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上官赏赐的白眼，魏梁有些不解，不过再次看向陆风鸣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掌印不是在说自己，只是……妖祖在上！这煞星什么时候来的？”

    白色身影落在刑妖台上，旋身接住少年之后，眨眼间便摄出七步，朝手持雷鞭的魏梁袭来。

    蔺文宽见状亦不复言，一束青光随他并拢的剑指射向虚空，迅速巨化的青印直接将魏梁罩于其下，大有一副与来人同归于尽之势……

    待看清了印底刻字，无比惊惶的魏执事只觉手中一轻，再落眼时，雷鞭不翼而飞，而迅速砸落的巨印·镇妖也随之悬停下来。

    “多谢妖君！”接过已然昏迷的少主，狂虎大喜过望，当下朝洁白无瑕的背影躬身礼道。

    “蔺掌印，今后可得留神一些，若是犯错，即便身死本君照样也会抽你一顿鞭子！”将雷光熄灭的长鞭随手扔下，御浊尘笑言起来。

    而此时的刑妖台下，震惊、唏嘘、以及众多不满的呼喊揉作一阵骚乱。

    “在那之前，玉振妖君不向众妖解释解释此番枉顾妖律的行径吗？”掌印人不卑不亢地问道。

    已经飞离刑妖台的御浊尘，拂袖朝掌印人射去一物：“即便没了修为，他也是我妖族的不世之才，是功是过，尔等不日便知！”

    蔺文宽以掌凝爪，接住激射而来的飞光，身躯竟是倒退数步。

    拇指摩挲着令牌上的妖主二字，似笑非笑的掌印人久久无言。

    三日后。

    月明星稀，城主府，悬灯随风摇曳。

    举目的黑暗里，无尽的彼岸花再度亮了起来，赤红如火的花瓣随着忽明忽灭的灵韵层层绽放。

    一位朦胧的黄衣女子站在岸边花间，轻声诉说着什么。

    悬于水面上的少年想要靠近，却感觉很累很累，累到迈不出步子，累到意识像被禁锢一样，他低下头来，看着洞穿胸膛的长剑，吞口处的龙首，那凌厉的眼神像极了父亲的质问：为何还不睡去？

    哧！哧！挣脱梦魇的陆风鸣惊坐而起，直至晚风撞开纱帐，将窗外莲亭中，那演奏琴曲的男子显露出来，他才彻底清醒。

    “公子醒啦！”端坐床边的少女喜上眉梢，她额间的妖纹像是一枚花瓣，欢快的声音里，随着玉洁的双手起身扣合，陆风鸣只见粉裙旋舞，宛有一朵盛开的桃花映入眼帘。

    沐浴完毕，换上新衣的陆风鸣虽是恢复了几分往日风采，可惜蓝衣轻冠仍是无法掩盖脸上的疲态。

    “桃夭，姑姑呢？”

    侍女桃夭朝莲亭的方向努了努琼鼻，随后凑至陆风鸣耳边嬉笑道：“因昨日邀请玉振妖君赏琴被拒，正在醉心小筑撒气呢。”

    手握折扇的陆风鸣眉头一簇，看向正于亭中负手望月的师父，摇头道了一声：“孽缘！”

    行至亭外，陆风鸣朝御浊尘拜道：“徒儿拜见师尊。”

    “伤势未愈就不必站着了，坐吧。”

    “谢师尊。”

    “你已无法修炼妖力，今后作何打算？”

    “若不能修复妖丹，徒儿只好前往东海求取开辟灵府之法。”

    “异族通婚导致血脉权重不均的死胎率极高，需以均脉丹进行调和，你自母亲处袭承了一半的人族血脉不假，可半妖无论修炼妖力和灵力皆事倍功半。”

    御浊尘虽是愠怒，眼中却藏着一丝惋惜，将茗烟轻袅的茶盏放下，又继续说道：“即便开辟出灵府，若无机缘加身，恐怕也难以踏入七星境，未得命灯加持，寿元不过区区四甲之数。”

