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从表白老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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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李文龙的日记1

    所有的事情无限展开,最后的落脚点都是那个冬天,决定写日记前,我要把那个冬天的事一股脑都写下去。

    写下上面一行字的时候,我的食指已经被钢笔印出深深的凹槽,竭力提住才能避免笔头贯彻纸张。

    人即便是在日记里也习惯美化自己的回忆,但我唯恐自己的恨意不能表露出来。我发誓,无论看到这本日记的人是谁。无论是未来的我,还是其他人。我发誓,没有一个字是美化后的,只有语言贫瘠造成的情感贫瘠。

    我扛着锄头朝家里走去,后面跟着提着空粪桶的弟弟,弟弟喜欢踩着我的脚印行走,所以长长的土泥路看起来只有两行脚印。

    那是那年的第一场雪,我感觉鼻头微凉,向空中伸出手掌,透明物在手心坠落,化成水流淌在纹路里。

    路渐渐开阔起来,我们进入了村子,迎面碰到的人也多了起来。奇怪的是,每个和我们碰面的人大多神色不自在,也都会加快步伐,只会对我俩强硬地一笑并点点头。

    我拦住了平日交好的李大伯,他神色复杂地劝我快回家看看。

    我当时脑子一空,感觉天旋地转起来,一般家里发生了大祸事,其他人才会说出这句话。我把锄头扔在路的一旁,弟弟也放下粪桶,跟着我狂奔。

    当我赶到家里的时候,家已称不上“家”这个称号了,只有一堆灰烬和几根没烧干净的栋梁,还有几个警察和法医在做调查。

    实在提不起笔写下那天的事,警察说是家里灶台的火没熄灭,顺着草垛燃烧了房子,我们的父母也在这场大火里失去生命,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已经送往医院,抢救无效。

    剩下的三天里,我们没吃下一顿饭,没睡过一次觉。按照别人的指示麻木地行动,拿高昂的治疗费用账单,销户,买棺材,举办葬礼,暂住原本拆迁用的安置房。没有多余的精力支持我们更多的想法,我虽然没有看到过那场大火,但那三天就好像被困在了一场大火中。

    等一切尘埃落地,村长李宏富拿着拆迁协议书来到安置房里,我的思维活泛了起来。

    一个月前,李宏富拿着一模一样的拆迁协议书来到家里,要求我的父母签字,被我的父亲直接拒绝。这样的场景也出现在其他村民的家里,李宏富吃了一鼻子的灰。

    我问母亲为什么不签,母亲一边剁着肉一边咒骂李宏富,说他克扣拆迁款,最后自己到手的拆迁款比建房子的钱还少,而且拆迁的地方要被规划成造纸厂,安置的房屋离造纸厂就几百米,隔壁村前几年也是修建了造纸厂,去年就有好几个得了癌症的。

    二十天前,李宏富又来到了家里,但这次带上了几个挂着金链子的彪形大汉,我们一家四口一起把他们轰出去。村里有三分之一的村民都在拆迁协议书上签了字。

    我问母亲他们为什么要签,母亲一边扫着地一边叹着气,说这些村民都是无依无靠的人,他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半个月前,李宏富带着我的表舅来到家里,表舅顺着眼,说了一大堆好处,低头劝父亲签字,父亲掀开桌子,怒斥表舅白眼狼,把表舅打出房子。村里又有一半的人在拆迁协议书上签了字。

    我问母亲为什么不签,母亲一边擦着供桌一边让我滚。我问了隔壁的李大伯,他说我家的房子是世代相传,有了感情。更何况拆迁要连着我家的祖坟拆,父亲和母亲当然不能同意。

    一个星期前,一辆挖掘机轰隆隆地来到我们家门前,旁边跟着李宏富和一大堆人,当然,还有李宏富手里的拆迁协议书。父亲叫我和弟弟拿起铁钉耙,我们三个人挡在挖掘机前,铲斗离我们三就几厘米,我的汗水不停地流,最后挖掘机退缩了,我扛起钉耙,像打了胜仗一样。可是晚上的时候,母亲哭着劝父亲签字。村里除了我们这家,其他人全部签了字。

    我问母亲我们为什么要签,母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随后三天里,晚上的玻璃总是被石头砸碎,早上起来总是要捂着鼻子清理门前的粪便,还要时刻小心挂在院子里的衣服被淋上猪血。我和弟弟外出务农的时候,还总是碰到蛇和藏在草丛里的钉子,我们都知道是李宏富逼迫我们。

    我们三个男人去村长办公室,狠狠地骂了一顿李宏富,把办公室里的物品都砸了个粉碎。

    然后家里遭遇大火,所有的一切都烧成烟。

    如今的李宏富,同样带着白色的拆迁协议书,脸挂着僵硬的笑容。

    弟弟也意识到了火灾的端倪,脸从苍白一下就转成青紫色,随后冲出座位想要对着李宏富的头来一拳,却被李宏富带来的光头大汉抱住,弟弟的脸也由青紫变成血红色,像是一团火燃烧最旺时。弟弟被大汉死死按住手脚,营养不良的弟弟怎么拼得过满脸横肉的大汉呢?

