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高山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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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保龄球

    十三、保龄球

    无名尸骨那边,也有了进展,刘星亮他和小关到工商局调出了傍水县曾开过的有且仅有的一家保龄球馆的资料,查到当时的投资人叫张兴库,他的名下还有一家饭店、一家酒吧,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气的“小霸王”——城里啥打打砍砍、不三不四的事总跟他沾边,但又都不是啥能入《刑法》条款的大事。

    既然那只鞋子极像打保龄球的专用鞋,向保龄球馆的负责人,特别是这“小霸王”了解情况当然必不可少。

    张兴库此前已经听麻将馆的“耳报神”讲过,警察找过赵多宝,为啥事就不清楚了。他让铁头去问,赵多宝偏支支吾吾,说没啥,反正不是赌球的事。

    这回,警察找上了自己,他自然第一个想到就是跟赵多宝有关,可那家伙咬定跟赌球没关系,那还能因为什么呢?其它“事业”也没让赵多宝参与啊。如果跟他被找是两回事,那这时间也太接近了。

    条块太多,节点太密,没时间理顺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迎战”,地点约在了相对“干净”的自家饭馆的一间包房。

    “警官同志,不知道你们找我什么事呢?”俩警员刚自我介绍完,张兴库主动问。

    他苍白瘦削的脸上镶嵌的小眼睛眨个不停,嘴唇紧绷,刘星亮看出他这是在故作镇定。

    “随便聊聊,2005年,你是不是投资了个保龄球馆?”刘问道。

    “是啊,”怎么问这事,张兴库脑子搜了搜关于那保龄球馆,里里外外发生过的事。“想着BJ不是快奥运了吗,发扬体育精神,投资个体育项目。其它容易做的,傍水县都有了,那我就出个新,给傍水人民添点新鲜的,买了两条二手球道,在城西头开了一家。手续齐全,合法合规的哦。”

    “开了几年?怎么关停了?”

    “没多少人去啊,赚不回本,做不下去了,干了2年左右吧。”

    “你们店的保龄球鞋允许客人穿出去吗?管理员是谁?”

    “鞋?嗨,打过球的人都知道,只能在球馆里穿,万一真穿走了,有押金在,谁还去追回来不成?再说了,那鞋子穿出去也不好走,谁要啊?管理员?不记得了,底下招的人,那都是临时员工,店都关了,哪记得谁是谁?”

    “哦,你是老板,不管直接招人?谁招的?”

    “铁头在管。”张兴库不得不把铁头拎出来了,他这些年的核心业务也确实都由这最信得过的多年哥们儿在帮手操持。

    “大名。铁头,叫啥。”刘星亮心想,铁头,还变形金刚呢,给个外号算怎么回事。

    “哦哦,嗨,叫惯了,陈铁刚。”张兴库笑了笑。

    “请他来一下吧。”俩警察觉得要趁俩人没串词前,找来问最好。

    “就在这饭馆里,我去叫。”张兴库说着就要起身。

    “我们去吧。”小关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包间门,到前台那一问,把正不知道老板出了啥事,心慌不宁的铁头喊了进来。

    “陈铁刚,当年在保龄球馆管鞋的员工是谁,在哪,你知道吧?”刘星亮看铁头坐下,直接问道。

    铁头瞟了一眼老板,看对方挤着眉,递来一个无奈的眼神。

    警察问保龄球馆干啥?是里头哪件事被揪住了呢?咋问上鞋子了?管鞋的犯啥事了?别扯出我和老板吧?说真话还是瞎糊弄比较安全?

    铁头的头,这回真像灌了铁,转不动了,想想还是含混过去算了,就抠抠头,搓搓脸地说:“保龄球馆.....关了几年了......看鞋的早走了......”

