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镝不废我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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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乱战

    王邠如饶有兴趣地盯着贺小朴,道:“贺掌门你这话问的多余,连大姐我都是专门为这趟镖冒着雪来的,这屋里还有不是的人吗?”

    贺小朴还未答言,宋仲毅搭茬了:“王大姐此言差矣,别人不知道,咱哥俩可不是为了甚么镖,倒是冲着保镖的来的。”

    吴老泉吓一跳,赶紧望向局主,看局主也在那闭眼冲盹呢,只好强笑道:“宋二哥,莫开玩笑,我们保镖的不正陪二位哥哥喝酒呢嘛。”

    宋仲毅摆手:“鼎元丰镖局子那是不错的,你吴老泉算条好汉,你们单局主今天第一次见,也算痛快,再说他们帮主我也惹不起啊,哈哈。”

    单元丰确实是鼎元丰的局主,但他相当于东家,平日里别说走镖,连具体事务都甚少过问,一心专注忙于其帮务,他毕竟是江湖二十三盏灯中,天下第一大帮水次帮的副帮主,平日坐镇于扬州,与另一位副帮主王午桥——坐镇于天津——南北各自负责,是老帮主司徒鲸江的左膀右臂。司徒鲸江虽已不怎么现身,但毕竟乃武林四大至尊之“水次鲸江”所指,传说中一身技艺已超凡脱俗,手下更有逾十万帮众活跃于漕运沿线,宋仲毅说自己惹不起,倒也不完全是虚言。

    “那敢问二哥冲谁而来呢?”吴老泉听仲毅说的中听,赶紧打蛇随棍上,把宋字都去了,显得更亲近。

    宋仲毅一抹嘴,右手一指座中二人,道:“两位朋友,不要作缩头乌龟了,你们当年在黑道上作恶太多,咱哥俩一直想会会你们,结果消息刚传出,龟儿子就不知道逃到哪条阴沟去了。这回不知怎的,摇身一变成了保镖的达官,还大摇大摆地打我们哥俩地盘经过,示威来了?咱哥俩接到消息后紧赶慢赶,终于在这京郊村店赶上你们了,高兴啊今儿个真高兴。”

    众人顺他手指望去,原来指的是黄宗羲单元丰那桌上的两个灰衣老者,适才还与黄宗羲纵论,一个姓漏,一个姓仲。

    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在意,漏姓老者慢腾腾道:“宋老二所言为何?老漏我糊涂了。”

    “嘿嘿,装吧,你俩现在的字号是白魅堂内三堂‘蒙’字堂堂主仲殳充、‘一’字堂堂主漏渤容,充着暗镖的达官,人模狗样的,可当年谁不知道青海道上有一对凶徒,手上累累人命,血案众多,引得白道三次围攻,最终狼奔豕突窜到关外投了隗始惊才保住小命,一个匪号是‘黄河判官’仲老大,一个匪号‘血手太岁’漏老二,可不就是你们吗?”

    两个老者没吭声,但脸上都露出一副被道破名号及过往丑事的煞气,二人也都慢慢站起身从桌子后面走出,他们坐在那里灰扑扑的不显眼,待站在堂中,就看出真实的实力。

    仲殳充扁脸松颊,脸侧的皱纹一层层的,漏渤容瘦脸细眼,长得小里小气,论长相二人可谓不好看,可二人站在那里,虽然岁数大了,但不看面貌,那身姿都像壮年之人,宽肩厚背,长腿长臂,皆有虎狼之态,一个双腿分开与肩同宽,一个双腿一前一后微微错开,都有渊渟岳峙的气度,而双肩都松弛静止,毫无剑拔弩张之姿态。

    当年仲大漏二横行青海道,多少人欲除之而后快却奈何不得,反而白白又赔上十几条性命,直到惊动了太行连观霜和龙门宋氏,这才突然销声匿迹,原来都投到了白魅堂的门下,成了内三堂的堂主,看二人这状态,这些年武艺又有精进。

    “是院里滚还是屋里蹦,是兵刃还是拳脚,是斗武还是比酒?二爷我让你俩划下道来,甚么我都应着。这屋里人多,别传出去,说咱们爷们欺负你们。”宋仲毅连站都不站起来,傲然举杯,神色不变。

    “刚才你说不敢得罪水次帮,难道却敢得罪我们白魅堂吗?”漏渤容本来脸上颜色更变,看起来就要冲上去厮打,但却被仲殳充用眼神止住,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废话废话,水次鲸江,那是武林至尊啊,白魅堂是甚么玩意儿,我压根没听过。”

