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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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不要脸的坏人(下)

    午饭过后,魏国公府内一片寂静。每天这个时候是主人们休憩的时间。仆役们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轻声闲聊,或学着主人的样子午间小憩一会,养好精神应付下午的差事。

    位于徐府东侧的小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一个年轻的书生悄悄探出头左右张望,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行了几步又返回去,伸手在门内拉扯几下。一个委委屈屈的小书童就这么被扯了出来。

    “小姐——”小书童哭丧着脸,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书生用折扇在头上敲了一下。

    “要叫少爷!”书生有点生气有点慌,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没人注意自己,才放下心来。

    “是~少爷~”小书童眼巴巴地看着“少爷”,“咱们这么出来,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你不认得路吗?”

    “不认得~~哎呀——”小书童又挨了一扇子,不得不老实了点:“认得~”

    “这不就好了吗?”书生瞬间信心满满。

    “小……少爷,万一让公爷知道了,奴婢怎么办呢?”路——小书童自然是认得的,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她倒是常跟着家里嬷嬷、仆役们出来采买些东西,比如小姐的胭脂水粉基本上都是她出去采买的。

    要说担心,徐岚自然是担心的。不过最近她总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许是上回大哥说的天下不太平,或许是自己静极思动,又或者是想看看那个“不要脸的坏人”伤得怎么样了……总之她想出来。

    “现在二哥被关了禁闭,大哥在忙着收拾二哥惹出来的事,大嫂在安慰哭哭啼啼的二嫂,嗯——没人会发现的,总之我们早点回来就是~”她像是在安慰小书童,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说了几句。

    “从这去那儿大概多远?”她问低着头站的丧气小书童。

    “哪儿?”小书童抬头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就是友~不对,是鸡鸣寺。”

    “啊?小~少爷,那得有十里地呢。平常都是坐车子去的。”

    “那~我们回去赶车子?”徐岚探寻着问。

    “前面不远有个车马行~”小书童说到一半,突然对自己的愚蠢非常懊恼,自己干嘛要说有车马行?回去说不定就别其他人发现,就不用出来了。

    但——自家“少爷”已经开开心心往前走了,“太好了,我们走吧——”

    两人到了车马行,小书童上前付了车钱,又雇佣了一名车夫,登车上路。半路车子转向,奔友升客栈而去——

    车内,委委屈屈的小书童终于明白自家“少爷”要去哪里了。这是要去找那“不要脸的坏人”算账?但那人好凶的,要算账不是得多带点侍卫吗?就凭她们两个,过去会挨揍的~

    “少爷,咱能不去吗?”小书童哀求:“我们打不过他的~许护卫他们都打不过~”

    “打谁?”徐岚很茫然。

    “那个坏人啊~她打伤了我们家的人。”小书童立场很坚定。

    “谁说我要去找他的?我是过去那边吃饭!”徐岚很严肃、很认真地对这个喜欢胡乱猜测的小书童强调。

    “哦——那就好。”小书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到了地方,下车。让车夫在门口等着。书生带着小书童进到店内大堂,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堂内稀稀拉拉地没几个客人。

    小书生正四处张望,店里伙计见有客人进来,赶忙上前打招呼:“这位公子,您两位是吃饭还是住店啊?”

    徐岚想了想,粗着声音说道:“吃饭。”然后领着小书童走到靠近楼梯的桌子前坐下,随便点了几个菜,主仆二人就这么坐着也不吃。

    毕竟外面饭馆里的东西,对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来说,光造型就不过关,更别说让她尝一尝。而小书童见她不动筷,自然也不敢动。于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主仆二人四目相对气氛相当尴尬。

    伙计见书生点了菜不吃,却一直在四处张望。只得又走了过来问道:“客人是来找人的吗?”

    “不是——”书生先否认了一下,然后又说:“是的~是她找人。”伸手一指旁边的小书童。

    伙计转过身来对着小书童:“这位客人,您找谁,我帮您问问。”

    小书童茫然地看着少爷,心说:“我找人?我找谁呢?”

