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镝不废我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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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鹤豹

    司徒鲸江道:“国师的绝地天通也令我们似通了一窍。”马狮梁微微颔首。

    这世上绝顶三人交手不过三招两式,已有惺惺相惜之感。

    崔子健不由想起了江湖上的两句歌谣:“东水浩荡西风狂,南峰奇绝北山长”,说的就是武林四大至尊,他本来不以为意,如今看来,这歌谣的前半句至少很准确,水次帮主的身法拳头确实如水浩荡,赤县教主则一出手就是狂风大作,这二人一柔一刚,一多言一寡语,偏生看起来是很好的朋友。

    只听场中鄂敦他腊道:“今日我等大战一场,谁若得活,自家技业必能精进。”

    司徒鲸江正色道:“国师何出此言?你我早非寻常武人好勇斗狠,为了虚名生死相搏。适才我已说明,今日我们乃以武会友,盼能与国师好好切磋,寄望可技进于道,进窥天人之境。”

    “呵呵”鄂敦他腊难得一笑,“天人已隔三千载,凡人岂能上窥天?”

    马狮梁不耐烦了:“多说无益,国师再接我三招。”话音方落,他人已卷起又一道狂飙,直取鄂敦他腊。鄂敦他腊敛容微微屈膝,人如钉入道路上一般,于狂飙中稳稳屹立。

    崔子健正待多看些时,只听司徒鲸江的语声传到耳畔:“崔家主,你还有正事要忙吧?这里交给我们了,你们就不必操心了,说不定一会儿我们就打到太行派去,让那老连不得不出门招待我们,哈哈。”

    自遇鄂敦他腊,崔子健心神之前像飘在半空,短短时辰似神游了八荒,听他所言,这才回到之前的白魅堂、清兵埋伏、龙二等人身上,暗道可惜,但他大丈夫当断则断,略一拱手,就掉头如飞而去了。

    跑不了多远,他就见到了一地的厮杀痕迹,多把鬼头刀散乱一地,血色刀衣在白雪皑皑中格外耀眼,只是再无在手中挥舞时那火焰般的杀气,只剩凝固似血液般的死气,官道上的活物只剩两匹马,失去了主人,却不懂逃去,还优哉游哉地啃食着路边的荒草。接着略一检视,就在路边找到了草草丢弃的尸体,他眯眼扫视一番,很快发现了龙二的尸体,只因他一身天蓝色袍子格外刺目。

    走近一看,只见龙二两只眼睛几乎突出于眶外,眼白布满了血丝,其他人的伤口不是是箭伤和火铳伤,惟龙二的致命伤在头上和胸口,都是钝器击打之伤,只怕就是新家兄弟的独脚铜人和长柄金锤所致。任龙二纵横太行多年,毕竟只是一个响马寨主,如何是西凉新家两大高手联手夹击之对手?崔子健一声叹息,心想这龙二本来僻处一隅,也算称王称霸,只因一念贪欲,自己横死人手,山寨精锐尽数瓦解冰消,堪称可怜但也是必然。他一念至此,忽想到自家本也是安处东南,如今却奔波在京畿,前路茫茫,尚不知未来如何啊?

    他摆摆头,将这一闪而来的念头驱走,矮下身形,避开官道,朝前潜行而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只不知富恒店的兄弟和女儿如何了。他却不知,自柳如是现身,他的兄弟崔子产已神魂颠倒,正拉着崔玉衿站队呢,他先站到了柳如是的身后,只觉一股兰香隐隐袭来,不觉心神皆醉。

    崔玉衿自看到柳如是真面目,一直在暗暗比较,叔叔既已站过去,自己二话不说也跟了过去,她这一过去,凤家兄弟对视一眼,也站了过去。

    这下子,成了两伙人的对峙。

    王邠如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崔子产:“这位朋友适才还给我喝过彩吧,怎么看到更漂亮的小娘们,就站到她屁股后头去了?”

    崔子产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给还略带粗俗,老脸都不禁一红,强道:“我灵隐崔家自然站在正义一边。”

    王邠如不再理他,侧头用挑衅的眼神望向龙二南三关四一行人,胖乎乎的龙二一挥手,当先一步大咧咧地走向王邠如身边,南三关四二人低头疾走几步,也跟在他后面。

    王邠如哈哈笑了几声:“看来是我们人多啊,不过姑奶奶从不欺负人,今日绝不以多打少,不如我划个道啊,两边各出人单打独斗,谁赢得多谁话事!”

