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天界之下。

    玄元人界之上。

    厚重的阴云，向着极远的天际铺展开辽阔的昏暗，滚滚地涌动。

    天穹苍茫阴沉，天空布满铅灰色的云层，厚重的阴霾几欲将整个苍穹覆盖，阳光无法穿透，只能在云层的边缘描绘出明亮的银边，昏暗而阴沉。云层的下面，是一片古老的人族世界，在久远的岁月中苍生黎民繁衍生息，世世代代祭祀天道，永恒不变。

    只是，某一刻，一切似乎有了变化。

    茫茫的天与地之间，云层的上面，有着一粒微小的身影跌落下来，像是卑微的尘埃，落入这片浩瀚的世界。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岁月无情，仿若弹指之间的刹那，又似乎过去了漫长的时间。

    ……

    “死了么……”

    “神也会死吗……”

    在片荒凉的荒野中，沈云瘫软地躺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阴暗的天空，就像是在俯视着地狱深渊。

    沈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他的身体一片血迹斑驳，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一片焦黑，裸露出的皮肤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从里面渗出的鲜血一点一点的染红了身下贫瘠的土地。

    在沈云神血的滋养下，周围的野草变得更加翠绿蓬勃，在正在以肉眼看见的速度生长着。

    沈云忽然想到了前世的那句话——

    一鲸落，万物生。

    也许，他的身体流尽血液后，会让这片荒凉的土地变得水草丰美，明年初春，也许会有一个牧羊女赶着一群白羊，哼着歌从他埋葬的这片土地踏过去。

    显然，沈云并不想成为羊群肥美的草料，他忍受着浑身的剧痛和疲惫，努力地转动脑袋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眼前是一片广袤的荒原。

    更远处的地方，隐隐可以看到一群山峦绵延着朝着天际铺展开去，几棵苍劲的古树，零星的矗立在大地上面。

    “这是凡间……”

    沈云心中确定了一件事情，而与此同时，他的生机也随着血液的流淌在渐渐消失。

    他来到凡间了，

    但也会死在凡间……

    然而，相比于心中的悲哀和冰冷，沈云至今也无法想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敢去袭击天界的仙船。

    不久之前，当那艘仙船承载着沈云这些稷下学宫新任的地神穿过雄伟的界门与浩瀚的界海，即将抵达玄元人界的时候，那漫天的天雷忽然之间掀翻了界海，将整艘仙船笼罩在里面，沈云这些人连同护送他们上任的天兵天将，在天雷的袭击下陷入绝境，一切仿佛末世浩劫的降临。

    天兵天将，灰飞烟灭。

    天界仙船，化为齑粉。

    “天绝大阵！”

    “天绝大阵！”

    “十绝阵之一的天绝大阵！”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此布下天绝大阵袭击天界仙船！这是大不敬啊！”

    绝境之中，回荡着那位天将声嘶力竭的怒吼，数以千计的天兵奋不顾身，保护着沈云那群年轻的地神逃离天雷的袭击。

    沈云仓惶逃窜，在逃亡过程中被一道天雷劈中，从天空跌落到了凡间。

    ……

    天地三才颠倒推，玄中玄妙更难猜。

    神仙若遇天绝阵，顷刻肢体化成灰。

    天绝阵，十绝大阵中威名赫赫的凶阵之一。

    对于这种凶阵，沈云的记忆非常深刻，当初在封神大战中这座凶阵不知陷杀了多少神仙妖魔，而现在当他亲身遭遇过天绝大阵后，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绝望和恐怖。

    更让沈云感到恐怖的是，竟然有人布下天绝大阵，去埋伏他们这些赶赴上任的天职地神。

    这背后隐藏着什么？

    沈云感到细思极恐。

    巨大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海浪一般涌来，随着脑海中一幕幕闪回的画面，沈云的神识也慢慢开始昏厥，求生的本能让沈云倔强地抵抗着，在这片荒山野岭中如果昏死过去，那么有很大的可能就再也睁不开双眼了。

    即便是身为神仙，凡间普通的野兽不敢靠近沈云的身体。

    但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中是有妖魔鬼怪的……

    绝望的挣扎之中，沈云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最终还是无法抵抗下去，沉重地闭上了双眼。

    昏迷的前一刻，耳畔响起了一阵细细簌簌的动静，隐隐约约之间，视线的余角中一片庞大的阴影朝着自己的身体笼罩过来。

    “嘶嘶……”