    少爷眨眨眼睛,小书童茫然,少爷再眨眨眼睛,小书童顿悟:“我找……找那个不要脸的坏人!”声音很大——

    满堂寂静……

    李筱跟薛克的几个护卫午饭后,正在客栈大堂喝茶聊天,对昨晚薛克英雄就小丫鬟的事迹大谈特谈。当然小丫鬟如何被救不是重点,李香兰昨晚进进出出薛克的房间好几次才是。

    “同人不同命啊——”李筱很感慨:“我也在南京待了几个月了,什么红颜知己?老子连蓝颜都没认识几个。他倒好什么美艳的花魁、可爱的小丫鬟全都有。就可怜了我那妹妹,在家独守空闺,这家伙负心汉一个!”

    “你长得没我家少爷好看。”刘大憨子一句话戳进他肺管子。

    李筱差点吐血,起身要踹这不给面子的憨货,其他人正忙着劝阻呢~突听清脆的声音在堂内响起:“我找……找那个不要脸的坏人!”

    李筱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什么不要脸的坏人,快出来我看看,众人目光集中在小书童身上,就等着他找出那个“不要脸的坏人”。

    徐岚被弄了个大红脸,正准备拉起这笨丫头跑路呢。谁知小丫鬟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大声纠正道:“不对!是薛克,我找薛克!”然后有点得意的看着自家“少爷”,看我改过来了……

    “谁找我啊?”

    中午薛克没吃饭,睡到现在有点饿了,准备下楼找吃的。谁知刚推开门就听到有人找自己,就随口回了一句。

    薛克从二楼走廊往下望,一边是自己的那几个伙伴,正瞪着大眼珠子看自己,一脸的难以形容。楼梯口旁的桌边,一个小书童抬头呆呆地看着自己,而他旁边是一个低着头,双手抓着纸扇拧来拧去的书生——看样子很纠结。

    店伙计一会看看自己,一会看看那个小书童,不知所措。嗯~应该就是他找自己了。

    薛克笑了笑,走下楼梯。

    “这位~~小兄弟,你是找我?”薛克带着笑容问道。

    小书童明显还没缓过劲来,等了一会才点点头,被这个坏人发现了怎么办?他会不会打我们?

    看着小书童点点头后,又不说话了。薛克认真的想了一会,有点眼熟但不认识,这是谁?薛克也有点茫然。

    这时候,旁边那位书生好像回过神来了,朝薛克拱手:“在下徐——弘岚。”

    “徐~徐公子好,请坐!”薛克请对方坐下,看向对方。嗯~唇红齿白、眉似远黛……咳咳~薛克有点尴尬,这人怎么感觉像女人?

    “不知徐公子找在下何事?”

    徐岚总算是镇定过来了,抬眼看看薛克头上绑的绷带,开口说道:“家人无状,冲撞了公子,家兄特让在下前来探望。”

    “公爷客气了,我没事。”薛克对于魏国公府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这一代的魏国公有个弟弟、有个妹妹。当然上代魏国公妾室也不少,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儿子?

    双方沉默,气氛很是尴尬。徐岚是心乱如麻,不知道说什么。薛克却是满心疑窦,这魏国公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讲文明了?

    当然,从欧阳心兰那锻炼出来的“破尴尬神功”还没忘记,薛克开始发力:“徐兄吃饭了没有?”

    徐岚尴尬地看着满桌子的原封未动的饭菜,不知如何回答。

    薛克有点小尴尬,嗯~明显没吃:“刚好我也没吃,我做东咱们重新上一桌哈。”说完也不管对方答不答应,直接喊店伙计:“伙计,包间里再开一桌,把你们这的拿手菜都上上来。”

    然后很自来熟地拉着“徐公子”的手臂就向包间走去——

    对于魏国公,薛克是一万个不愿意得罪。今天人家派人来探望自己,不管什么目的都好,总之一定要吃好喝好招待好。如果这个时代有啥KTV什么的,薛克绝对会安排第二场。目前来说就是先好好吃个饭,修复一下关系。嗯~这很重要!

    身后的徐岚被拉着手臂,心里砰砰砰狂跳、脸上滚烫、头晕乎乎地,一时忘记了挣脱,就这么被薛克一路拉进了包间。小书童刚刚呆愣了一下,想发喊又不怕坏人突然暴起伤了小姐,只能一路内心诅咒坏人不得好死,一路小跑着跟进了包间。

    大堂内其他人倒没什么,唯独李筱是抓耳挠腮,死命向薛克眨眼,边眨还边用手捶自己的胸口。但薛克的注意力一直都没放到他这边来,根本没发现他的异样。

    “完蛋了!薛克你完蛋了!”李筱心道,“姓徐,还是个女的。这不是徐家的女眷就有鬼了,你小子拉着徐家女眷进包间?想死啊你!”

