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高山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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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鞋子

    十一、鞋子

    “没什么特别的,暑假都没过完,我就走了。”回想那段生命中最幸福也最落寞、最心碎的往事,令黄于菲疲惫不堪,她没精打采地回答陈江涌之前提出的问题。

    “暑假没过完?你是说八月下旬,你并不在傍水?”陈江涌疑惑地看着这个陷入回忆很长时间,然后整个状态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女性,对于她的回答刚好避开了高正华的失踪时间更觉得蹊跷。

    “不在。”黄于菲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心想要不是看他俩是警察,早就卡掉这此交谈,请他们走人了。

    杨冬果也看出了她的低落,轻轻问道:“黄同志,你不舒服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嗯?”黄于菲又来了精神,杨冬果居然说话了!——在难过的时候被一个自己一眼看到就觉得舒服的人关心,堪比大雪天接过递来的一杯热咖啡。

    她抛开旧事,笑眯眯地又点燃了眼里的光,“没事,我没事,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确实还有,那年暑假你提前回学校了?学校让住吗?”陈队长看她又好起来了,继续刨根问底。

    “不让,我住我姨妈那,在她家附近教小孩,做家教。”

    “哦,你记得挺清楚的嘛。”陈笑道。

    “是的。”黄于菲想说,怎么可能记不清呢,因为打那年之后,除了过年那几天,她都不再回傍水。

    “对了,两位今天找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可以问吗?”她觉得自己很配合地回答了那么多问题,翻起那么多往事,总该有权知道所为何事吧。

    “是这样,那天在面馆见到你后失态的女人叫洪福香,她的丈夫高正华是个包工头,1993年8月失踪了,你能想起任何跟他们有关的情况吗?”

    黄于菲摇摇头:“那些年,除了父母同学,我几乎没有任何社会关系。”

    “好吧,打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跟我们再沟通的,给我打电话。”陈江涌准备给她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谁知黄于菲一下抢过话去:“给我杨同志的呗,您是队长,啥事都找你多不好。”

    杨冬果刷的一下,又脸红了,他看看队长,得到点头应许后,把号码念给了黄于菲。

    走出黄的住处,陈江涌立刻提醒冬果:“注意分寸,她现在可还没完全排除在高正华失踪案之外。”

    “知道。”杨冬果不好意思地答应,然后说:“不过,队长,您看她一点不怯警察,主动向警方反映有人赌球,还邀请我们去家里,回答咱们的问题,也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再说了,她当时可是大学生,父母也是知识分子,怎么可能看上比她大十多岁,农村出来的包工头?她可能真的不认识高正华,完全不知情啊。”

    “嗯......她不知情,不一定完全无关。而且从监控视频上看,洪福香当时的反应激烈,很难解释她们完全不认识。保持客观,继续跟进吧。”陈队长考虑问题终究比他更深更全。

    走到车前,杨冬果打开车门,回道:“对呀,那反应非常真实。问题是,既然洪福香知晓丈夫高正华在外跟别的女人有染,为什么当年一丁点信息都不透露?她那会儿精神状态应该是正常的吧?”

    “嗯,这点最奇怪,洪福香为什么不说,不敢,还是不肯?现在她这样,更没法逼她。”陈江涌又想起16年前在她那不开灯的土屋里,她表情呆滞,惜字如金的场景。

    两人坐进车里,陈江涌安排道:“下一步,咱们要核实黄于菲说的情况,93年暑假到底在不在宁原市,找她姨妈,还有上家教的人家。她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还有,得去接触一下李宽妈妈赵多娣,高满碰到她在腾高山,她到底去做什么?见她之前,咱们把她的履历和家庭情况再摸熟些。”

    “好!”杨冬果回道。

    俩人就此携着咕咕叫的肚皮,伴着夕阳回了单位。

    这两天,洪福香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之前的状态,不停地念叨要回田丰村。有时像是很清醒,说不放心在亲戚那代养着的大黄狗和鸡鸭鹅,要是高满再不送她回去,她就趁他不在家时自己悄悄回——这话既有动因,又有计划,还带点威胁,任谁都不好反对。

    儿子高满被弄得焦头烂额,冷静下来理性地想想,母亲才40多岁,自理没有问题,回到村里,远离喧嚣,远离惊扰,会过得更舒心吧,只好答应了。

    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中,洪福香放下行李,立即去亲戚那把自个的“动物家人”领了回来,她抱着大黄的样子,像抱着个儿子,然后动手剁菜撒谷,把鸡鸭鹅喂得叽叽嘎嘎地直乐,院坝上又热闹如初,生机洋溢,她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就像出门这几天是去了趟生死战场,终于幸存归家似的。