    这是沈云最后听到的声音。

    “嘶嘶……”

    那是一条巨大的白蛇，浑身布满白玉般纯净的鳞片，蛇颈的两侧生长着一对银色的羽翅，双目血红仿佛宝石一般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白蛇优雅地扭动着十几丈长的身躯从草丛里面游动出来，它将自己的蛇身盘卧在地上，血红的眼眸俯视着地上昏迷的身影，细长的信子不停地吞吐着，贪婪地允吸着沈云血液中的气味，仿佛在打量着自己的食物。

    而它的食物，就是沈云。

    白蛇眼中的光芒，渐渐变得凶戾起来，一点一点逼近地上的人影。

    只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白蛇眼中的猎物身上忽然迸发出来一片青色的光芒，一条细长的柳枝幻象从虚空中延伸出来，晶莹如玉，洒落下柔和的神曦沐浴在沈云的身上。

    在那片神曦的照耀下，沈云的伤势似乎得到了治愈，龟裂的伤口正在渐渐愈合着。

    “嘶……嘶……”

    眼前的神奇一幕，使得白蛇停下了动作。

    兴许是感受到了那股属于神仙的气息，白蛇有些畏惧，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了原地。

    那双红色的眼眸，紧紧地凝视着沈云，并且流露出一丝人性化的挣扎和犹豫，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渐渐的……

    白蛇眼中的凶戾变得平和了下去，紧接着它庞大的身躯迅速缩小，最后变成了三尺长短，盘缩在地上默默地待在沈云的身边。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在这一天一夜中，沈云的身体在柳枝的治疗下渐渐恢复，期间那条白蛇始终寸步不离，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

    漫长的黑夜中，星辰稀疏。

    荒野上面，寒风凛冽。

    沈云在浑浑噩噩的昏迷中陆续醒来了几次，他的神识依然模糊，睁开眼睛的时候隐约间看到了身边的那条白蛇，嘴里叼着一颗红色的灵果，充满灵性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自己，沈云从它的目光中竟然看到了一丝担心和善意。

    “这条白蛇……是来救我的吗……”

    沈云依然虚弱，身子无法动弹，腹中的饥渴让他望着那颗果实只能干瞪眼，眼中露出无奈的苦笑。

    即使是身为神仙，但沈云还没有到达可以餐风饮露的境界，重伤初愈之下没有食物补充依然会饿死。

    问题是，他现在真的很疲惫，连手指都沉重无比难以动弹。

    白蛇灵性地歪了歪脑袋，似乎感受到了沈云的渴望，然后爬上前去，将嘴里的灵果咬开，让香甜的汁水流进沈云的口中。

    得到了灵果的补充，沈云觉得自己可以熬过这个黑夜，于是闭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

    另一边，白蛇担忧地看了他一会，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和以前一样守护在旁边。

    日月在天空轮转交替。

    一天又一天。

    一人一蛇，在苍芜的荒野间朝夕相伴。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云的身体也在神藏中那株青柳的治愈下康复，而自己的神魂也因为耗尽了神力，开始变得黯淡起来，细长的柳枝病怏怏地垂落了下去。

    所幸的是，在这期间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也许有过危险，但是在沈云昏迷的时候白蛇已经为他解决了。

    初升的朝阳，总是代表着新的希望。

    在度过了又一个夜晚之后，太阳洒落的晨光驱散了漫长的黑暗，天空蔚蓝如洗。

    经过这几天的疗养，沈云被天绝大阵摧残的身体彻底痊愈，尽管现在依然虚弱，但至少可以站起身来自己行动了。

    “多谢你，你救我一命，我们之间便是结下了因果。”

    劫后余生的喜悦，让沈云的心情就像天空一样明朗，醒来之后他从地上吃力地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白蛇，笑着说道。

    “嘶……”

    白蛇摇了摇脑袋，侧着眼眸打量着他。

    “若有再见之日，我会竭尽所能去报答你的。”

    沈云自然能看得出来，这条白蛇不是普通的虫兽，虽然还没有修炼成妖，但它散发出来的那股灵性也能够证明白蛇的修为不浅。

    不管怎么说，毕竟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候是白蛇帮了自己，神仙讲究因果缘分，沈云即便还是无法适应以仙人的视角去看待世界，但知恩图报的做人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想到这里，沈云微微一笑，四处眺望着周围的荒野，眼前陌生的环境让他一时间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来到了何处。

