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的离开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我一直对外公的去世感到很抱歉。因为我实在是无法和这件事撇清关系。我那天晚上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当是和从前一样，是外婆过分的担心。

    外公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记得是很晚了，但具体时间我不太记得了。外婆给我打来电话，是外公生病了，说外公不好。问我能不能联系人送外公去医院。

    一方面是我当时下意识的以为是外婆又小题大做了，因为这些年外婆生了什么病都会说得蛮严重的。我并没有当回事。

    另一方面是我当时也确实不知道找谁去，因为我平时和亲戚们都不走动，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该麻烦谁，该像谁求助。

    于是我给我我母亲打电话，没人接，于是我给她发消息，让她去看看，那时候她们的关系还没有到闹翻的地步，那一天是外婆过生日。我不知道我母亲有没有回去给外婆庆生。

    我妈并没有给我回复，我以为她睡了。

    第二天我爸那边的亲戚给我打电话让我立刻回家一趟，外公病重了。

    我当时确实知道感到后怕了。

    但还来不及伤心，在我还在途中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

    据外婆回忆，他们那天打电话给我后就一直等着我的消息，在床上等到了天亮。

    无论多少次我听见这句话，我都会悲痛万分。都是我的疏忽大意，让他们白白等待了一晚上，在担忧和不安中，在病痛交加中等我的消息。

    在早上去医院的路上，外公还是一如既往的晕车，说好难受。他们安慰他，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在我姑爷背我外公上车的时候，外公已经下意识的没力气，抓不住他的背和肩了。

    我姑爷正在经历着的是一点点感受着外公生命的消逝。

    他们到了医院，换了一个人背着外公去就诊，其中的细节她没有描述，只是背着外公去就医的四叔也感受到了姑爷的那种无力感，就是一个老人在你身上，气息渐渐消逝。

    在进手术室前外婆还跟外公聊天来着，外婆说那一刻的外公，回光返照般，气色好了起来，说话声音也明朗起来，大家都以为他会没事的。

    可是一进了手术室，医生还什么都没做。人就没了。

    这时候的我还在路上。被告知外公已经没了呼吸。让我就跟着外公的救护车回家。

    我看到了外公的遗体。

    我回到了家，我哥在的学校因为疫情，不能赶回来奔丧。他很难过，也因此对我妈记恨在心。

    我们回到了家，外公的遗体停在我们家的供奉祖先的那个屋子里，平日里过年会在那里进行吃饭前的简单祭祖仪式。

    外公的面容依旧是慈祥的。一点也不可怕，我姐赶回来依旧是第二天了。

    我父亲那边的兄弟姐妹都到了，我妈还在别人家帮人带小孩以谋生。

    那家人是我二姨，那个婴儿是她的孙子。他们家当时叫我妈把小孩子送回他们市里面的住处再回家处理丧事。

    他们虽是一家人，却丝毫不见得体恤她。母亲那边的亲戚，几乎无人到场。

    好在我父亲的兄弟姐妹来撑起了这个场子，还有我外婆的河对面隔壁村的朋友们来帮忙，我们村子里老一辈人都是事不关己般，那些人的不怀好意和丑恶嘴脸，都是各家的年轻人来的，我不会忘。

    外公去世后，外婆也备受打击。无心管理家中的一切，这个老街的房子，我哥一个人在家照看了一个多月。家里的牲畜有鸡、猪、狗。那个月我们都对我哥刮目相看。

    大概外公最后最想见的人不是我，是我哥。

    据我哥后来回忆起，外公去世前的那个假期，他要去北方在读的学校，临走时外公泪眼婆娑，仿佛已经知道自己撑不过那个冬天似的，满眼都是不舍。

    是不是那时候的外公把见到我们的每一面都当做最后一面。

    我自觉我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对不起过他们二老，却唯独那天晚上，我把它当成的一个平常天。

    也是后来我才得知，外公病重的那个晚上，有其他人在场。

    有他们一向疼爱的干女儿，有他们视如己出的亲女儿，有我二姑和姑爷。

    那天晚上，他们已经感觉到外公的情况不乐观，可是谁都觉得晚了些，都等着第二天再去医院。接到电话后的我也是这么觉得。

    那天晚上，外婆为什么会联系我呢。

    而不是叫我母亲，不是叫她的干女儿，不是找二姑和姑爷呢。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是我这个不好意思打搅别人四处求助的我呢？

    为什么不是我姐，不是我哥，不是其他人呢。

    他们是对我何等的信任，我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曾无数次怪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不多打几个电话为什么怕打扰别人，为什么要为那些人考虑呢？

    他们怪外婆平时的大惊小怪，怪我妈在家的不作为，没有一个人责怪我。

    可是我自己要怎么原谅我自己呢。

    我总想起，如果那天我立马联系了人把外公送到了医院，是不是还会有另外的结局？

    那样的话外公会不会陪我们久一点，见到心心念念的我们仨。

    我后来梦见外公，梦里的我已经知道外公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我还是看见了他，他还是慈祥的模样，朝我走来，我一下抱住了他。

    他指着蜡烛说，这根蜡烛灭了他就要走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梦里会出现我们家许多年没使用过的蜡烛。因为我们的小山村也通电许多年了。

    我欣慰的是外公并没有责怪我，他好像就只是来看看我。

    我姐的梦是梦见外公在临终前，在她怀里说想见我和我哥哥。她一直哭。

    外婆跟我说，外公死后，灵魂会忘记我们，可能会变成厉鬼，因为他不记得我们，所以会吓着我们，他自然也不爱我们了。

    我很难过，这个总是忧心忡忡的小老头会忘记我们。

    纵使我一次次责怪自己，但我也要继续生活，如若是我外公，一定不舍得怪罪我。只会心疼我，心疼我因为他的离世自责。

    他一直都希望我们，过得日子是安稳的，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