    宋仲毅这话一出,满堂一阵嗡嗡声,白魅堂本来就是和水次帮齐名的六大势力之一,如今跟随清廷,更是声威大震,势力扩展得极快,已经成了六大势力之首了。其内三外五的八堂高手近年来更是随军出征,立下了不小的战功,有些人已经得了游击、守备这等军职。这仲漏二人的堂口,仅次于堂主隗始惊和“鸿”字堂,二人乃白魅堂中第三第四号人物,平日里都是隐于总堂,根本甚少现身江湖。如今宋仲毅这话一出,不但是挑上了仲漏二人,更是连整个白魅堂都不放在眼里了。

    “好个龙门宋,送终的送吧?爷爷就跟你在这屋里轻轻比划两下了。”话音未落,漏渤容已经猱身而上,右掌直接朝宋仲毅头上拍下。

    宋仲毅依然坐着没起来,口中喝一声:“来的好。”

    众人听到这三字时,二人已经交手了四招,无一点儿风声,就像同门师兄弟拆招一样,就是快得惊人。

    漏渤容欺负宋仲毅托大不起身,招招不离其头部要害,而宋仲毅则利用其不起身,双掌只防护上半身,招招抢在对方攻击的线路上,逼得对方连续变招,二人交手四招,其实一点儿也没接触到。

    漏渤容第五招又至,这一次他右掌劈出竟幻化出五个掌印,虚虚实实,且掌风乍起,看来已经贯上了真力,要逼对手硬碰硬。宋仲毅冷笑,左手五指箕张,他手大又离自己近,五指在方寸间一晃,竟封死了对手虚虚实实的五个掌印。但掌力总强于指力,若一招接实,只怕他要吃亏。

    漏渤容微微变色,他右掌其实全是虚招,实招是底下翻起的左腿,掌挂风声也全是掩护。如今对手只以左手五指接五掌,右手却不见踪影,右肩也下沉,显然早练到自己要用腿,已经在桌下等待了,对手右手肯定是主力,又灵活,自己左腿对上,估计就要吃亏。

    顷刻间,因为对方料敌机先,竟要在双方第一次接实之际,以强压弱,要占到上风。

    好个漏渤容,左腿突然变向,从之前踹向宋仲毅的座椅,改为踹向桌子另一侧的桌子腿;同时右掌半空中哨的一声,由虚变实,由掌变拳,单锋贯耳,直取对手左太阳穴,要以硬拳断指,最好直接凿进对方死穴。

    他判断及时、变招迅速,还能化虚为实、化老为嫩,虽然一点劲道还未露,但行云流水的动作招数,说明他内外功已经到了很高境界,难怪当年能横行青海,如今更是身为白魅堂内三堂堂主。

    可宋仲毅竟似猜到了他的这些变化,几乎在同时,人在椅子上往下一出溜,双脚如剪刀,剪向对方蹬向桌腿的左腿,同时轻松躲开对手打向他太阳穴的攻击。

    漏渤容也不客气,右拳又由实变虚,顺带一甩,左掌悠起,一个力劈华山,最简单也最实用的招数,猛劈沉下去的对方头顶,同时左腿微收躲开对手双腿剪,右脚借势腾起,踢向对手后腰,这招一出,他人已微微腾空。

    宋仲毅剪刀腿在桌腿上一点,借力一长身,人又好好坐在椅子上,同时双腿继续保持剪刀状。这一来漏渤容左掌登时落空,右腿从踹向对手腰眼,变成踹向对手的剪刀口里。

    漏渤容一身力气无处宣泄,处处被对方反制,招招被对方化强为弱,换做一般人只怕已烦躁不堪,即使自己凌空以单腿对对手双腿,明显落在下风,也要拼了力气,跟对手硬接硬碰了。

    哪知此人看起来性格冲动,武艺上却甚是老辣,根本不急,一看对自己不利,立刻又变招了,左掌上挽,右掌下拍,一个夜叉探海,猛的向对方双肩劈去,同时借这一招之势,双腿后蹬,不但躲开了剪刀腿,还又形成了新一波攻击。

    宋仲毅嘿了一声,突然人影晃动,人已窜了出去,胯下的椅子却突然飞起,贯足力道迎向对手,离得近的人都有一种感觉,他是用屁股发力,催动了这记椅子攻击。这一下变化太快,椅子成了暗器,逼得漏渤容不得不硬接了,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右掌直接将一把实木椅子劈得四分五裂。

    同时宋仲毅已借助反力,窜向站在几步外的仲殳充,半空中连续出手,待木头落在地上,他已经在空中和对手硬击了三掌。

    吴老泉看得真想大声喝彩,头四招双方变化已经神速,这后四招更是精妙,之前全是变化全是虚招全无硬接,而宋仲毅在最后一招巧妙利用椅子与对方终于硬接,同时借力又偷袭仲殳充,招招实打实,大砍大杀,与方才全是虚招迥然相反。弹指间变化无穷,招式、内功、心法、判断,无不臻于化境,不愧是江湖八大家中的高人。换做稍差一点的武林人士,此刻二人已经都被他放倒了。