    护卫侯老七看着李筱,有些不屑道:“李公子,我家少爷结交个红颜知己你眼红,现在人家请俩男人吃饭你也这么着急,干啥呢?”

    其他人听到这,也纷纷起哄。李筱被气得七窍生烟。一顿足:“一群憨货,老子不管了,爱咋滴咋滴。”转身上楼,趴床上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绞尽脑汁想对策。

    其实所谓的女扮男装,在现实情况下几乎不可能骗得过别人。除非是这女人长得跟“春哥”一样,空前绝后四方脸,还得加上说话声音比较粗才行。薛克一开始也感觉这人像个女的,但对方一说自己是徐家人,他就觉得不可能是女人。这时代堂堂公爵家的女眷怎么可能抛头露面?再加上明末江南地区文弱书生遍地,涂脂抹粉的都大有人在。而徐岚从见面到进入包间,总共就没说过几句话,自然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成了“徐兄”。

    包间内薛克拿出当年接待甲方爸爸的热情,把徐公子拉到主宾位坐下,又热情地招呼小书童,“小兄弟,你也坐哈~”之后开始一边地摆放碗筷、菜碟什么的,一边跟徐公子聊起家常,根本没注意到小书童那杀人的眼神。

    “徐兄在家行几啊?”

    “行三。”

    “行三好啊,我在家也行三——”薛克开始瞎扯……

    徐岚看着眼前这个说话很随意、轻松自在的人,突然感觉很有趣,有一种小时候躲猫猫没被人抓住的兴奋,整个人也就慢慢放松下来。

    而小书童坐在旁边,看“坏人”好像也不想作恶的样子,也跟着放松了下来,只是眨巴着眼睛,不停暗示:“小姐,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薛克觉得,这徐三公子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为人却很亲切。与高高在上的徐弘基、飞扬跋扈的徐弘实完全不同,这人长得好看性格就好~跟自己一样。所以薛克很愿意跟他聊天。于是从薛克一路的见闻,到大明各处的山川地理,再到江湖故事——

    当然绝大多数是薛克在说,徐岚偶尔微笑回应,小书童在有气无力地眨眼,房间内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等到李筱终于下定决心,打算把薛克揪出来提醒的时候,薛克已经吃完饭,准备送徐三公子出门了。看着薛克高高兴兴地把人送上马车,还不忘拱手道别,跟人约定明晚一起逛夜市,李筱感觉天都塌了——

    “小~少爷,你明天真的要跟他去逛夜市?”马车上,小书童一脸的担忧。

    “嗯~~”徐岚笑了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小书童有点犹豫,看看自家“少爷”,才斟酌着开口:“懂的倒是挺多的,人也还不算特别坏。”

    “还有吗?”

    “嗯~长得好看——”小书童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这点,然后马上补充:“但咱们要是再出来,让公爷知道不得了。”

    “嗯,我知道的。”徐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跟这个人聊天,是因为他懂得很多?好像不是。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有那么一点点,但不是全部。只能说跟他坐在一起真的很轻松、很舒服、会没来由地感到快乐,还有他身上的味道,若有若无~徐岚想到这里脸腾地又红了——

    而此时,薛克看着对面的表情扭曲的李筱,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也就你这种傻子看不出来。”李筱既担忧又好笑,表情扭成了麻花,“而且很可能是徐家那位大小姐。”

    薛克回想一下,也觉得自己傻。这“徐三公子”,自己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娘里娘气的,后来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就当真了。还有她身边的“小书童”,嗯~不就是昨天在鸡鸣寺骂自己坏人的小丫鬟吗?

    薛克苦笑着,喃喃自语:“这算是什么事啊?”

    “那你准备怎么办?”李筱不改八卦的习惯。

    “怎么办?”薛克看看李筱,摇摇头说道,“不过是十几岁小姑娘的好奇心而已,凉拌!”

    “凉拌……”

    第二日,薛克终究是没有去找徐三公子。在他看来,这不过就是一名养在深闺的少女,对某个胆敢得罪自家的人的某种好奇心而已,见过了满足了好奇心也就是了,不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