    “这才两年!是谁能不记得?你是直接的管理人员吧?你知道公民有配合警方的义务吧?再想想。”刘星亮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心里一股火想往外冲——这家伙在这琢磨半天,憋不出个好屁,不是有猫腻,就是老油条不怕开水烫。

    “啧,哎呀,知道,我知道,我想想,好像想起来了,叫什么冯...冯金泰,对,他管前台,保龄球馆关了以后,就不知道去哪做事了。”铁头发现糊弄不过去,老不配合还得给自己惹麻烦,干脆说了实话。

    “行,我们去找他。你在球馆的时候,穿走保龄球鞋,不还的情况多不多?抵扣押金的记录还在不在?”后一问题,俩名警员都心知希望不大。

    “不太清楚,这些小事、小钱,我压根儿不管。最后剩的设备、装备,一股脑儿全打包转给了宁原的一家公司。几双鞋子根本没人在意,算白送,啥记录都没。”铁头明白了,警察来找的是穿保龄球鞋的人!穿那玩意儿的人多了去了,早就物非人也非了。暗骂自己咋沉不住气,为这点小事跟警察兜圈胡扯,留下坏印象。

    “好吧,谢谢两位。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跟我们沟通的,跟我们联系,联系方式我们给张老板了。我们也可能会再来打扰你们,请理解。”两名警员准备告辞了。

    “好的,好的,辛苦了,吃个饭再回吧。”张兴库满脸堆笑。

    “不了,再见。”

    警察刚出门,张兴库和铁头俩人同时拉下脸来,走进自个的经理办公室,张兴库就大喊道:“他妈的赵多宝!肯定是他!”怒气快把饭店天花都顶翻了——被警察问话本来就不是好事,关键他还懵头懵脑,被动得很,显得自己心虚有鬼,更不知道后面还有啥手尾。

    “妈的!肯定是!库子,我问那家伙警察找他干啥,他妈的就说不是赌球,搞半天把我们扯进这事,还闭着嘴巴不吭!”铁头也气得牙痒痒。

    “走,去‘玫瑰香’,把赵多宝也叫去。”张兴库取过手包,和铁头去了酒吧。

    此时还不到酒吧开门营业的时间,他俩叫手下把厅中间的桌椅挪挤到角落,吧台上的易碎瓶杯都收进柜子,腾出足够的“舞台”空间,坐等赵多宝。

    一身臭汗的赵多宝一进门,热闹的动作剧立即开演,没有虚招,没有借位,不带台词,只有哀嚎。被打到鼻青脸肿后,他被拖到了张兴库凳子前。

    “赵多宝,给我找事,就是找打,你不懂啊?咋想的啊?你的脑花儿是拿去煮火锅了啊?”张兴库盯着在地上痛得嗷嗷叫的赵多宝问。

    “啊?库子哥,啥事啊,我,我干啥了?”赵多宝压着胸前肋骨,像自己在诊断它们是否还完好似的,脸上眼泪鼻涕都是红色。

    “你为啥跟警察扯保龄球馆?!”铁头一脚踢到他大腿上。

    “啊呀!不是我要扯的啊,是警察来问的!都是我姐儿子,就是李见川儿子,那臭小子听见我说电视上的鞋子有点眼熟,跑去跟警察讲。我就只是说像保龄球鞋,别的没说啊,我没想着把你们扯上!真的!”为了自保,赵多宝不惜把外甥“供”出来,强化自己的清白。

    “你他妈不知道傍水县就我开过保龄球馆吗?!你他妈说像别的不行?!你们这一家子,老老少少都他妈跟我过不去,怕我搞不死你们是吧?!”一听又跟李见川有关,张兴库更是气得颅顶冒烟,因黄于菲而起的嫉妒和那一拳之仇本就让他咽不下去,这回可便宜不了他。

    他拿过电话,拨通了赵多娣的手机:“赵多娣,告诉李见川,你弟弟赵多宝欠的钱,给我十天内还清!要不然,你俩就留着那钱给他买轮椅!”

    刚放下油漆刷子,按下接听键,就被这一通恶言狠话吼得呆住的赵多娣,半天没回过神。

    “听见没!”张兴库这会儿可不在乎啥同学不同学的,穷同学本来就不配他称为同学。

    “不!”赵多娣斩钉截铁地答道,她下过决心,弟弟的事,绝不再管——赵多宝对儿子李宽的那一扒拉和一巴掌,还有他丝毫不懂恩报、不分是非的秉性,已经让她对这份所谓的亲情彻底死心。

    “啥?”张兴库话音没落,赵多娣掐掉了电话。这操作,他完全没料到,尴尬几秒后,他起来给了赵多宝一耳光:“行,李见川两口子现在可不管你死活了,你有点骨气,自己还,十天!”

