十万大军行进时,所需辎重同行时又将如何呢?另外,大军作战时的辎重如何配属?还请卿给我解说一番。”

    “陛下有此等心要知晓军伍之事,实乃我等军人的大幸。”冯劫先小小的奉承了一下皇帝,“军中辎重,主要包含了粮草、箭矢、营帐、衣被以及战损后供替换的后备甲衣兵械,这其中最重要的是粮草,军中无粮军心立散。”

    “民以食为天,军以食为命,我知道。”胡亥也拿起爵喝了一口酒,冯劫用酒勺从坛中舀酒给胡亥的爵注到半满。

    “太尉是否可以告知一下军粮的消耗和辎重车辆之类的情况?”

    冯劫想了想,然后说:“陛下,按一般成法,非战之时,每卒日口粮五斤粟,另有盐酱半斤,战时粟米加四至五成。”

    “哦?也是,军卒食无肉,粟米量必大,军卒行军负重,也是辛苦。”

    “陛下明鉴。”冯劫接着说,“一卒日费五斤,十万人则为五十万斤,三十万人一日即需一万二千五百石。如果按月计,三十万卒的三十日军粮就需要三十七万五千石。辎重车的配属上,按照革车载运三十石(0.9吨)算,单载运军粮就需要一万二千五百辆革车,而其他营帐、军械等也需要一万二千革车,因此就需要二万五千辆革车。”

    “啊,需要如此多?那岂不是要在军卒之后行进四五百里?”胡亥不由得坐直了起来。

    “不是的,陛下,辎重车队虽然是很庞大的队伍,”冯劫喘了一口气,“但几十万大军行进不会在一条道路上,会按部曲分几路并行,每路约五万卒。”

    “这样……那也差不多有八、九十里长的辎重队了。”胡亥倒回软垫上。

    “陛下,通常不会带着这么多天的辎重随军行动,会根据行进目标在途中建立辎重营地,就近补给,而辎重营地的粮秣辎重通常是由水运送到。可以这么说,除了始皇帝北疆驱胡,大多数战事都是由水运辎重,陆地辎重输送基本均为从辎重营地补给军旅时使用,不过辎重队的护卫也是一个重要的事情。”

    冯劫算了算接着说:“每辆革车要用三人驾驭和前后照应,要真的全凭陆路上革车输运,就是二万五千辆革车,那就需七万多人驾驭,为护卫辎重安全还再需三至五万人,这样仅辎重队就需要十一、二万人。”

    “另外革车用牛拉,一车一牛需耗四人之食,三万头牛就会耗用十二万人的军粮,这一来辎重部分就需要二十四万人的押粮耗食。如此算三十万军卒加上辎重载运消耗则需按照五十四万人的军粮配属。再考虑到战时兵卒的口粮日耗加五成,日费七斤到七斤半口粮,因此若带一月军需辎重,革车最低也需三万辆,每屯五十卒就需配属五至六辆革车辎重。”

    “啊哦,”胡亥的嘴巴再次张大成O型,“军中马牛都食用粟米?粮草粮草,我还以为马牛都吃草呢。”

    “陛下,军中马牛都需要充沛的体力,现有草料满足不了战时的需要,战时的军中牲畜都是食用粟米的。所以,大军不会配属如此多的辎重车辆和驾牛,在辎重营地到驻营地之间,一般就按十日所需随军辎重的运力配属。如果一地驻扎时间较长,则辎重会源源运抵。大战时会征发役夫运送辎重,视路途远近而定,较远路途役夫数量往往多于军卒,当然役夫和牲畜的消耗也就会大大增加。先皇帝征百越征发五十万人中,正兵只有二十万,其余三十万均为役夫。”

    胡亥不说话了,一只手的手指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弹动。

    良久,胡亥再次开口发问:“太尉,那么军械辎重,是不是也有很多种类?”

    “陛下,箭矢比较简单,就是弩用箭、弓用箭和大弩箭。弩用箭为短箭,长两尺六寸(秦制尺寸)。弓用箭则长三尺。大弩箭实为矛,长一丈三尺。有时会根据不同的用途有不同的箭簇,但某种箭镞不足时也可用它种替代,不会太影响军战。”

    冯劫顿了顿,继续说道:“甲分襦甲、皮甲、札甲(金属甲片),也不复杂。军弩亦分多种,臂张弩用于骑军,踏张弩用于步军,还有大弩即床弩。弩的使用耗损比较严重,需携带大量机巧之件。其他军械则包含了剑、矛、戈、戟、梢、铍等。”

    “卿不用再说了,好复杂。”胡亥晃了晃脑袋,“能不能简化一下,我听着都晕了。”

    冯劫笑了笑,拱手说:“陛下,臣已经是按照简化的方式说的,不能再简了。”

    “唔……引领大军真是不易。”胡亥冲着冯劫一举爵,“朕敬大秦军卒。”

    冯劫双手举爵过顶一低头:“臣代军卒谢过陛下。”然后一饮而尽。

    “尉劫,吾有一事不解,还望卿与我解惑。”胡亥放下酒爵沉默了片刻说道,“兵车现在还有多大的作用?”