    “也罢,大家点到即止,正好也切磋下武艺。”这是吴老泉还在和稀泥。

    “甚么点到即止,我看必须以死相拼。”王邠如冷冷道,眼神中透出一股煞气,她就像只美丽的豹子,那美丽常常会让人忘记,她有多么的危险。

    “好啊,我陪你,一场定输赢?”说话的是李定国。

    王邠如深深地望他一眼:“一场不过瘾,六番战吧,我们各出六人,看谁赢的多。”

    “痛快,就如此。我本不愿跟女人动手。”

    王邠如冷笑。

    崔子产心中盘算,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顶级高手似乎并不多,她既提出六人,当是她自己还有尼堪、仲殳充、漏渤容以及瘦汉和龙二这六人,再想找出第七人都难。

    而己方如果下场六人,当是李定国、郑成功、贺小朴、柳如是和自己,尚缺一人。鼎泰丰镖局那边单元丰和高沧侯都可一战,但看起来他们会保持中立。宋氏昆仲当然也可列入六番战名单,但他们哥俩似乎只为除恶,并未公然挑战清廷。而那丰艮和曲明夷二人虽然一动一静甚是亮眼,但毕竟年纪尚轻,修为不够,更何况二人还未明确表态。难道那第六番,要让侄女出马吗?这个李定国,答应得过于痛快了,看他样子就有些粗豪莽撞,哪能一切都跟着敌人的想法来走。

    他还在盘算,王邠如已经抄起身边桌上的筷子筒,随手抓出一把,往墙上一挥,只听笃的一声,六根筷子齐刷刷一排钉入墙中,就像工匠量好尺寸,精心捶入的一般。众人见她露了这一手,不觉刮目相看,暗道巴蜀王家不愧是八大家中独霸西南的一家。

    再细看那六根筷子,众人只觉她手法更奇,只见第一根是白色的竹筷,余下五根都是棕色的硬木筷子,白色筷子入墙最多露出最短,其余四根筷子则都是一半入墙一半露出,只有第六根筷子,几乎只有很小一截钉入墙中,露出颇长一段筷身。

    众人一头雾水,只听那王邠如道:“白筷是我,本姑娘才疏学浅,当然第一个下场,后面那五根嘛”她右手往身后一划道,“都已有人一一对应,我方出场六人,顺序已定不会更改,你们快快安排一下以何次第下场对阵吧。”

    话音未落,只听院外传来了一声雄鸡报晓之声,接着村中又有好几只公鸡跟着叫了起来,看起来,天是亮了。

    王邠如一振身上的斗篷,人已掠到院中,高声叫道:“哪位来捡我这个软柿子?”

    崔子产暗暗称奇,传说中的王邠如甚是心高气傲,她不但是巴蜀王家的实际家主,还以汉人客卿身份名列于满洲十大勇士之列,一身技业当超过仲漏等人,适才看她信手挥洒,六筷随心所欲地钉入墙中,手上功夫之妙,自己都不是对手,为何她反复自称弱者呢?

    只听一人清喝一声:“我也是最差的,正好陪你。”峨眉掌门贺小朴说完,也缓缓走到院中,朝王邠如微微一揖。

    王邠如道:“贺掌门,我当年在贵山金顶悟道,还要多谢你照顾啊,今日我当相让三招。”

    “大可不必,天下名山僧占多,我们峨眉派占据峨眉,还忝以山名为派名,本已过分,又凭甚么拦着你在金顶悟道啊。”

    “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战吧”王邠如比海还深的眼眸在贺小朴面上转了一转,“其实我第一次见到贺掌门,就想和你好好亲近亲近了,可惜一直没得机会。”

    “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贺掌门这挺拔风姿,邠如我如何能忘啊。”说到此处,王邠如秋波宛转,格格浅笑,众人在一旁看来都是一阵心旌神摇。

    可她此话话音未落,左手一指就戳向贺小朴。

    二人在院中动手,屋中众人基本都站到台阶上观战,这一指戳出,围观人中眼尖的已经动容,皆因以指聚气攻击他人,总是要把全身功力往手指上凝聚,自然手指会微微粗壮起来。而眼前王邠如这一指,手指不但没有粗,反而细了起来。

