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24岁的散文集
繁体版

外公的一生

    外公的一生,都是在等。

    我们家是外婆主外外公主内的组合。

    等着自己的妻子从外面的世界回家,她可能去城市里上班、作为党员去开会、作为顾客去街上购物、作为宾客去参加年轻人的婚礼、作为朋友去参加友人们的生日等等。

    等着自己的女儿长大,这个女儿终于长大成人,却一心想逃离这个家,带回了另外一个男人。她虽然给他们带来了很多不好的情绪,但他也还是担心她,担心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担心会不会连累到自己的外孙。

    等着自己外孙们长大。他自己的女儿已经不在是他们唯一的念想。他们的念想从女儿变成了女儿的儿女,好在三个孩子都孝顺,都听话,从小他们看见我们上学拿到的奖状会欣慰,会拿去炫耀,就把一张张奖状贴在我们家的木板墙壁上。等我们放学,等我们成长。

    我们小学毕业后,读中学的学校离家有了距离,我们不能天天回家,我哥可以那个周回到家,拿着他不爱洗的衣服。

    我的学校在县城里,我只能在每个国家节假日回家,否则周末两天我一来一回也略显奔波,本就晕车的人,是不愿意一次次经历的。

    他变得越来越慈祥,越来越想念我们。

    年轻时他不是这般慈祥的,时而是严厉的。

    他会写字,会认字,有时候看着我们做作业时,会把本子上的东西读出来,他写的字是漂亮的。他还会画鱼,有一次他在我的草稿本子后面画了一次鱼,我把它撕了下来,保存了起来。

    是很传统的画鱼手法,很简单也很粗糙。但是出自外公的手,是可以被收藏起来的,由我收藏。

    他还会在漫山遍野的植物里摘取些带有芳香的花,一簇簇的花、一朵朵的花被他摘回家,用啤酒瓶盛满了水,把它们插在里面。这是我姐在一个春天里回到家看到的景象,当时她很惊叹我外公也是如此可爱,如此浪漫的人。

    他在饭后喜欢躺在沙发上哼着他的小曲,数量有限、歌词有限的小曲,那时候的他应该是最悠然惬意的时刻了。

    他耳朵不好,有时候我们有心思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听不见。我们不看他,嘴巴里却喊着他:外公、外公。

    他好像感觉有声音在呼唤他,可是又没看见我们的眼神看向他,疑惑地看看我们恶作剧的几人,我们看见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外公的好朋友太少了,平日里来我家的都是与我外婆关系交谈甚多,我外公充当的角色是倾听者。有时情到深处还会落泪。

    我印象里他的好朋友有河对面上游的那个外公,那个外公是有特殊体质的,前些年身体康健的时候,他会在每家每户收割漆,我见过的人时候他敢用手和身体接触这个东西,我们其他人都是会过敏的。他年纪比我外公还年长些,每次他来我外公像是找到了朋友似的,和他开玩笑,还打趣他们谁的耳朵更不好使,五十步笑百步的人居然也是我外公。

    他的亲兄弟们在另一个村子,住在高高的深山里,都先他而去了另一个世界。近几年他的腿脚不便,身体不太好,都是他们来看他。

    这些外公来的时候,我外公话也不多。因为他对外界的信息都来自于外婆和来我们家的人的转述,他耳朵不太好使,可能也会因此漏掉了重要信息。

    这对聊天来说,是个大忌。信息捕捉得不明确,很有可能导致聊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索性外公无心参与这些社交,只是尽力听着自己可以听到的,在客人走后外婆会一一跟他说明情况,并再加上外婆自己的个人恩怨在里面。

    但外婆说话有时候会添油加醋,怀疑有的人做的事情的动机,但外婆也不是无端猜测,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和那个人的言行举止来断定的。

    外公就这样,靠着外婆描绘的世界和这个社会关联着。

    我读小学的时候,外公也是身体尚好的,那时候他爱喝酒,但有一次因为喝酒,外公外婆俩打了架。当时我不记得是谁叫我去求助上面隔壁家的大舅来阻止,这个大舅是儿孙满堂,有妻儿的大舅,也是外婆后来的眼中钉,口中的白眼狼。我记不清是怎么结束的了。

