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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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天降麟儿

    那边计划势如破竹,这边山儿也没闲着,她给女人起了个名字叫阿锋!

    “阿疯?……”女人重复道。

    看着她丧气的样子,山儿解释道:“不是疯癫的疯,是锋芒的锋,锋,刀之端也!与其任人鱼肉,不如自己成为刀俎!谁敢将你剥削你就让剥削者目下流血!”

    女人看着说起话来浑身是胆的山儿,与有荣焉地露出崇拜之色。

    “好,阿锋好,我喜欢阿锋这个名字!从今天起,我就叫阿锋!我要像刀剑一样锋利,任谁都不敢欺负我!”

    “对,谁都别想欺负我们!天下弱小都应该反抗起来!”

    这一晚,山儿又如神鬼般出没在黑夜里,她徒步到镇上一家医馆,扣动门环。

    “哪个呀!白天未必来不得,硬要等到天黑磨人!”

    门内之人不胜其烦,这态度让山儿冒火,她踢了一脚大门,反唇相讥道:“你傻了!生病还能挑时辰是不是?把门开开,我找华大夫!”还完嘴,山儿身心一爽。

    那人将门猛地一开,敢怒不敢言,一盏茶功夫,身披大氅鹤发童颜的医师自内室款步而出。

    山儿忙拱手向前,声喏道:“医师有礼,听闻医师游方归来,晚辈特来此求药!”

    医师伸眼一量,山儿亦不怯场。虽然她来这就过医,但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何至于一眼认出。何况如今自己个头高大且骨相挺拔,女扮男装起来又挺像那么一回事,因此无所畏忌。

    医师冷着脸问她病患何在时,山儿只谎称家姐突发疯疾于家软禁,以此敷衍罢了。又再三拜托医师多开些直达根本的,最好有醍醐灌顶之疗效的药,免得下次再措手不及。

    要求挺多的,医师不禁蹙眉问:“你是哪个村子的”

    山儿不防他问,故作坦荡道:“清水村!”

    “清水村哪个队的?你姐姐之前是受过什么刺激吗?还是生来便如此?女人发疯要么是长期委曲求全一朝爆发,要么是丈夫见异思迁。你姐姐她又是哪一种……”医师一边在药屉里抓拿,一边长舌妇似的东捱西问。

    山儿愣了愣,脸拉得长长的,答道:“清水村上河队!……”

    医师回过头朝山儿瞥了眼,只当她恼羞成怒,笑道:“哦,老夫失言了,请问令姐的病是天生还是后天所致?”

    山儿狐疑道:“不清楚!天生的,但是后天发作,该怎么区分呢?”

    医师好像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他悔呀,结结巴巴道:“呃,这个问题嘛!确实,确实不太好区分哈!”为了他的一世英名,又打了一个哈哈将这事糊弄了过去。

    他手上动作麻利,药很快包得熨帖齐截,道:“三十副草药,两罐醒脑丸,两盒镇定丸。你要觉得不够,可以再加!合计一两十六钱!”

    山儿道:“不够,草药起码来五十副,醒脑丸和镇定丸也各要十罐,另外我还要几瓶眼药水儿。”

    那边医师和药童乐呵呵地再去配药,这边门口猝不及防撞进来一对老夫妻,他们各抱一个襁褓,见到穿医师服的纳头便拜。

    “医者仁心,华老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对不对?”

    诊堂内三人面面相觑,华医师扫了眼,便忙迭放下手中草药小跑出去,伸手扶起二人后,接过襁褓左察右看,

    却见那老媪泪流满面地摇了摇手,说道:“并非孩子抱恙,而是我们无力抚养,眼看跟着我们只有饿死,不如……”

    老媪一跺脚,接着道:“不如,您收养了他们吧,他们可是一对罕见的双生子。”

    华医师吃吓,道:“我都到含饴弄孙的年纪了,我还养孩子呐?!”边说,边将手中襁褓往妇人怀里急急一塞,仿佛那是一块烫手山芋。

    老头心急,搡开他老婆,夺步到跟前循循善诱道:“您膝下无子,我不信您夜深人寂的时候不曾顾影自怜过,我们特地来给您送子,您应该高兴才是啊?”

    医师大怒,道:“我年轻的时候也算个风度翩翩的后生子,我若想要孩子,现在早就儿孙满堂了!还犯得着你来送便宜孩子,我呸!”

    眼见一向慈悲为怀的华医师动了怒气,老夫妻不由得哭天抢地起来。老妇人一屁股坐到地上,抖着手上的襁褓,哭丧似的喊道:“哎哟喂!苍天啊!你倒是给条活路啊?我家锅都锈穿了,儿子,儿子死了,儿媳妇,儿媳妇跑了。我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山儿听得云里雾里,她不解地问:“你儿子死了?那送走他们岂非自断香火?”