    高满看在眼里,感慨在心——乡土对人心的安抚力量,果然胜过锦衣玉食,胜过世间一切繁华。当然,自己的条件远算不上能给予母亲锦衣玉食的程度,可城里的物质条件毕竟比村里强,母亲真是一点都不留恋。

    他安顿好屋里的锅碗瓢盆,跟母亲说要按时吃保健品,现在村里也有信号,手机要记得充电,24小时开着,电话费都由自己给她交,不要舍不得用。再叮嘱她有事一定要跟自己及时讲,赶回来并不麻烦。

    洪福香频频点头,木木讷讷地,却在儿子临回城的清晨,认真地看着他说:“小满,别找了。”

    “找谁?”高满愣了一下,反问母亲,他不知道她指的是父亲,还是那个在面馆吓到她的女人。

    “别找了,都别找了......”知子莫若母,看似恍惚的洪福香很可能早就看透了儿子的潜在想法。

    “哦......行了,妈,照顾好自己,需要买啥随时跟我说。”穿着那件包过人头骨衬衣的高满,没有正面应承,告别母亲,踏上了回城的汽车。

    路上,他回想着母亲那句明显在清醒状态下提出的要求,自语道:怎么可能呢?

    再说刘星亮和关艾科两名警员,这些天都在挨着群众提供的线索走访调查,轮到中学生李宽说的那条了,也就是他舅舅认识那只烂成破布的鞋子的情况。

    上午九点,刘星亮给李宽舅舅赵多宝打去电话,关机,十点打,关机,十一点打,还是关机。他俩正想着要不上门去走走看,十二点打通了。

    “喂,谁?”赵多宝的声音是从一堆稀里哗啦的麻将碰撞声中挤出来的。

    “赵多宝吗?我是县公安局的刘警员,有些情况找你了解一下。”两名警员并没抱太大希望,可再无聊的工作,也得打起精神做,谁知道“惊喜”何时何地出现呢?

    “什么?公安局?!”赵多宝此话一出,整个世界安静了,包间里的牌友和看客都瞬间噤声,紧张地盯向他和他手中的电话。

    “对,你看你现在方便吗?你定个地方,还是我们过去接你?”听到对方如此惊慌,刘星亮来了劲。

    “我,我,了.....了解.....什么?”赵多宝结巴起来,他的脑瓜开始飞速运作,到底啥事?赌球被发现了?还是别的?这些年干过的灰色“事业”可不少。

    “你现在在哪?我们过来吧。”刘星亮发现他心虚得要紧,恨不得马上见到他。

    周围的看客牌友也听到了听筒传来的句子,连忙摇头,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能把警察招来,甚至还有个凶神恶煞模样的人伸手拽他胳膊,想拎他出去。

    “别!别来!”赵多宝忙说。

    “那你马上到公安局来,或者我们去你家。”刘的语气开始变硬。

    “我,我去吧。”双腿发软的赵多宝只好答应自己上门去。

    一路上,赵多宝脑袋嗡嗡直响,心跳慌乱。进入公安局,坐到刘星亮和关艾科俩人面前后,手脚不自觉地发抖,眼睛左瞟右摇,就是不敢正视警员们。

    俩人反倒不着急问话了,就盯着他看,让他发毛,直到气氛烘到差不多了,刘星亮猛然问道:“赵多宝,那只鞋子的主人是你哪个哥们儿?!”

    “啊?啥?不是啊!电视上播的鞋子?我只是觉得眼熟,像是之前打保龄球的时候穿过的,我不知道谁的啊!”赵多宝脱口答了一大串,“你们找我就为这个?”

    说完他心里稳当了——原来是冲那只鞋子!啥我哥们儿,警察咋想出来的,诈我呢吧!对了,肯定是李宽那臭小子,给我找事!

    “你以为我们找你是为什么?”关艾科追问他。

    “没,没为啥。那鞋子我只是说像是,但我真搞不清谁穿的。是不是我外甥来说的?”

    “你在哪打的保龄球,什么时候?”刘星亮没理他后一个问题。

    “好几年前了,就在城西那边,现在早废了。”赵多宝说。

    “老板是谁?你知不知道?员工有没有认识的?”