    按照分封的天职，他应该要去大周王朝任职山神。

    但是此刻沈云却有些迷惘了，脚下的土地是凡间应该没错，可问题是他从界海跌落之后来到的是不是玄元人界，这里是不是大周王朝？如果不是的话，他现在身处何地？

    还有，袭击天界仙船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无论怎样，天界，他目前回不去了。

    以沈云现在的凡仙境界，还没有办法横渡星空界海，短时间内无法返回天界，于是想了想后，便迈步朝着前方走去。

    至于要去哪里，沈云并没有目的地，但只要能找到人烟，终究会有办法的。

    荒凉的荒野上，沈云怅然叹了口气，他现在的神力还没有恢复，只能靠着两条腿漫无目的的朝着远方行去，在他的身后，那条白蛇望着沈云离去的背影，悄悄跟了上去。

    路过一条清澈的溪边，沈云利用溪水仔细的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渍和污垢，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起来，身上的衣衫虽然褴褛不堪，但至少能够继续穿戴，不至于让他彻底变成一个蛮荒中的野人。

    转过头去的时候，视线余角瞥到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沈云笑了笑，继续朝前走去。

    一路上，白蛇始终跟在他的身后，沈云也不在意，他看着将自己的身体躲藏在大树后面，露出脑袋偷偷看着自己的白蛇，想了想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你确定要跟着我？”

    沈云感慨一声，开口说道。

    “嘶……”

    白蛇点了点脑袋。

    “算啦，跟我一起走吧。”

    沈云说道，至少身边有一条白蛇相伴，前路不会变得那么孤独。

    “看你长的这么白，以后就叫你小白了。”

    得到沈云的同意后，白蛇开心地眯起眼睛，也不在意自己刚刚得到的充满恶趣味的名字，化作一道白光飞扑上来。

    于是乎，一人一蛇相伴而行，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荒野。

    不知道过了多久，翻过一座山峦后，前方隐隐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道路，沈云心情也逐渐变得轻松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大路远处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白蛇竖起瞳孔，瞬间警觉起来。

    循声望去，只见在前方的道路上，正有着一群人影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行来。

    走在前列的是五六个体型壮所的大汉，他们牵着三匹褐马迈步而来，褐马的后面拉着一辆陈旧的车辇，车上遮蔽的伞盖垂落下一缕缕绫绸，上面镶缀着青铜圆环。

    马车的后方，还有几名随行的妇人，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伞盖下面，坐着一位发须皆白的年迈老人，虽然神情有些憔悴，但却目光如炬。

    “咦！叔父，前面有人，看样子好像是流亡的难民……”

    前方，一名大汉远远就看到了一道落魄的人影，停下脚步后朝着车上的老人恭敬说道。

    “唉……这洛河闹了水患，附近多少百姓都遭了殃啊……”老人扶着花白的胡须，脸庞不怒自威，充满了唏嘘，随后对大汉说道，“都是可怜人，张山，你过去看看，能帮一下就帮一下吧……”

    名叫张山的大汉点了点头，带着身边的两个男子走了上去。

    等到三人刚刚临近，张山赫然就看到面前的是一位少年郎君，更加令人惊奇的是在少年的身边，一条神逸而美丽的白蛇正守护在那里，眼见众人到来，白蛇血红的眼眸顿时凝固下来。

    “咦？好俊的白蛇！”

    张山忍不住目光一亮，出声赞叹了一句。

    “那白蛇不似凡物，莫非是少年郎君饲养的灵物？”

    张山旁边的两人也是啧啧称奇，害怕惊吓住白蛇，脚下的步伐放缓了一些。

    白蛇护主，这个少年郎君怕是身份不凡啊。

    张山坚毅的脸庞笑了笑，转头看向沈云，口中说道：“这位少年郎你无须担心，我们只是奉大人之命，过来问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而已，没有害人的心思。”

    古人的质朴，和脸上善意的神色，让沈云心中的警惕放松下去。

    “嗯……我和朋友走散了，迷路了，请问大叔，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云想了想后询问道，主要是关于自己山神的身份，真的无法明说，估计说出来也会被别人当成冒犯神仙的疯子吧。

    “这里是大周卫国，临安郡境内。”

    张山诧异地看了沈云一眼，但还是耐心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