    巴蜀王家的指掌双绝,乃指剑掌刀,看来这指剑就如小孤山凤氏一样,是窄剑。

    贺小朴抵挡那一指的是右掌,立起来,迎向那一指。

    指掌甫一相交,周围有人就惊呼了起来,因为看起来王邠如一指就穿过了贺小朴掌心。高手过招,往往三招两式即分胜负,但堂堂峨眉掌门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实在令人无法相信。

    而实际上,更吃惊的是王邠如,她没想到指掌堪堪相交,对方的柔掌就微微滑开,贴着自己的手指,闪开了指尖的锋锐,轻拍自己的指侧,同时她左手也是一指横空点来,迎向自己的指尖。

    于是,自己一股直的力量,迎上了对方一横一纵二道力量,变得极度不利。

    王邠如暗自冷笑,心道自家的指掌双绝岂是一般武林人士都习练过的指剑掌刀可比,她本来有些忌惮峨眉派的镇山刀法和飘逸轻功,要的就是与对方直接力拼。她王家的指剑乃是数百年前族中排名第二的高手王玄初创立的一门绝学,以一种独特的练功运功方式,将内力在攻击上凝聚为一点,如针如刺,尖锐霸道,同时为防止对手攻击指肚,还会同时在侧翼凝聚弧形气流,防守得滴水不漏。

    王玄初这套指法在巴蜀王家人称月御十一指,虽说只是十一指,其实却是剑法的十一诀,每一诀一种手法,变化甚多。

    她知道,自家在江湖上以指掌双绝著称,武林人士又基本都会练过指掌,往往不服气,愿意以自家指掌功夫挑战王家的指剑掌刀,殊不知王家几百年来千锤百炼出的指法有多强横,最终结果无不惨败。如今没想到一上手,贺小朴就以指掌硬拼,倒也正中她下怀。

    心念电转,一指二掌间也如闪电般交接。

    贺小朴居然变招了,看看双指相交,她似嗅到了危险,左指右掌往中间一凑,搭成了个“丁”字形,避开指剑锋锐,架住了对手手指,往上疾推。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一上来就埋身交手,既快且美,犹如两只穿花蝴蝶般在院中上下飞舞,顷刻间已来回几十招,竟斗了个难分高下。

    接着,二人招式又是一变,如果适才是花巧,现下就是朴拙,适才是以招数取胜,现下就是以内力相搏,一时间院中劲风扑面寒气逼人,二人的魂灵都仿佛离开了身体,腾在半空,俯视地上的二具肉身在绞杀。

    崔子产斜眼看了看周围的观众,不禁暗自叹息:这么美丽的两个女人,何必要如此啊。

    又几十招过去,二人还是势均力敌,惨烈之态总算是消弭了,王邠如轻笑一声,抢先变招,本来微有古铜色的俏脸变得晶莹白嫩了起来,出手就是一记鹰爪手功:鹰碎长空。

    她适才以王家指剑掌刀绝技出手,竟然频频落空,对手手脚上的招数之精之轻灵,大大超出她的想象;于是她干脆撤去精巧的招数,纯以指掌间的强大内力逼迫对手硬拼,对手身手轻灵,按理说内功当不以深厚精醇见长,必当避己之锋芒,岂知对手毫不示弱,也是硬接硬架,甫一交手,二人竟是功力悉敌。

    王邠如在金顶多日,自是知道峨眉派的内功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空中无色气功,号称修习之人要想修成正果,在练至第八层之后,还需经历九九八十一天艰难痛苦,这期间又有十二关口,要练功之人一一断绝六根六尘,即所谓“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这才有可能大功告成。而此功一旦练成,则威力巨大,可令受袭之人短时间内一身功力兼体力都空空如也,甚至感官都会丧失。

    她虽知此功厉害,但从不相信有人可以真正练成,但二人以内力相拼之际,她却开始感到了眼花、耳鸣、鼻塞、舌胀、身形凝滞、心意消沉。一惊之下,她只有将家传的“夜月空山”气功提至十二成与对手硬拼,凶险之处,又岂是外人所能晓得。

    几十招过手,她心知如此下去恐是两败俱伤之结局,遂再次变招,施展出了自己独创的鹰爪力,此功将王家的指掌双绝凝聚于单手鹰爪之上,配合自己格外擅长的身法,乃是她在巴蜀王门力压侪辈的压箱底绝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