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自梳水国北上游学的乡野孩童倒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始终都躲在渡船的角落里偷偷瞧着那些身着便衣的禁军，几个小黑炭在角落里叽叽喳喳，似乎是在争执这些禁军腰间的佩刀究竟值多少两银子。

    梁某人摇头晃脑的凑了过来，笑嘻嘻的问道：“咋了，那小道士胡诌了两句，放在心上了？”

    孟思过笑了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信则有，不信则无。魏凉如何了，自打上了船便是没瞧见。”

    梁某人指了指下方的船舱，“可能在思考人生吧，毕竟是坐镇陪都当一个武道登魁的闲散王爷，还是勾心斗角去争那至尊之位，总得需要考量一番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梁某人一副当是如此的表情，“我只是不愿去想这些费脑筋的事儿，又不是个傻子，这天下王朝，哪个不是如此想法？”

    大雍东海，有陪都琅琊，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大雍武道第一人武王坐镇陪都，南北遥相呼应。

    大雍历代皇子之间皆是如此，被金旨玉碟册封的储君自被册立之日起，首先要做的便是在众多皇子中挑选一位继承陪都武道之人，因武道与九五气运不容，所以被选中的亲信自然便是不会染指皇位。坐镇陪都，镇守大雍武运，又忠心耿耿，凡是有帝王之心的皇子，都不会对那位‘陪都影王’日夜惦念。

    先太子在位时，便是有意培植魏凉做那下一代武王，魏凉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并不掺和党争之事，一心习武，就想着日后能为皇长兄分忧。

    可太子之死实在是过于蹊跷，陛下又直接了当的盖棺定论了，只要不是傻子，自然是能瞧的出其中的水究竟有多深。

    孟思过幽幽叹了口气，“若是他一心追寻武道我还能放心些，可明眼人都能瞧的出太子死的蹊跷，若是想要为太子翻案，那就必须在陛下退位之前昭告天下，否则就算新帝登基，世人也会以伦理纲常的混账话对太子之事存有侥幸。就以咱们那位陛下的雄才伟略，莫说魏凉了，就算是把我俩绑在一起，都是不够玩的。”

    “是你们。”梁某人纠正道，“我又不是你们大雍人。”

    孟思过一时语塞，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虽然你们两个心思多，可莫要把天下人都当成傻子。光是那些在朝堂里摸爬滚打几十载的老家伙们就能看穿你们的心思，只是现在风平浪静，他们乐的坐山观虎斗。万一等哪天他真的峥嵘毕露，你瞧瞧那些老家伙会不会如此消停了。”

    孟思过自然是知晓朝堂凶险，所以这一路上他也在帮助魏凉培植自己的亲信谋士，否则夺嫡之路步步艰险，一招不慎，便是会永坠万劫不复之地。

    江风逐渐凛冽，青桐自船舱内拿出了一件白狐裘，替孟思过披上。

    看着那衣衫都遮挡不住的浑圆，梁某人嘿嘿一笑，“你小子好福气啊，虽然现在水火相容，不用再吸取女子身上阴气，可是这么一位可人儿整天在眼前晃悠，你小子当真就没动过什么歪心思？”

    要是搁在平常，孟思过自然不会放过跟这等志同道合之人讲两句荤段子，可青桐早就已经被他视为了家人，如今又是时时刻刻的遭受着剑气刮骨之苦，哪还有心思跟他扯这些闲蛋。

    “这小道士，当真不是鹤发童颜的老神仙？”孟思过问。

    梁某人砸吧砸吧嘴，肯定的道：“就是一根骨寻常的普通少年郎，身体能比你强些，可绝对比不上入品的江湖中人。”

    孟思过有些错愕，“那不就是江湖骗子了？”

    “相面算卦这事儿，能说到人心坎儿里就是山上神仙；说不到心坎儿里，那可不就是江湖骗子嘛。”

    孟思过觉得有理，又开始问道：“那位周山神，无碍吧？”

    一提到那倒霉蛋周老弟，梁某人就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咋的可能没事嘛，那由香火供奉凝成的山水金身都差点碎掉了，还搭上了鲤跃泉和杏花山百年气运，要是你你不疯？”

    孟思过也没想到那几日竟然会如此的凶险，大家只是萍水相逢，对方却全力施救，这天大的人情日后也是难以报答啊。

    本来还想问问梁某人的情况究竟如何，可话还没说出口，便是被梁某人抢先了，“一个少年人别总是婆婆妈妈的，要不是咱俩能尿一个壶里，我梁某人也不会舍下这张英俊的脸皮帮你了。人情这东西有来有往才算朋友，要是总想撇干抹净，那就没意思了。”

    梁某人活动了一下身体，轻轻挑眉道：“反正要去打架，打赢了你还我人情。打输了，以后记得替我找回场子就行了。”

