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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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血色黄昏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高句丽匪兵措手不及,被突然袭击打了个蒙头转向。

    听闻头领气急败坏地怒喝提醒,这才恍然大悟的高句丽匪兵们纷纷抬起头来,在树干纵杂交错、枝叶茂盛的巨大古树上寻觅敌踪。

    手中引弓待射的几人很快在巨树的繁密枝叶中发现了隐藏的身影,仓促间发一声喊便齐齐转过弓箭射去,一个半隐半现的魁梧身影却在箭矢离弦之际不退反进,随着暴喝一声,竟纵身从三丈余高的枝杈上跃下,几支长箭尽数射空,在跃下身影的上方几乎擦着头皮飞进了枝叶丛中。

    厉声暴喝与惊呼惨叫声几乎同时交迭响起。

    刀光与血光乍现。

    首当其冲的是一名刚刚射出箭矢的高句丽匪兵,夺目的匹练刀光在空中由高至低,势大力沉而迅猛地将硬弓斩为两段,刀锋威势不减,继续向下劈开这名高句丽弓箭手的肩头,自上而下直切入胸腹之间,卡在最后几根肋骨之上。

    秦铁匠抬脚猛地踹在那人腹部,顺势向后抽出长刀。高句丽弓箭手在自己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中倒飞而起,一路劈里啪啦泼洒下鲜血和些许破碎肺腑,其状惨烈非常,这名弓箭手甚至在落地之前便已气绝身亡。

    逃入屯子后,因时间紧迫,高旭就让兄长高阳搀扶着阿父隐身在一栋木屋后去简单包扎伤口,自己则随手将后背上皮囊扔在屋边一处草丛里,随即身手敏捷矫健如灵猫一般,几个纵窜便攀爬上了那株粗大高耸的古樟树。

    刚刚在密集的枝杈间寻了个妥当位置,便发现不远的树杈上蹲伏着的秦铁匠,此时在枝叶掩盖间侧脸对着自己咧嘴一乐。

    龇着牙无声微笑的口中,上下牙齿间还横咬着一支黑羽长箭。

    秦铁匠手执猎弓身背长刀,宛如一头隐伏狩猎的豹子般隐身在繁枝密叶间,若不是同样爬到了树上,自树下很难发现其身形隐匿之处。

    英雄所见略同。高旭对着秦铁匠龇牙一笑,摆手示意稍等片刻,等高句丽匪兵一行人来到树下,再出其不意放冷箭攻击。秦铁匠会意,手指屯内侧方另一处木屋,手掌略略下压做平安无恙状,告知高旭留在屯内的老弱妇孺已集中安置在那栋稍远的坚固木屋内。

    高旭正要进一步询问,却见高句丽匪兵已经出现在视线里,遂以手势招呼秦铁匠来敌已近,自己悄悄取下猎弓搭上一支羽箭,屏气凝神静待匪兵入瓮。

    就在高句丽头领行至树冠下,本能预感到不妙提前翻滚闪避之时,古树上和木屋后几乎同时发动袭击射出了箭矢。

    箭如闪电,出其不意,惟有高旭瞄着高句丽头领的那一箭落了空。高旭不依不饶,快速引弓将第二支箭射出,却被那已有防备的狡猾头领挥刀磕飞。

    秦铁匠一击即中后,就在树下高句丽匪兵被突然袭击打得摸不着头脑之时,一不做二不休,果断抛下猎弓,抽刀从三丈余高的树杈上跳了下去。

    膀大腰圆的秦铁匠自高处跃下奋力做出泰山压顶般的惊天一击,其威风气势将惊呆的剩余几名高句丽匪兵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除了那闪身在一旁蹲立蓄势如恶狼一般的高句丽头领,并没有人察觉到同样从上方树干的枝杈上,犹如鬼魅一样无声跳下的略为瘦小却更为敏捷一些的身影。

    那灵活的身影落在地上就势翻滚消去了下坠力道,再一个翻滚迅速贴近一个手中执刀的高句丽匪兵,那人正目瞪口呆,望着被秦铁匠自上而下挟雷霆之势差点将同伴一劈为二的惨烈景象,此时并没有发觉死亡阴影的临近,高句丽头领见状喊了句什么,却为时已晚。

    在那匪兵惊觉有人无声逼近之时,那个灵猫一般矫捷的身影,已快速将雪亮刀尖狠狠插入了匪兵柔软的下腹部,匪兵俯首愣愣看着已隐没腹中半截刀身的长刀,狂吼着举起自己的手中刀做拼死反击。

    然而还未等自己的刀砍下去,那名汉人少年手握刀柄一翻手腕,长刀在敌人腹中横搅了几下,力道迅即被剧痛所抽空,匪兵高举起的长刀脱手坠地,剧烈疼痛使他痉挛着双手去抓握兀自搅动的刀身,惨嚎着使出最后的气力牢牢抓紧长刀,双手的手指已被刀刃深深切入,鲜血淋漓之时却死活不撒手。