    呀,一提起老板,赵多宝心里咯噔一下,保龄球馆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傍水县的“小土豪”之一张兴库。他可不敢再多说了,连忙说自己只是去玩过,其它啥都不知道了。

    倆警员看他接下来都一问三不知,别的情况也套不出来,就让他先回去,保持手机畅通,有问题还得找他。

    走出公安局,被骄阳烧烤了一会,赵多宝慢慢回过神来,暗骂自己还是太嫩,不够老道——那警察真要是掌握到了自己“犯事”的证据,咋会先打电话来,语气还商商量量地?不得直接鸣笛亮拷子,在家门外伏击了嘛!

    又想到李宽,怒从胆边生,气由肝上冒,往家回的脚步转了方向,奔姐姐赵多娣家而去。

    敲开门,二话没说,他上前抬手就给了外甥脑袋一巴掌:“你个臭小子!你是不是皮痒啊!你跑去跟警察瞎哔哔啥!”

    这一巴掌,把正在饭桌旁摆饭菜的赵多娣彻底打寒心了——不疼不爱也就罢了,还几次跟娃动手!她正想上前制止,只见蒙了几秒的李宽,涨红了脸,两只手一起推了回去:“干嘛啊!谁叫你不去!”

    “你小子还犟嘴!”赵多宝又扬起了手……

    “滚出去!”赵多娣猛然对他怒喊道,手中正端着一碗热汤。

    舅甥都被吓呆住,俩人从没见赵多娣发过如此大的火。

    赵多宝忙垮着脸转身出了门,他不怕赵多娣,他怕那碗汤。

    至此,赵多娣暗下决心,再不也不会管赵家人的死活。

    待她坐下,稍稍平复下一腔怒气后,问儿子:“小宽,你去跟警察说啥了?”

    见识到母亲也会发火后,李宽竟老实了不少,认真地说:“那只鞋,警察在腾高山找到的,舅舅不是说认得嘛,他答应我去跟警察讲,结果他忽悠我,根本没去,我就替他去了。”

    “哎呀,你,哦,就是上次我问你要去哪那事?你说你也是,去讲那干嘛......”赵多娣最不愿跟警察扯上关系,儿子倒像是上瘾了似的,老去“招惹”。

    “妈,这叫责任感,懂吗?是我叫大军把骷颅头挑进学校的,当然要负起责来啊。我想好了,以后我当警察。”

    “啊?!哦,好......”赵多娣傻傻地答道。她不知道儿子这是好志向还是个隐患,可转念一想,也好,他肯当警察,至少不会学坏,不会像弟弟那样连累家人。

    李宽看母亲这迟钝的反应,既无见解又不鼓励,顿觉无趣,一脸瞧不起地吃饭去了。

    第2天,陈江涌把同事们召集起来,通报了省里给出的尸骸检测鉴定情况:“报告出来了,男性,年龄20岁左右,死亡时间2-3年,骨骸上看不出明显致命伤,但有野兽啃咬的痕迹,死亡原因不明。目前可以排除他是高正华。两者之间也没发现任何关联。

    咱们先讲讲高正华失踪案,因为近前出现了一条新线索,当年高正华很可能在县城与其他女性有染,且高正华的妻子洪福香见过那位女性。使洪福香见到后失控的女性黄于菲,在县某局工作,当年还是大学生,她提供了高正华失踪期间不在傍水的情况,需要我们进行核实,据我和冬果接触,她似乎并不认识高家任何人,但为什么能引起洪福香那么激烈的反应,还不清楚。

    但她的朋友赵多娣,神情紧张,曾在我们发现尸骨后独自进山,也比较可疑,我和冬果核实过黄于菲后,下一步准备接触赵多娣。

    无名尸骨那边,唯一的线索是那只鞋子,星亮,你和小关跟进得怎么样了,说说看。”

    刘星亮理了理手中的资料,说道:“群众反映的信息有13条,我和小关一条条地跟了,有用的不多,但有三人认为那只鞋不是普通的鞋子,是只保龄球鞋,我们认为这点比较有价值。据我们所知,傍水县并没有保龄球馆,可其中一人说,以前有过一家,在城西,已经关门了,我们准备去工商部门查一查,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用的情况。”

    “嗯。发现尸骨已经将近一个月了,进展太慢了,客观上说,是咱们手头掌握的信息太少,都是旧案,又不是傍水县唯一登记失踪的人,但咱们不能有懈怠思想,旧案也要认真查!星亮,你俩给周围县市发个协查函去,看看有没有符合相关条件的失踪人口。散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