    可仲漏二人却非噍类。

    漏渤容虽然被逼与椅子硬拼一招,但好整以暇神色不变,负手站在原地,并未上前相助仲殳充。而仲殳充更是厉害,与对方硬接三招,从第一招的仓促,到第二招的稳固,再到第三招充分借助大地力量,已占据了些微的上风。

    第三记硬接之后,仲殳充稳稳站定,宋仲毅向后倒翻,不待其落地,仲殳充终于开始攻击,窜了过去双掌前推,虽无风却无活。哪知宋仲毅半空中似欻然负重般加速下落,方一站定,仲殳充耳畔就响起一声深深的吸气声,然后宋仲毅整个人就像一根棍子般朝他砸了过来。

    劲风激荡,仲殳充的头巾向后飞飘,露出青虚虚的脑袋,他见势不妙,急忙提运十二成真气要跟对方硬拼,毕竟刚才三记硬接,他觉得对手确实强大,但也没强大到可以碾压他的地步。

    哪知双方劲道气机甫接,他就觉与适才三记重击迥然不同,对方这一次真气劲道之猛、气机轨迹之怪都令他色变,且人成棍形,真气也成棍形,竟似对手用上了兵刃,以一根有形的铁棍猛砸而来,陡然提升了战力。

    仲殳充当机立断,双掌继续朝前猛接,脚下却抹了油,倒窜出了屋子,直站到台阶上才立定。

    宋仲毅一劈占到上风,更不稍息,连续又是两劈,仲殳充都是手上全力接,脚下全力退,这三记硬接之后,他已经退到了院门口了,脑门上也现出了豆大的汗珠。

    漏渤容见势不妙,也一耸身,窜到了院中,与仲殳充并肩而立,二人彼此互望一眼,目光都露出了几分诧异,他们真是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的实力:先是以快打快,全靠招式;然后以硬接硬,尽凭力道,全都展现出极高明的能力和战术。

    宋仲毅留在屋中并未追出来,笑嘻嘻地向四周致意,几个镖师连忙竖起大拇指。只有一人呱唧呱唧地鼓起了掌。众人看去,却是从后院出来倚着门框睡眼惺忪的高沧侯。

    “睡醒了?”单元丰瞪了他一眼。

    “刚撒完尿,听前头热闹就来看看,这位大哥身手真俊!”

    “就光身手俊?”宋仲毅朝他挤眼。

    高沧侯咧开大嘴直乐:“长相也俊,起码比我俊。”

    满屋莞尔。

    高沧侯笑容突然一滞,只因他看到,有一人在笑声中紧跨三步,身形如鬼魅,缩地成寸一般,闪到了宋仲毅身后,抬手朝他后脑就是一拳。小高也不认识此人,想不到白白胖胖一个财主打扮的人,身手这么快。

    接下来,这屋中就热闹起来了,瞬息之间,一个又一个人闪了出来,就跟故意串糖葫芦,故意凑热闹一般。

    一个身穿赭黄色绸袍,看起来也像个财主似的青年,无声无息窜到胖子身后,也是一拳捣他后心。

    一个牛目圆睁的汉子杀气腾腾地跟在他身后,朝他后腰一脚踹去。

    一个腰挂葫芦的大汉都没起身,就近给了牛目汉子一掌。

    一个方脸瘦汉急忙跳出来,给了葫芦大汉一记黑虎掏心。

    一个黑衣汉子虎步一迈,右手成剑诀,点向瘦汉后背。

    一个矫健美丽的女子抄起座上一支筷子,直取黑衣汉子。

    一个白袍小伙子双掌一错,朝她就是连环两掌。

    一个白脸的汉子则飞起一腿,踢向小伙子右肋。

    一个优雅如鹤的女子一记鹤啄,右手凿向白脸的后脊。

    一对瘦汉——一个扁脸一个瓜子脸——从院子里窜进来,夹击这女子。

    这一连串的兔起鹘落人影纷飞,可把高沧侯的睡意都驱走了,眼看俩人偷袭一个女子,顾不上喊话,急忙弹过去,伸双手去抓这两个瘦汉。同时他只觉身边劲气充溢,眼角余光看到一个虬髯汉子跟自己并肩抓向瘦汉。

    单元丰不打盹了,朝吴老泉一使眼色,二人腾身而出,一个拦住高沧侯,一个拦住虬髯汉子。

    吴老泉一把拦住小师叔,同时急忙回头看,所幸再无人袭击自己和局主了。而屋中劲气鼓荡,几声冷哼轻叱,眼前一阵花乱,再看时,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就似刚才甚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屋中只剩自己和高沧侯二人,还拉拉扯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