    然后那高句丽兵便颓然而绝望地看见少年露齿一笑。

    高旭握着刀柄的手随即一松便放弃了此刀,在对方茫然痛苦的注视下,轻松捡起方才匪兵脱手坠地的那把长刀。

    再也不回顾被自己绞烂了腹腔的敌手,高旭长刀一摆,疾步杀入另一处战团。

    而双手依然抓握着腹中长刀的那名高句丽匪兵如死鱼般眼球突出,盯着少年背影无力地跪倒,缓缓向前栽去,最后以头戗地,露在腹外的半截刀身支撑着尸体不倒,死状犹如在跪拜谢罪一般。

    只短短几个呼吸间,高句丽匪兵人数便减少了一半,先前中箭的三人在无谓地翻滚挣扎后早已气绝,与此时被长刀斩杀的二人一起,姿势各异横尸在古树之下。

    秦铁匠正将长刀挥舞得呼呼作响紧紧缠斗着一人,高旭则冲向一名手持长矛的匪兵,那人正对秦铁匠的身侧寻着2破绽准备以长矛突刺,而那高句丽头领如恶狼般终于发动,持刀腾身跃起前去阻截高旭。

    高句丽头领对此汉人少年恨之已极,誓要先将他格杀当场,以解心头之恨。

    另有两名高句丽兵见数名同伴须臾之间便横尸当场,己方人数已不占优,心中渐渐萌生怯意。正在忐忑犹豫间,忽闻不远处弓弦声响起,一支箭矢软软射来,其中一人偏身躲过,转头去看,正是那名此前中了箭伤的猎户,此时无力倚靠在侧后一栋木屋的夯土墙之上,手中猎弓低垂,方才一箭显然射得力不从心。

    那名高句丽匪兵狰狞地笑了起来,迈步便向受伤的猎户冲去,逼近至身前见那猎户并无任何防备举动,似乎因力竭而放弃了抵抗。高句丽兵没有多想抬手挥刀就砍,却见那猎户面上显露淡淡的一笑。

    随后高句丽匪兵前胸处突然冒出一截染血的枪尖,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鲜血沿着枪尖喷洒而出,下一刻,随着枪尖猛地向后抽出,也抽离了他最后的生机,尸身噗通栽倒在地。

    高进靠着土墙缓缓坐下,身后土墙血迹斑斑,高阳手持染血长矛忙上前一手搀扶住高进,急切地问道:“阿父!可撑得住?”

    高进脸色有些苍白,摇头回应道:“倒是无妨,快去帮虎子。”方才进入屯子闪躲在屋后时,高阳已然解开阿父衣襟查看背后伤口,箭创不深,创口如婴孩小口般外翻,一路奔行中流了不少血染透了腰背处衣衫,好在倒是渐渐自行止住了。

    高阳撕开自己衣衫一角替阿父草草裹伤,二人便就近掩藏在古树旁的木屋之后等待伏击的时机。

    高进几乎同时与树上射出了第一支箭,射中一名匪兵后,方才再射第二支箭时,便心有余而力不足,因失血乏力,导致箭力偏软才让那人躲过,却吸引了这匪兵前来,被长子高阳在身后一矛捅了个对穿。

    见阿父并无大碍,高阳点头起身,挺着长矛,向古树下慌张四顾未加入战团的最后一名高句丽匪兵逼去。

    这边古树下厮杀正酣,被秦铁匠盯住的匪兵已经披创数处,甲叶残破之处不时渗出鲜血,此刻半边身子都已被鲜血染红,渐渐只有招架之功,不住后退着苦苦支撑,而秦铁匠愈战愈勇,虽不精通武艺,却胜在势大力沉。高声呼喝着砍杀,动作大开大合,一刀紧似一刀,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对手,逼得那对手疲于招架而毫无反击之力。

    高旭面对二敌夹击毫不胆怯,身形灵巧轻快地游走,几步便移动到手执长矛的那人后手一边,既限制了长矛的突刺,也使得高句丽头领的身位被长矛兵阻挡而无法进行有威胁的攻击。

    单刀破枪,贴身为上。

    在长矛兵扭身跨步刺出凌厉一枪时,高旭单刀垂挂,左手推扶刀背格开对方突刺的枪尖,一转身便进入对方的空当,再进一步顺着矛杆反贴了上去,手中垂挂的长刀顺着矛杆斜向上反撩,若是对方回撤不及,要不撒手弃去长矛,要不留下一支手掌。