    “陛下,在守阵中,百将登车而立,步阵可很好的看到百将的指挥意图。在冲阵中,以轻车为核心,引领步卒前行,这都是步阵中兵车的作用。”

    冯劫看了看胡亥专注的表情,咽了口唾沫:“在平原、草原,车兵的冲击力仍然强大,对敌阵的撞击很多时候,采用战车都是撕开一个战阵缺口的有效方式。”

    “骑军不可冲阵吗?”胡亥有些疑惑。

    “骑军驰马需两腿夹紧马腹,持矛戈冲阵撞击力能把兵卒从马上掀下来。另有将双腿绑于马上的方法,但太过烦琐,也妨碍控马。”

    “哈,我昨晚想到一法,应可解决太尉的骑军问题,停车。”胡亥又开始得意的想卖弄一下。

    辎车停下,两人下了车。胡亥招呼韩谈把马牵过来给冯劫看。由于韩谈的马也装备了同样的鞍镫,冯劫就不用“僭越”的去骑皇帝的马,骑上韩谈的马试了一下,也是大为惊异。

    两人回到辎车上,胡亥满脸洋洋自得的对冯劫说:“尉劫,如果大秦骑军都按此装备,是否可彻底的摒弃战车?我认为战车强大但易损,耗费财力,对马匹也是浪费,还只限于在平原开阔地带使用。而用马军则与步卒相同,不受道路环境的影响,其对敌阵的冲击力也并不逊于车兵。马鞍双镫,持矛击阵,想想都热血沸腾啊。”

    冯劫也非常赞同的连连点头。

    胡亥继续说道:“车兵机动力强,但车兵耗费过重,对战场的环境要求高。而组成一支完全独立作战、具有强大冲击力的骑军,那么我大秦的战力又将上一个新台阶。我还有一些想法,待骑军可成时,再与卿等商议。”

    “陛下思虑兵事,我大秦之福。”冯劫真心实意的向胡亥一拜。

    “好啦,起来吧。你继续给我说说军阵之事。”

    “嗨。”冯劫稳了稳神,“陛下,按照正兵的步阵,我大秦军通常设为五阵,前军三阵,分左中右阵,后军两阵,分别对应前军三阵间的两个缺口。每阵中,前排为弩卒无甲,便于快速调整前冲或后收。中排为兵车,一车一御手两甲士。兵车前有无甲轻兵持大盾、后有带甲重卒,为守阵防御和冲阵主力。左右阵的侧翼还会布置一到两排弩卒,防范两翼冲击。后军阵则在阵后布置弩卒。”

    “骑军呢?”

    “骑军一般在五阵之外的两翼游动,有时则隐于前军阵之后的后军两阵外翼。我军冲击敌阵时快速前出包抄或兜尾,抗击敌方冲阵时保护两翼并由侧翼迟滞敌军。当然臣说的是固定的基本列阵,实战时领军将军还可根据战场形态和对敌军的判别变阵。譬如一侧有山水为凭恃则可集中骑军到另侧。判定敌阵左翼薄弱,可在我军右翼的前军右阵建立混成冲击阵,集中车骑弩步梯次攻击击破敌阵左翼等。”

    冯劫说的太急,一口气没跟上呛住了,赶紧用袖掩住口鼻咳嗽了几声,才歉然的对胡亥说:“臣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胡亥随意的摆摆手,“卿无罪。那么,明天中尉军将要给我演练的,就是这样的阵法了?”

    “想必应是。从根源上讲,我大秦武力强盛并不赖以多变花巧的军阵布置。老秦人质朴古拙,但意志坚定,任你千变万化,我只持戈前击。”冯劫自豪的说。

    胡亥又陷入沉思中。

    前方距离蓝田大营已经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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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田县外。

    采药夫和童儿隔着三百步左右的距离跟着商队护卫装束的几名壮夫走了两个时辰,已经是戌初,天色渐黑。采药夫远远地看到壮夫们停步不走,于是吩咐小童在原地等着,然后一弓腰借助灌木和土坡,迅速的靠了上去。半个时辰后,采药夫鬼魅一样的荡了回来,带着小童抹头就走,悄悄返回了蓝田县外。