    那医师捏着花白的胡须,一语道破:“他们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有三个呢!就连孙子,也有五个呢!”

    山儿心中不是滋味,提议道:“你们养不起,那就送给那些大户人家养,能让其不饥不寒,你们也算功德无量了。”

    华医师冷哼道:“富人家三妻四妾何患无子。蓬门荜户,食不果腹,更不用说。至于那些不孕之家,他们宁愿休妻另娶,也不会养别人孩子的。所以,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山儿想到了花氏慈幼局,激动地说道:“县里的慈济院关门了,你们可以送到桃花城的花氏慈幼局!那里专门收养无依无靠之人!”

    华医师忍不住嘲讽:“呵!想说你见多识广吧,你又连花氏慈幼局早关张大吉的事都不知道!”

    “啊?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山儿大吃一惊,她的计划乱套了!

    “我刚从桃花城回来,还能有假?就是上个月的事,流年不利灾民如蝗,花氏慈幼局都被吃空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山儿心乱如麻,她两手紧紧交握着,不知所措。

    老夫妻还在耳边聒噪不休,吵得山儿头疼。她回过神来,难过地对他们说:“说到底这可是你们的骨肉血亲啊,怎么真的舍得送人呢,不如你们”

    不等山儿说完,老头便扬言:“够了,站着说话不腰疼,若他们喝血,我倒是有一身!”

    此言一出,可见其弃婴的决心,堂里每一个人都沉默了。

    山儿只好向华老求援,道:“华老,您也是一方耆宿,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若收留这两个孩子,就算您日后关门停业,此生的功德也圆满了。”

    华医师闻言,胡子都气歪了,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句肝上的话,我开设医馆,不过为了养家糊口,何苦扯上功德二字,功德二字重如泰山,我老了,背不动了,反正谁爱背谁背。”

    说完不解气,又对身旁药童发了难:“都叫你晚上不要开门了,都是你这小畜牲磨我。老子游山玩水多快活,你他娘的一封鸡毛信就将老子骗了回来,我说了一回来准没好事,不是叫我捐款布施,就是叫我免费义诊,个个拿功德名望来勒掯,如今连孩子都要我养,简直岂有此理!”

    华医师疾言遽色乱骂一通后,地上的妇人直接抱着孩子打起滚来。

    山儿怕弄出个好歹,刚要去扶,华医师忽然溺水般揪住山儿的衣袖,仿若揪着一把救命稻草,他急赤白脸大声说道:“不如就叫这位大侠收留了你们的孩子吧!我看他热心得很!”

    说完又往山儿腰间的荷包上一指,“还,有钱得很!别说双胞,就算三胞,也不在话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

    自己刚好身子不育,眼看着要孤独一生,现在居然有人要白送孩子,不要白不要啊!且还省去了怀胎分娩之苦,夫复何求啊?

    山儿看了看华医师,又看了看那对满脸期待的老夫妻,正色道:“既然你们都不要,那我便……勉为其难养一个吧!”

    堂内所有人俱是一喜,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老妇人终究贪心,她不甘心山儿只接纳一个,于是巴巴地凑过来,嘴巴刚张开,山儿就先发制人道:“二位不必再劝,恕在下只能领养一个,我家里还有病着的姐姐要顾,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旋即掏出十两白银,塞到他们手中。山儿看着老妇人手上的佛珠,语重心长地叮嘱:“这十两银子你们拿着给另一个娃娃吃喝用度!听我一句劝,善待孩子比吃斋念佛强百倍!”

    老头看到银子后欢天喜地,颔颐连连。

    老妇人则臊红了脸,她抱着襁褓上前,感激涕零地说道:“大侠,古道热肠,老身佩服!您放心,我这两个孙子都是生龙活虎的健康孩子!且同胞共貌,您只看哪个合眼缘,您带走便是!余下那个我自然待他不薄”

    山儿认为她迷途知返,深感欣慰。

    华医师也赶忙掏出三两银子,塞到老头手上,话赶话地说道:“老夫也赠予三两,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孩子,以后凉感伤风的事包我身上。”

    老夫妻感动得直抹眼泪,口中频频称颂,道:“活菩萨啊,华大夫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活菩萨啊”

    华大夫怕他们得寸进尺,赍发银子后逃难似的,一溜烟躲到了药柜后面,开始装模作样地忙活。

    老夫妻各抱着孩子,凑到山儿面前,任其挑选。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都是虎头虎脑,白白嫩嫩的。山儿低头凝视时,他们还冲她笑了一笑。

