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担忧从我妈身上转移到了我哥身上。

    她跟我谈论起的话题也从别人纷纷集中到我哥身上，现在我哥仅仅靠着他一个人分担了我们这个家百分之九十的炮火。

    前不久外婆用感冒严重这个理由让我哥回了老街，其实背后的动机是她想让他回家陪她一起过节。

    他破天荒的呆了八天，按理说已经是这几年他在家的天数里算多的了。

    可是刚刚我打电话回家，外婆的语气还是那种是责怪，是训斥，是不满。字字句句都是被不满充斥的表达，言语间也是阴阳怪气。

    她用那种不满又阴阳怪气的语气说过很多人。

    其中有我母亲、我父亲、我姐、我大伯、二伯、四叔、继父、她的好朋友、我们的邻居等等。

    是身边所有她亲近的人，或者是接触过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那么多怨念。

    这也是我很讨厌她的一点，两幅面孔。

    在人前是通情达理、与人为善、做尽好事、人尽皆知的大好人，人后就是转变脸色张口就开始说别人这不是那不是的长舌妇。

    她不让我们说的人，是曾被她帮助现在依然隔三差五去看望她的城里亲戚，还有她的干女儿。

    她一直维护的人，一直不挑三拣四的人，太少了。

    从我开始懂事起，我就时常质疑她的说辞，但是我不反驳。我只是不会再听了。从前我对她言听计从，她一直传输给我们的观念就是我爸妈不是人，不管我们仨，是她带着我们长大。

    可是为什么不能体验下女儿们的艰辛呢，为什么不给她钱就是不孝顺呢。

    为什么从女儿和女婿失败又难堪的婚姻里，没有一丝自我怀疑是不是做错过什么呢？

    她是外人看来对我们很好的外婆，是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外婆，是含辛茹苦拉扯我们长大的外婆。可是她总在时时刻刻提醒我们，她有多伟大，为我们一家人牺牲过什么，这个家，非她不可。

    我们怎么还不知道她待我们好这个事实呢。

    我们知道我们也记得，但是不要一直用养育我们来让我们做我们觉得不对的事情，不要利用我们的孝顺来试图长久的留住我们停在这个小山村。

    我曾经也觉得我要为了他们二老留在这里，一辈子陪着他们，为他们做我能力范围内的所有事情，我放心不下他们。

    我总是在学校打电话给她，听见她说家里长家里短，说我母亲又怎么样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其实事情不是那样，是她的一面之词，她完完全全只看到自己的利益被损坏，我总忧心重重。

    因为他们二老我曾希望我不要上大学了，我要赶快长大，我要赶快挣钱给她们花，让他们不要再那么辛苦了。

    我愿意攒钱偷偷给她，但是她却总是四处跟别人炫耀我们的孝顺，结果就是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自然也传到了我爸妈耳朵里。他们不阻止我，也不赞成我，只是告诉我，外婆有钱。

    我哥在家待了八天，我觉得对他来说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以为他时时刻刻都待不下去，毕竟外婆的言辞犀利，时常误解乃至曲解我们的意思，有时还难听至极。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有一天我想着打视频回去看看他们在干嘛，接通之后外婆拿到手机，就开始跟我说我哥一天不学习、不工作、不找对象，接下来的日子可要怎么过才好，大家都担忧，又无计可施，还是不满的语气，我知道我哥一定可以听见她的话。

    今天在再打电话回去，结尾时她还是那些话。刚开始我只是随口一问我哥去县城了吗？她就开始发牢骚了说，他早就不在老街了，那天赶集他一睡睡到了大上午过去了，也没叫醒他。睡醒了之后没看见她，给她打电话，在近处的地里没找到人，于是问她在哪干活，她在河对面的地里收成熟的豆子。

    他说他要走了，让他热了饭吃了走，他热了饭都不吃就走了。饭，热都热了也不吃，走到马路上也不喊她一声，她回到家打电话给他问怎么不吃饭，他说他不饿。

    还有说我哥回家前两天还是像话的，给她做饭洗碗，可是过了两天就什么也不做了、懒觉也睡起来了，是说他懒惰，在家也不帮她干活。

    还说他去县城里住我的新房子，没有钱，水电费没人缴。吃什么？我听出她的意思了。

    是说反正没工作，为什么却不在家帮她干农活。

    睡懒觉是年轻人的节奏，给她热饭是为了她回到家可以吃到，洗碗是体恤她，不饿是实话。

    不回家是错，回了家不干活也是错，干活了没时间找工作还是错。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找不到女朋友也是错。

    可是这些农活我们从来不提倡她做，我们一直说让她少种点庄稼，免得劳累过度身体不好。她不当回事，一如既往大包大揽，八十岁了，还种了很多辣椒，可是今年辣椒太便宜了。我们怎么不心疼呢。

    可她还是想赚钱，我今年回去会跟她说清楚，每年给她多少钱，别再想着在老家挣钱了。我们挣钱容易很多，起码比她容易，也比她年轻。

    她希望我哥有工作有对象，说不想在活着的时候看不见他的好日子，怕等不到那一天。

    他是她老街房子的指定且唯一的继承人，她最担心他，最溺爱他，可是他也最不争气。总让他们担心。

    他们二老也时常对我说我太辛苦了。

    我的懂事和事事为自己落实，也许也让他们动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