    说完,他示意铁头他们把他扔出去。

    “库子哥!库子哥!十天我凑不出来啊!”赵多宝赖着不肯走。

    “闭嘴!老子现在要打扫、开门、做生意!你再喊,把嘴给你焊死!滚!找你那卖米糕的爹娘凑去!”

    赵多宝不敢再说了,疼痛愁苦地出了酒吧,往药店挪去。

    铁头安排手下收拾酒吧大厅后,进了库子那间小办公室,他知道,这事还没完。

    “铁头,这事,你过得去不?我过不去。”库子已坐进了大班椅,双手在桌面上摸摸这,翻翻那。

    “你是说整李见川?这,毕竟是同学......他儿子,一个小屁孩,不是故意的吧?李见川成天在鱼塘,肯定不知道儿子瞎搞,他也不是爱找事的人。”铁头不知道李见川跟库子动过手,要是知道,也就不敢在此时还劝上了。

    “哼,鱼塘.....鱼塘......”张兴库还是没把自己被打这茬说出来,——有些人终其一生,争来斗去,不就是为了个面子么?但心里却盘算开了.......

    公安局里,刑警们再次坐下来凑这些天的情况,陈江涌和杨冬果讲了去宁原市调查黄于菲的内容,然后陈说:“黄于菲与高正华之间有关系的可能性,看来越来越弱,我们现在要筛查与她长得相像的人,女性,从她的身边亲属开始,特别是16年前在傍水生活的。星亮,小关,你们那边呢?”

    正说着,杨冬果的手机响起了嘀嘀声,他拿出来一看,是条社交软件的信息,刚看到名字,迅速瞄向旁边的陈队长,又收回了眼睛。

    陈江涌捕捉到了他的举动,扭过头,无需开口,抬抬下巴,一个眼神,就让冬果舌头打绊地说了出来:“唔,是,是黄于菲,她问我张兴库赌球的事,查得咋样了,我,我待会儿让治安那边答复她吧。”

    “啥?张兴库?嘿,我们今天刚去见过,他可是哪哪都不落下,”刘星亮笑道,接着转回严肃脸说,“张兴库就是保龄球馆的老板,一副啥都不知道的模样,当时负责管理的人叫陈铁刚,也说不记得,感觉这两人都藏了不少事,回答些基本问题都遮遮掩掩,说不定以为咱们是去调查赌球的事。最后那陈铁刚说了当时管前台发鞋子的员工,叫冯金泰,我俩准备找到这个冯金泰,如果他能记得没还鞋的人,或许就能查出尸骨的身份。”

    “好,周边县市有没有接近尸骨情况的失踪人口?”陈队长继续问。

    “没有,但是隔壁三里县有位民警后来打电话来说,好像去年有个大姐走进派出所想报案,说儿子一年多没回家了,可她还没登记,就被她男人进来阻止了,说儿子没不见,在亲戚家呢,然后俩人就离开了。派出所一直惦记着这事,他们问要不要去跟进一下。”

    “要啊!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你俩找完冯金泰,没啥有用信息的话,就去一趟三里县,跟他们一起去找找,搞清楚那大姐的儿子到底在哪,年龄多大。总之要见人。”

    “是。”队员们回应后,继续各忙各活。

    杨冬果走回电脑前,通过公安系统的全国联网系统,查找黄于菲的亲属。母亲那边,就两姐妹,在宁原市的姨妈的女儿已排除。父亲这边,兄弟姐妹不少,足足五个,一户户来——大伯家一儿一女,女儿1971年出生,比黄于菲大两岁,1984年因父母离异,户口随母亲迁到了邻县三里县,也就是说13岁起就不在傍水县生活了;

    黄于菲父亲是老二,三个姑姑都在傍水,她们的孩子也都在此地,其中有三个是女孩,除了最小的一个如今才20来岁,另俩的年龄跟黄于菲相差在5岁以内,从身份档案照片看,不是太相像,可倒退16年呢?很难判断。