    此时夜已深,城门已关,两人在常用来临时安歇的一个窝棚安顿了一晚,早上开城后回到药肆。

    又过了半个时辰,药肆旁边院落的大门打开,一个文士打扮的人驾着轺车,向着咸阳方向驶去。到驰道路口突然一转,奔向了蓝田大营的方向。

    秦二世元年六月十九日。

    蓝田大营建在蓝田塬(坡顶的大片平场)上。从外看去高墙敌楼箭垛,旌旗招展,如同一座城池,只是营墙的高度比城墙低一些,约在三丈左右。

    大营外无护河,沿墙设置两丈宽的拒马桩、竹签等。内部看上去则像一个奥运主会场的格局,当然不是四周高高翘起看台的那种样子。说像奥运主会场,是指整个大营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演兵场,兵营则环绕在演兵场四周。

    演兵场为长方形,长六百步、宽三百六十步,可站满二十万军卒。实际上蓝田大营鼎盛的时候,也确曾驻有二十万军卒。长边中心的一侧为通向大营门的甬道,另一侧甬道则通向中军大堂。阔边的一侧则搭建有一个两丈的高台用于阅兵。

    此时胡亥正端坐在阅兵台上,公子婴站立于皇帝侧后。两边略靠后站着冯劫、章邯、董翳、司马欣,两侧燕翅排开的则是各军将领。左手侧为卫尉军和郎中军的将领,右手侧为中尉军的将领。

    昨日路途上只是分别在朝食和晚食的时间,整个队伍休息了各半个时辰,包含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吃的冷食,所以行进的时间就比较短,在戌初二刻就抵达了蓝田大营。

    距离大营二十里时即已被大营斥侯发现,距离大营十五里就可以远远看到大营内冲出五千骑卒在大营外十里处列队,中尉司马欣带领几十个将领轻车立于道边恭迎皇帝。

    到大营内,胡亥就占据了中军大堂作为临时行宫。卫尉和郎中军环绕中军大堂布防,而中尉军的火头军则赶着牛车运来几十瓮冒着热气的炖肉,胡亥的卫军们得知这是皇帝特意吩咐的加餐,爆发出一片“皇帝万岁”的欢呼。精神紧张的走了一天,喝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吃上几块肉,浑身都舒坦。

    胡亥也像当今亲民的领导人一样,走到卫尉的圈子里,和军卒一起喝一碗汤吃两块肉,这下感动的周围的兵卒全都跪下膜拜。消息传到中尉军中,军心也被极大地调动起来了。于是,今天台下调来进行演练的士卒都格外有精气神,都想在皇帝面前表现出大秦强兵的风采。

    阅兵台上两端各有六面大鼓,十二个巨汉正在擂鼓。每侧鼓前站立一个持手旗的军将,用旗语指挥着台下的军卒布阵。

    看着台下上万的兵卒在令旗的指挥下,快速而有序的片刻就组成了一个前三后二的五方大阵。令旗挥动,鼓声再响,全部军卒静立,鸦雀无声,只有风中的大旗猎猎作响,军卒一色的黑衣黑甲中,刀枪闪亮,弩箭的金属光泽点点夺目。

    胡亥感觉心情激荡:“爷们儿在后世的时候,啥时候这样威风凛凛的坐在中间看如此大的阵仗啊。”

    “陛下曾说今日不看两军对阵,只看秦军阵攻守方式,所以臣只调出了万卒。”中尉司马欣开始向皇帝解说。

    “陛下,今日演兵,臣命组一个常见攻守五方阵。陛下请看,前军中阵主守,以床弩为先,床弩后为六排弩卒,蹶张弩斜向指天以备仰射。弩卒后则为持盾轻卒,不带甲以利灵活移动。盾卒后为两行持矛戈甲士,矛戈可从两个相邻大盾缝隙中伸出阻敌。甲士之后为持剑锐卒,一旦盾矛溃垮,则锐卒向前。”

    司马欣又一指前军两侧:“前军左右阵均前列弩卒,后有有盾卒防护敌方箭矢。为防敌军两侧突击,左右阵向外也排布盾矛卒。盾卒后则为一行矛戈轻卒,轻卒后为数行持剑锐卒,中阵抗住进攻,左右阵向中合拢。”

    司马欣的手指向后军两阵:“后军两阵为进攻阵型,战车居前,以一辆战车带两车为三车阵,中车主攻,左右车在中车两侧防护。车兵之后为带甲步卒,最后清理残敌。车兵外侧为骑军,跟随战车灵活进击。前军左右两阵遇敌侧袭时,骑军则可从后军两侧予以突击维护。”

    看到胡亥点头,司马欣接着说:“那么现在,臣等就为陛下演练战场攻防的情景。”

    “敌二百步,弩兵先发仰射。”司马欣向令旗官挥挥手,令旗晃动,下面一声鼓响,一片箭雨腾空而起,落向演兵场尽头事先摆好的数千个扎草人靶。从人靶的视角看去,遮天蔽日的箭矢呼啸而来,充满天空,人靶立即就像豪猪一样插满了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