    最后在外婆的强势下,是外公的妥协换来了平静,外公好像从那以后,对更多事情的掌控权就更弱了。这场小的战役,以外婆的胜利告终。为自己的权利再扩张了一次。

    外婆后来与人聊天也常说起这件事情,从那以后,外公酒也很少喝了。

    外公本就不多的爱好,变得更少了。

    外公的第一爱好,是看山歌剧。是云南山歌,那时候我们家家户户都有自家的影碟机,放进小小的磁带进去,就可以看见一部部唱着云南山歌的剧情。

    我记忆中我们反反复复看过很多遍的云南山歌剧有《小矮人找媳妇》。那时我也给他买了许多听剧名就很曲折的影碟。

    还有很著名的一些人物传记,比如《穆桂英挂帅》、《薛丁山与樊梨花》等。无论我们看了多少遍,都会被马景涛饰演的薛丁山版所代入,我们憎恶那个卑鄙小人窦仙童、怜悯被奸人所害的樊梨花、也敬佩大公无私的薛仁贵。那些爱恨情仇,我们也自我代入了很多遍。所以对剧情也是轻车熟路般。

    后来我们家的影碟机坏了,不知道换过一个,又坏了。外婆没有再买新的了,我们也没人提起了。外公也只能看电视里的那些没见过的剧情和不熟悉的演员,有时候有的频道会播放《西游记》和《新白娘子传奇》,这时候外公会看,直到播放它们的时间段过去,只能随便找一个频道,把电视剧当成背景,而他也已经睡着了。

    外公年纪大了以后身上总是这里痛那里痛,外婆一直自诩是个小医师,我们家总有大大小小包的药瓶,有止痛的、感冒药、降血脂的、降血压的、牙痛的、关节痛的、头痛的,各式各样,外婆还会不断补给。

    每当有何处不适,就会拿出透明塑料袋里的瓶瓶罐罐来配药,她和外公都变成了药不离口的人。有时吃了药不管用,又拿其他的药来吃,直到最后发现都没用,再去找医生对症下药。

    外公的还有一大爱好,是我们都为之赞叹的壮举-园子栽培树。我们家的地势是平缓的,前院靠近竹林,右院靠近梧桐林。

    外公把前院的大院子分一块出来种蔬菜,还种了牡丹的孪生姐妹芍药,用竹竿搭建了框架,那些蔬菜就在他的照料下,嫩绿的芽儿长满了竹竿,爬上了我家猪圈的屋檐。

    竹竿下的植物茎藤四肢缠绕的景象,更是美丽的不像话,结着的佛手瓜沉甸甸的挂在那些纤细的茎上,大小不一,形状都是相似的,错落有致中,阳光也透过缝隙照进去,如果真有世外桃源,那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恬静、悠然、绿意盎然。

    每逢我们回家的时候,只觉得分外漂亮,就像独属于我们农家小院里别致的景象。

    我第一次给他们做饭时年纪不大,那时候我还邀功似的叫外公吃饭来着,可是那才下午三点钟呢。从那以后,饭都是我煮了。

    外公总说饭菜都太硬了,牙不好的他只能勉勉强强,直到我做饭做菜都变成稀烂样。煮成稀烂,自然是说不上好吃,好在外公可以下咽。所以我做菜都不好吃,因为长大后我才知道有些菜,七分熟才最好吃。外公们的饭菜,我们都是十分熟的。

    后来外公的牙齿越来越少,只有几颗大牙和两三颗门牙在口腔里孤零零的挺立着,他每笑起来,我们看得人也乐呵呵的笑个不停。

    他总是一脸忧愁的表情,在听见我们家的谁的时候,都是一脸担心。都会忧心忡忡,都会暗自神伤。他心疼我们,我们也同样心疼着他。

    他和我们之间,好像一直都有着莫大的羁绊。他在哪里,我们的挂念就在哪里。

    他终于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终于不用再等待着我们回家了。

    他去世后,外婆的干女儿曾梦到过他说他的东西没给他烧过去,我姐也一直梦见不好的场景,那几天心神不宁,后来发现的确是遗忘了他的东西,给他捎过去之后,就没再做那个梦了。

    今年,他们给外公准备了好多纸人,还有房子,还有钱。大家都希望他在那边,可以是富裕的,可以不被人欺负,可以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随从,保护他。

    无论他在哪里,我们都希望,他过得富足些,安稳些。

    他的外孙聚在一起的时候,时常想起他,总觉得我们仨的安稳日子要让他看看。

    他也不必再担忧我们学习怎么样、工作是否找到、对象有了吗、工资可观吗、有想共度一生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