    修士境界分为十一境，其中七星境又唤七星不死，此境修士的灵魄中蕴藏七盏命灯，命灯不灭，七星不死，每一盏命灯无外力干扰，可为修士提供两百年寿命，同时妙用无方，最常见的，便是消耗命灯炼化分身，让魂体在主身与分身之间自由转换。

    “徒儿一直有些疑问困惑至今，不知师尊可否赐教？“陆风鸣娴熟地续好茶，随后看向御浊尘。

    “说吧。”

    “这世间真的有仙么？”

    “愚昧，七情六欲本为茧，三千红尘是为牢，这，便是世无真仙的缘由。”

    “若世人不可证仙，那妖主、灵母以及人皇，又该算作什么？”

    “自然是与我等一般，事有未尽，心有不甘，只好与天争命之人……”

    “事有未尽？荡平极渊，灭除魔患？”

    “正是！”

    “可距离净世之祸已有万年之久，即便三千年前号称近仙之人的暮盟主也未能做到，所以徒儿真正想问的是，我辈修士寻仙问道究竟有何意义？名利长生么？”

    “虽不知你为何有此一问，但为师今日借人族圣贤之言相赠于你！这人活一世，总归要做些什么才好，否则就与那无欲无求的天道一般无聊。譬如你的父亲，燹魔司风火山林之风玄将军陆逊，为抵御魔潮不惜战死极渊，是为名否？”

    少年摇头。

    “再说近日，于你亦师亦友的袁葵大贤，以区区五行境的修为游历天下，只为寻得灵谷量产之法，服下枯荣饮强撑病体培育圣稻，是为利否？

    陆风鸣再次摇头。

    “昔年暮寒朝渡红尘之劫回归仙盟，于傲剑山飞仙崖观月得悟十方境，时见仙庭蜃影降下紫气接引，却因太古魔物九婴祸乱西海，承穹百姓尸横遍野，暮盟主遂以朝生、暮死两柄神兵，携封天印地之威与九婴同归于尽，是为长生否？”

    见徒儿三摇其首，御浊尘抿了口茶，随后再次启唇：“修道修道，吾辈修士踏上的道路，可不止仙道一途……”

    “原来如此……”陆风鸣胸中似有明悟，当下起身以茶代酒，敬谢恩师解惑。

    御浊尘大笑一阵，随后自储物玉佩中取了只琉璃匣子递来：“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即便无法成为翻江倒海的天妖，为师也相信终有一日，你能够搅动这天下风云！”

    “这是何物？”

    “胎果——灵种！”

    轰！陆风鸣闻言身躯一震，幸好并未失去理智，而是面露忧色：“师尊你上悬天界不会就是为了盗取此物吧！这可是上古遗宝！即便仙盟搜罗多年也不过千枚之数！何况每一枚都被星宫记录在案……”

    “此为妖主亲赐，星宫已张榜告知天下，你随袁葵大贤培育圣稻从而得悟嫁灵之法，所培育出的诡植双生树令妖主极为赞赏，就连人皇与灵母得知此事，亦称此诡植和圣稻若能推广，便是三族讨伐极渊数千年来不曾有过的胜机所在！你小子这次可谓因祸得福……”

    “这……这！”随着压在少年胸中的大石落下，珊珊来迟的兴奋令他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既然修炼一途难有建树，成为舟主便是你最好的选择。”

    陆风鸣奋力点头，思绪却飘到了父亲当年讲述的故事当中……

    神无欲，可与天地同寿，仙无情，故得自在逍遥。

    而凡之七情六欲，能令昼短、能令夜长。

    相传上古之时，大荒建木贯通仙凡二界，遂人攀其盗火，龙鲧游之取壤，灵娥登顶窃药……

    深知建木根基直抵地冥的仙士不愿招惹因果，自然不会生出动这魔渊镇物的心思，是以凡间三族种种欲举神帝并不在意，即便相继爆发的神裔之战震荡仙界，神帝轩辕也未曾毁去建木。