    我呼吸开始急促,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脚开始麻木起来,眼前一阵眩晕。我站起来,也冲出去,想掰开光头大汉的手救出弟弟,但另外一个络腮胡大汉也把我给抱住,死死地困住我。

    两个大汉把我们抱起,重新放在原来的凳子上。大汉两只手紧紧按住我的肩膀,骨头吃痛。

    李宏富依然挂着一副僵硬的笑,拿起我们放在桌子上的一叠账单,一张张地掀着。账单上标着医疗费和殡葬费。

    李宏富说了一大堆话,假惺惺地悼念父母,最后把拆迁协议书摊在桌前给我们开。上面的金额比之前多了三倍,李宏富说是村里决定,给我们父母两人的抚恤金。

    拿金钱羞辱我们,我张口大声骂着。弟弟却一直沉默,示意让我不要说话。

    他点了点头,李宏富有点意外,挂着僵硬的笑容把协议书放在弟弟面前。光头大汉把束缚着弟弟的手放开,弟弟颤抖的手拿起笔,随后猛然扎向光头大汉的手腕处,光头大汉痛叫一声,弟弟一拳捣向光头大汉的脸,光头大汉的鼻血飙出来,随后把凳子蹬开,冲向李宏富,又是狠重的一击直拳打到李宏富的面门。

    压住我的络腮胡大汉反应过来,连忙冲向弟弟,我也跟着,抓住络腮胡大汉,想阻拦他。可是弟弟却没有继续殴打李宏富,只是无神地立着,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倒地的李宏富。

    李宏富喉咙鼓涌着,吐出一口浓稠的血,却叫络腮胡大汉不要动弟弟,然后缓缓起身面对弟弟。

    李宏富示意弟弟签字,弟弟转过身拿起笔歪歪扭扭地签下字。我抓住大汉的手松弛了下来,呆呆地垂落,又提起,签下我的名字。

    他们走后,我问弟弟为什么要签字,弟弟说医院和殡仪馆没做错什么,我们得先把这些债还了,再把那些债讨回来。

    弟弟说这话的时候耷拉着脑袋,我还以为他是忘了杀父杀母之仇,我现在对我当时这种想法感觉无比羞愧。

    等钱到账的日子是漫长的,我们兄弟俩一直窝在安置房里,读着小说看着电视,蔬菜和生肉被李宏富让村民搬到我们安置房前。

    其实安置房已经被分给我们了,但这完全不能称得上是家。

    大约过了一个半月,拆迁款发到我们的银行卡账户上,我们是村里第一个拿到钱的。

    我们出了门,去还钱,搭顺风车去往市里的医院和殡仪馆交了费用。

    我很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有一种从未闻过的清新空气的味道。弟弟则不太喜欢,他说消毒水味有些刺鼻。殡仪馆也是一股消毒水味,但味道不是很刺鼻。离殡仪馆不远的火葬场则是有一股燃烧的味道,我从小就喜欢柴火燃烧的味道,但不能猛吸,父母说会把飘出来的炭吸进肺里。弟弟则讨厌这股燃烧味,说挠得自己喉咙不舒服。

    去医院的路很繁华,医院正对门就是门店很大的水果摊,旁边的早点铺吆喝声很大,还有几家超市零零散散地在医院旁边。不止有住院的家属买东西,附近的居民也都聚在这里买东西。和外面吵闹的街区不同,医院里则是很安静的,除了缴费的地方人挤人乱糟糟的。我和弟弟爬楼梯去六楼找主任,看见有人蹲在墙角耷拉着脑袋,手里举个烟愣着神。还看见有人躺在地上睡觉,头枕着正方形的饭盒。走到五楼急症室旁边时,还听到大声的哭泣。

    听到哭泣的时候我鼻头一酸,想起了父母。我应该把父母去世时候的那些日子都写详细,但我不敢写,也相信自己一定不会忘记。

    殡仪馆则不一样,设在郊区里,旁边连一家超市都没有,更没有住户,显得很空旷。我们来的时候,有两三家人也来了,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很大的悲色,反而有一种麻木和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他们吵吵闹闹地来到殡仪馆的办公室,把我们挤到最后。我也想硬塞身子挤进去,弟弟却拉住我,摇头劝我不要。他说我们没有紧要事,他们却有很大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我抬头好奇望着弟弟,弟弟原本黝黑的脸很铁青,竟然透着一股苍白色。

    我们蹲在办公室大门外,眼看着太阳从天空中央缓缓坠落,最终落到满是杂草的地平线处。这几家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了,我们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腿,进入了办公室。里面的女人望着我们,皱了皱眉,不乐意地说下班了。

    弟弟说我们是来交钱的,女人连忙拉开一把椅子,搓着手笑着。我们坐了上去,交了钱。

    我望了望天,天是一种橘子皮的颜色。也是时候吃晚饭了,我提议去城里吃饭,毕竟我们一个半月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弟弟点了点头。

    搭上了公交车,公交车很颠簸,车上人也很少,只有我们兄弟两个人。公交车在石子路上一颠一颠的,我的屁股被颠得生疼。

    我们进了一家小餐馆,点了一盘猪头肉、一盘梅菜扣肉和一盘土豆丝,还有两瓶汽水。这是我们吃过最贵的一顿饭,准确来说,这是我们吃过第一顿花钱的饭。

    饭桌上,我们没有提明天该怎么办,我们还报仇吗。只有呼噜噜的喝水声,还有饭菜的咀嚼声。我们加了一碗又一碗的饭,弟弟把最后半碗饭倒扣在只有菜汁的梅菜扣肉上,梗着脖子一股脑吃了下去。我们俩都吃了个肚圆,上次这么饱,还是弟弟过十岁生日的时候,母亲煮了一大锅的面条。

    关于明天该怎么办,我心里没有答案。但我叫弟弟起身回家,弟弟久久地坐在椅子上,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