    突然隔壁传来了几道怒吼声。

    跟在小道士身旁的小黑炭们一窝蜂的涌向了甲板一侧，踮着脚伸着脑袋在那看热闹。

    孟思过循声瞧去，只见相隔甚远的另一艘渡船上，似乎有人在交手，喊杀声震天。

    梁某人见怪不怪了，这江湖上的恩怨情仇，那可是比正史有意思的多了。今天这个爹被人给干掉了，明天那个娘又被仇家掳走了，指不定某位为了报仇而闯荡江湖的少年郎手刃仇人的那天才知道原来这个罪大恶极之人才是自己真正的亲爹。

    这种狗血的事儿，在江湖上每天都会发生。

    更何况这种情况在黄河以北或许极为少见，毕竟那大雍国都在此，没有哪个江湖武夫会蠢到在天子地界惹麻烦。

    至于再向北嘛，倒是也有江湖势力，可是那北境百万雄兵虎视眈眈，自然是没有黄河以南诸国割据的地界更容易施展拳脚了。

    孟思过赶忙招呼着青桐搬凳子，顺手又抓了一把瓜子，坐在孩子们中间，一起看着热闹。

    另一艘船上的恩怨听得不太清，大抵就是梁某人所吐槽的那般狗血，虽说吵得极凶，招式也耍的格外漂亮，可是梁某人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端倪，也不过是些初入江湖的武夫引得那周围满堂喝彩之后，再自报家门，也算是在江湖上打出一些名号了。

    可孟思过这些外行自然是不知其中的端倪了，两个少年郎身边站满了十几个小黑炭，看的那是不亦乐乎。甚至有时候那冒着寒光的大刀差一点就砍掉了对手的脖子，结果对手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躲过一劫，还会引得周边渡船的加油助威。

    老船夫看着这群人认真的看着热闹，脸上也是露出了慈祥的微笑，赶忙招呼伙计捞一条大的河鱼，那位出手阔绰的公子不在，他自然是要照顾好那位病恹恹的公子了，他这一手黄河鱼汤，在彭城周边那可都是小有名气的啊。

    另一艘船上果真是雷声大雨点小，草草收场了，惹得唉声一片。刚从船舱里跑出来看热闹的陈规垂头丧气，而辛有恙和张怀正却是跟这群北上游学的小黑炭们打成了一片。

    这可能就是读书人之间的默契，三言两语，便是能让这群山野来的读书种子对两人崇拜至极。

    毕竟负笈游学这种事在读书人之间并不罕见，但凡是家里没到揭不开锅的程度都会选择不同程度的游学。想当年至圣先师便是携七十二君子游学天下，即便是盘缠不多，可重走圣人之路总归是好的。

    小道士自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了一粒乌漆嘛黑的丹药，说是能缓解孟思过现在的苦楚，还说要孟思过跟他学学太极，虽然他也是个门外汉，不过当初武当山上的道士们说了，日日练拳，也能强健体魄的。

    说着，小道士就自顾自的摆起了拳架，孟思过也是有样学样。

    这太极拳是武当山祖师所创，求得是一个上善若水，以柔克刚。按理说这种在武道之上另起高峰的拳法应该是不传之秘才对，可武当山就是如此的不走寻常路，无论是王宫贵胄还是下里巴人，只要你想学，那他们武当便是会教。

    小道士一面教，一面让孟思过调整呼吸，不要刻意的用力，身随意动便可。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太极拳真的有妙用，完完全全打了一套的孟思过，竟然惊诧的发现那刮骨之痛，当真是缓解了不少。

    小道士挠了挠头，憨厚的笑着。

    “要不再来一次？”小道士试探的问。

    孟思过点了点头，两人便是在船头摆起了架势。

    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梁某人突然有所察觉，抬头望天。

    只见那云海之上，如同鲸吞龙吸，形成了一道漩涡！

    梁某人呆呆的看着那船头教拳练拳的两个少年郎，欲哭无泪。

    巨剑昆吾再次脱体而出，将那突然汇拢的武运生生击散！！

    他看着那明明就是根骨稀松平常的小道士，怒不可遏！

    他娘的都把他梁某人当傻子耍是不是？要是今日不出手相帮，那武当山还不得跟自己死磕到底啊！

    梁某人一度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先前游历天下，出海访仙问剑，一路所遇，皆是人间风景。

    可这一趟出门，究竟是自己眼界太低，还是这人间世道变化太快，这一个又一个的命格捉摸不透的少年郎为何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一茬接着一茬的往外冒啊？

    见那少年道士依旧丝毫不知，梁某人一个闪身，便是按住了两人的肩膀！

    “马上就要开饭了，谁让你俩练拳的！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坐着看热闹！”

    看着不明所以就气急败坏的梁某人，小道士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梁某人做了这恶人，却又无法言说，当真是快要憋出内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