    陈江涌和杨冬果记下了她俩的工作地点和电话,准备第二天挨着去见见。

    第二天,带着目标醒来的,除了陈江涌和杨冬果,还有千千万万心怀梦想或有所期待的生灵,他们在镜前或河边洗漱清理,他们吃下微波炉里或树上的第一口食物,他们承载着或深或浅的情感,为了大多数人或身边人或巢穴中的幼崽,离开自己的安全窝,奔向顺遂的一天或生死难卜的未知。

    高满也是其中之一。

    晨曦中,他扶着那棵已然相互熟悉的紫花泡桐,看着远处李见川蹲门口的水龙头边收拾好自己,进屋里端一碗面出来,用那种欣赏自己得意画作的眼神,望着田田荷叶及它们引以为傲的硕大花朵,边吃边看,直到喝下最后一滴汤。然后他穿上高筒胶鞋,走进荷塘,采了几截莲藕,清洗干净,塞进一个旧袋子,放在了电动车的踏板处。

    这塘里的莲藕,能吃?还给家人吃?难道下面并没有......?高满冒出些连自己都害怕的念头。

    车子被发动了,高满猜他这是要进城回家,近来他回家的频次高了,大概是为了监督孩子完成暑假作业,所以常能待到中午。

    待李见川连人带车拐出乡间土路,声音已听不见后,高满又来到屋子前面,从窗户往里瞧,内部挂着的深蓝色窗帘有时没拉紧,他就会卖力地睁大眼,跟八月的阳光比试穿透力。

    期望看到什么呢?他不知道——父亲不可能活着呆在里面,这是毋庸置疑的。尸体?李见川怎么可能把一具尸体留在自己居住的屋里。可他就是忍不住想探究这个半隐居状态的“怪人”的秘密。

    今天,窗帘闭合得没有一丝缝,他看不到里面任何物体,便往前继续遛,经过门口时,惊讶地发现,大门没挂锁!

    高满心跳加速,他跟自己说,这可是李见川头一次不挂锁出了门,以后怕是不会再有这样的可能了,我就进去看一眼,就一眼,看一眼就出来,不动任何东西,不算违法吧,对,动作快点,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压住呼吸,转头往身后和四周都扫了一遍,确定四下无人后,颤抖着推开了木门,跨了进去——已升高的太阳把屋子哗一下照了个透亮,他清楚地看见了房内的桌椅、餐厨具、角落的金属零件、工具,非常简单。

    可以了,他想,我得退出去了,这已经快两分钟了吧,算非法入侵他人私有住宅吗?如果被人发现,我该怎么解释?嗯?左边还有一间房,连接处没有门,只有个门形状的洞,我再进去看一眼,也一眼。

    他小心翼翼地关上大门,进了内屋,里面没有窗,很昏暗,屋中间的一根灯绳提示他,此处可以带来光亮。

    “咔嗒”,他拉了灯绳,大灯泡把里外都照了个鲜明,屋中间落地放置着一张木床,四周堆满了书籍,作为一名读书人,他本能地弯腰查看书名,有文学类、机械类、建筑类、农业类......都翻看得又旧又皱。

    翻开书籍所产生的那种宁静感和同类感,竟令他暂时忘了自己是在别人的屋里,说好的只看一眼,变成了不由自主的细细打量和一探究竟。

    没想到李宽爸爸涉猎面这么广,对此人的好奇中,高满又添了些许佩服——不用手机的人,以传统的方式获取知识,或许才是更专注、更系统,也更高效的正途。

    他直起身,眼睛和脚步都被靠内墙的一个大木柜吸引了过去,这里面会有什么?

    打开柜门,他有些失望,里面只挂着寥寥几件衣服,看数量跟自己的差不多。

    他合上柜子,准备离开了——什么异常的东西都没有,这里居住的是个拥有独特精神世界的正常人,他下了个初步结论。

    再次经过外间时,他又朝角落那堆零件和工具瞥去,一截生铁刀柄让他停住了脚步,他上前从各类器具中顺着刀柄,取出整把刀,仔细端详后,心脏“轰”地一声朝大脑冲上一股血液,随后浑身血管收缩、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