    那高句丽匪兵颇具战阵经验,见状不妙,急忙撤步后退的同时,已经撒开左手松开了长矛回收手臂,右手则攥着矛杆后撤,却依旧略慢了一瞬。

    锋芒闪过,一声痛呼,四只断指便随着刀光飞到空中。

    高句丽头领在侧后方一刀挂着风声劈来,高旭侧身堪堪避过,不顾对手凌厉的刀风刺痛了面颊,迅即从一个刁钻角度挥刀斜斩,刀锋凛冽,划过那头领的腰肋,那身粗糙的皮甲被锋利的刀锋切开,留下一道两指长的伤口。

    没想到这少年的刀法竟是如此精熟,缠头裹脑,攻守兼备,劈、砍、刺、撩、抹、拦、截、斩……,高句丽头领暴喝声中刀风凛冽,竟是水泼不进。

    几招过后,高句丽头领手捂着伤口,忍痛再度前冲一刀大力砍斫,似有同归于尽的架势,高旭不得不后退一步暂避锋芒。

    而那狡猾的高句丽头领在舍身搏命的一刀逼退高旭之后,突然返身便走,撒腿便向屯子外围的山林逃去。

    方才被斩断手指的高句丽匪兵见状也转身仓惶逃窜,跑了没几步,高旭在其身后一脚踢在坠落地上的长矛杆尾端,长矛腾空而起,划过半空带着呼啸,将那丢魂丧胆只顾逃跑的匪兵从后背刺穿,直挺挺地钉在了地上。

    高阳面前的匪兵在染血矛尖的逼迫下正彼此对峙步步后退,眼角瞥见不远处的头领此时不敌,竟然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奔逃,也胆怯地发声喊转身便跑,仓皇之中不辨方向只求尽快逃离此地。

    高阳持矛紧追在后,没跑出多远便见那匪兵突然身形一顿,踉跄着向前几步,颓然歪倒在地,胸前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薛老爷子出现在前方十几步外,颌下白须飘动,威风凛凛,手执猎弓,引弓发矢的身姿保持不变,雄赳赳跨立在屯边的小道之上。

    一直与秦铁匠苦战的高句丽匪兵眼见同伙死伤殆尽,而头领也落荒而逃,心中愈加惊惶,此前身中数创血流不止,早已力竭气短,抵挡招架的动作更是没了章法。正自慌乱间,耳边只听得如炸雷一般大喝声,秦铁匠瞅准时机寻得空当,手中长刀迅猛斩出,已经将这匪兵干净利落地一刀枭首。

    匪兵首级横飞处,无头腔子喷射出的血雨,在夕阳斜晖的映射下显得分外妖艳。

    此时即将遁入屯边树林中的高句丽头领,在听到呼喝声后禁不住回首看去。

    只见屯子中央的古树旁,树冠下,自己的部属已然无一幸免,全部血溅当场,而视线中那最后一名部下无头的尸身正向后缓缓栽倒,不由心惊肉跳,暗自侥幸自己见机不妙果断地临阵脱逃。

    高句丽头领正待起步钻入密林,忽眼角余光瞥见一点星芒疾射而至,来箭迅如流星,急忙侧身躲闪,却稍慢了须臾。锋利的箭簇在撕去了他半边左耳后,擦过那张扁平宽大的脸颊侧面,瞬间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头领半边脸被鲜血染的凶神恶煞一般,细狭恶毒的眼睛充满血丝,狠狠地盯了手挽着强弓保持射姿的少年一瞬,却赫然发现少年手中所持的,竟是自己遇袭时不得不抛弃的那把强弓!

    羞辱恼怒若此,高句丽头领怒火中烧之际,瞠目眦裂怒视着少年,仿佛要将这临危不乱与村民联手屠灭了他整整一队人马的汉人少年,深深印刻在脑海里,此时此刻席卷全身的刻骨羞耻与仇恨,远比身上几处血淋淋的伤痕还深。

    西落残阳染红了高句丽头领满怀恨意的双眸,他嘶哑着高声喊了句什么,此时斜侧方几支箭矢攒射而来,一箭透甲钉在肩胛上,其余的带着撕裂空气的啸叫擦身而过。

    屯子附近的其他几位猎户已经匆匆赶到,见到屯内血腥的厮杀场景二话不说,对着远处那满面血污的恶形恶状之敌,抬手引弓便射。

    高句丽头领此时再不耽搁,紧咬牙关发出瘆人的咯吱声,不管不顾一扭头便钻进密林,凄惶间夺路而逃,忍着剧痛,跌跌撞撞消失在莽莽昏暗的山林之中。

    苍山如海,残阳似血,红彤彤的余晖斜斜洒在范围不大却极为触目惊心的战场上。

    短促而惨烈的厮杀业已结束,古树下、木屋前、小道上,鲜血纵横流淌,匪兵尸体横陈。

    晚风渐起,吹拂着屯内浓烈的血腥味道。

    天空中一片血色晚霞,染红了大地,染红了这山林间小小的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