    正欲抉择的时候,门外一声微弱的婴啼传来,山儿狐疑地跑到门外,看见一个破腰篮,里头赫然藏着一个婴儿,甚至襁褓都没打,只草草裹着几块烂到起球的麻布。

    山儿将婴儿头上的布拉开,这一拉开不要紧,底下居然是一张皮肉破损的脸,吓得山儿倒抽了一口冷气,却终究做不到望而却步。

    紧随其后的老夫妻见纸包不住火了,便不打自招,道:“这三个孩子其实是三胞胎,唯独他出生就怪病缠身,全身肌肤一触即破,这毛病是死症。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什么意思?”山儿疑惑道。

    老头性子燥,毫无顾忌地说道:“不瞒你说,健全的孩子我们尚且无力抚养,何况这个豆腐做的孩子!”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所以,你们打算怎样?”山儿胆战心惊,她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有一条最湍急的河流。

    “自然是让他早日解脱!!!”

    山儿握紧了拳头,已是泪眼朦胧。只见那个孩子因疼痛不停地扭动,粗粝的麻布无情地刮擦着他,让他脆弱的皮肤雪上加霜。

    山儿心中一苦,伸出手轻轻将麻布抚远,又脱下外衣裹住婴儿小小的身体,柔软细腻的棉布贴身而来,婴儿立刻舒服地调整了下姿势,并露出了困倦的睡意。

    山儿苦涩一笑,眼泪不由自主滑落。她指了指篮子,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这个孩子!”

    老夫妇不可置信,生气地摆摆手:“好的孩子你不要,偏要这养不活的孩子!你何苦呀!”

    山儿不由分说,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捧到怀里,不假辞色道:“少废话!再啰嗦,我一纸诉状将你们告到衙门,要所有人看看你们遗弃亲孙的嘴脸有多丑恶!那两个孩子你们也别妄想遗弃!否则我会让你们知道牢门朝哪儿开!”

    老夫妻知道她财大气粗,因此轻易就被唬了住。

    山儿没空周旋这对老朽,抱着孩子奔到华医师面前,苦苦哀求道:“华老您杏林满春,求求您,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吧!”

    对面的人忙着划拉算盘,头都不抬,直接拒绝:“恕在下不才,实在是无能为力!”

    山儿不死心,追问道:“为什么?明明只是肌肤破皮的毛病,怎么就严重到无能无力了?”老夫妻这时候追了进来,他们也齐刷刷望向华医师。

    华医师见山儿来真的,于是抬起了头,严肃地说道:“早年我在药王谷研习间,曾遇到过此类患者,他们的手脚会不停地破皮渗血,然后黏连机化,要不了几年,四肢百骸就会慢慢融合,直到变成一团烂肉痛苦死去!即使灵丹圣药用尽,他们中也无一人得到善终,即便侥幸活到三十岁,也早已是不人不鬼的模样。说句肝上的话,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那几个字终究残忍,华医师没有说下去,只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留白,却是无声胜有声,大伙儿一时之间心照不宣。

    老夫妻听得满脸惊恐,山儿却是肝肠寸断,她的心砰的一下碎了,上天为何要让一个小孩承此大难。

    “这真是惨绝人寰!老天终究是瞎了狗眼!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这个孩子。”山儿说着,垂首轻柔地抵住婴儿,越想越心痛,竟然不自觉地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伤心动肺,与身旁的人一对比,仿佛她才是这孩子的家人。

    华医师也并非心无恻隐,安慰道:“不过,这都是早年的事,年深日久,说不定药王谷的师弟子侄们后浪推前浪,对此病的诊治已经有日新月异的成就了也未可知哈!”

    山儿如获新生般,连忙问道:“药王谷在哪儿?”

    华医师:“在宁国边境,与南疆接壤。那儿四季如春,物产丰富,满是天材地宝,是绝无仅有的杏林圣地!”

    山儿:“我要是去了,我该找谁问诊呢?”

    华医师不禁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人:“你当真要去?……就为了这个一面之缘的孩子?”

    山儿:“他现在是我的孩子,嫡亲的孩子!既然您曾是药王谷的弟子,那我届时可以报您的大名吗?”

    华医师:“呃……可以吧!”

    山儿心情放松了稍许,说道:“多谢!你再给我开一些润肤药膏吧,记住要最好的,要很多很多很多罐!”

    华医师:“呃……好吧!”

    老夫妇在一旁干瞪眼,山儿华医师二人忙着一问一答,连一个眼角都不给他们。

    一番清算后,山儿驮着小山般的药材,轻手轻脚地抱着孩子踏上归途。

    “孩子,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