    而待新帝颛顼继任神主，却遇水神共工叛乱，引地洪沿建木倒摧仙庭，神帝震怒，故命神君祝融灼断建木，绝地通天。

    天火自建木之冠游焚而下，不但从中劈开神树，更让可令凡族成就仙体的建木胎果尽数化作流焰，仅有胎果灵种坠入大荒。

    只可惜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此话用在仙神身上也是一样。

    随着建木倒塌，彻底打开了地冥渊墟与凡界的通道，魔祸自此而生。

    神魔之战后，残存魔物依旧横行大荒，致使凡界生灵涂炭形似鬼域，于是元气大伤的神帝，敕令时掌水行的仙帝惊涛降天河之水净世，其座下仙子雨师，因仙侣风伯战死大荒，百世情缘未尽故无望晋封神位，对魔族无比仇视的雨师，为防魔尊尸骸重见天日，擅取万物禁浮的弱水混入暴雨当中，持法宝水神旗驱使蕴含弱水之力的天洪席卷大荒，一时之间生灵几近灭绝！

    时称净世之祸。

    为护人、灵、妖三族延续，彼时的人皇、灵母、妖主以建木残驱合力打造天舟“蓬莱”，渡荒民迁入云顶，自成悬天界。

    仙子雨师虽因获罪被贬入凡尘，但那时，原本的荒陆已成汪洋，直至海水倒灌地冥多年，方才显露出为数不多的岛屿，除了一些盘踞岛上的大魔，魔物尽被卷回渊墟，许是天道制衡，建木残根在吸收了部分弱水之精后自成空间，供魔族栖身。

    历经万载，当世依旧处于无垠海域，后世修者将此地唤作极渊，而极渊魔物因受建木再生之力影响，导致繁衍速度极快，是以为祸至今。

    为抵抗魔患，地处四海中部的悬天界，三族以天舟“蓬莱”为基于云端建立仙盟。

    而维系天舟悬浮需要消耗的灵物，大都只能通过与魔族争夺岛屿灵脉来获取，可蕴养建木神魂的魂源，唯有极渊地脉方能产出。

    受天舟启示，三族以各类灵材仿造出了大量体型更小，更易横渡海域的工具——灵舟。

    演变至今，能够翱翔于海天之上的寻常灵舟依旧无法抗衡弱水残留的神力，仍是入海难浮。

    幸运的是，一些拥有舟灵的仙舟并不受此限制。昔年灵具大师墨相亭偶得一枚胎果灵种，恰逢宗门灵舟“太初”试航祭礼，在其滴血入酒准备祭拜时，精血误落灵种之上，那被当做饰品的灵种，竟孕化成一道灵身。

    此灵身非但能与修士通过灵感交互，更因血羁的缘故可受修士号令，然而这还不是最神妙的地方，据古籍记载，那“太初”舟核在炼制之时添入了一段建木枝芽，同源神力共鸣之下，这舟灵竟然能够寄宿其中，自行操控飞舟不说，并使“太初”如同建木残根一般发生仙蜕，不但形态大变，还获取了分水遁海、虚空引渡等仙术传承，至此，三族寻得祈灵之法，以仙舟之威彻底横扫分布四海的七十二岛，建立重溟界。

    仙舟虽强，却极为耗费灵源，故难以深入极渊，以仙盟之能，目前也只探索到了极渊五重之地，是以魔族得以休养生息，但如今嘛……

    想至此处，为防夜长梦多，陆风鸣急忙将琉璃匣打开，入眼一枚神光流转的种子，他不再言语，取出一柄精巧的灵刃将自己的掌心划破，任由血液涓滴其上。

    夜兰垂泪，是坠叶难舍的最后倾诉，也是入尘滋润新芽的开始。

    望了一眼鬓发飞舞，被灵种裂显的光芒吞没的弟子，飞身退出亭外的御浊尘立于莲叶之上，面朝陆氏供奉灵位的高阁，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的未尽之路，今后就由风鸣接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