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森严而腐朽的落后等级制度，即使是这位睿智的星术师也没法反驳经验不足的毛躁执政官——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没有机会反抗她。

    我计划的重心放在娜莎身上。她实际上指导着哨所的建设，手握重兵……如果她的想法被我动摇，我想此后的行动也会变得顺利一些。

    我找到娜莎的营帐，便走了进去。这里的物件繁杂又意外的很整洁，娜莎正在愁眉不展地看着山谷周围和大墓地一带的沙盘。

    娜莎敏锐地发现了我的造访，迅速地调整好姿态，向我走来。

    “开门见山吧，小混血。你想要什么？”娜莎的语气相当直爽，这位游侠将军并不想和我废话。

    “其实是关于哨所的问题……那个选址似乎并不完美。”

    “啊，你竟然能想到这点。”她看起来有点意外，“有点小瞧你了，小混血。”

    “执政官关于哨所建设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是这第一个哨所未免有些太过深入敌方腹地了，”她把我拉到沙盘旁边，借用模型向我说明，“如果这里遭遇攻击，最快的部队也没法在哨所被亡灵摧毁之前赶到增援。”

    的确，我这几次往返都花了不少时间。在战场上，这些被浪费的时间就成了敌人进攻的绝佳资源。

    “你有什么意见呢，小混血？”她问我。好像在这种话题上，她就会放下对我的怀疑，只是很好奇地想知道我的看法。

    增援不是我最担心的问题，毕竟哨所的建立初衷只是为了让流民有处歇脚。这里似乎的确与外面唯一的通路就是大墓地，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只有大路可以走。我和莳萝过来时走的小路也许能够成为新的突破口？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娜莎，她却只是摇摇头。她认为有太多的流民需要下山，这样庞大的队伍不可能从那个易攻难守的小路离开这里。他们必须步步为营，穿越有着开阔视野的大墓地，才能确保流民的安全。

    “所以要在亡灵不易发现的上风口建设哨所，给流民一个休息的地方？”我问她。

    “正是如此。我们的部队不可能抵挡潮水一样的亡灵和要人命的浊雾……有了哨所的掩护，我们能更加安全。”

    “啊啊，也许有不用哨所的方法哦。”我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如果有一个强大到能够保护我们的人来协助我们，哨所是否就不需要了呢？”

    “的确如此……不过你去哪里找这种愿意帮助我们的人？”

    “只要你能接受她的亡灵身份就好。她是个很可靠的朋友，而她给我们开出的价只是不要用哨所干扰她的法阵而已。”

    “亡灵……我们各退一步，我们停下哨所的建设，你们的工作从守卫哨所变成保护流民——怎么样？”

    这个代价我完全能够接受……就是要给莳萝一点小惊喜。我一口答应，娜莎也就去和执政官商量这件事了。

    也许自己的心腹说话的分量要更重，那个倔驴执政官竟然同意了我们的意见。据娜莎所说，似乎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些幕僚为执政官的转变提供了帮助。一开始态度坚决的执政官在和幕僚谈话之后，想法就来了个大转弯。

    听上去怪怪的……这位执政官给我一种空壳司令的感觉。如果那些幕僚是真心实意为了精灵还好，要是为了一己私利，甚至更糟的话，那我们就会踏上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娜莎作为本次行动的负责人，和我一同回到了哨所。我和莱拉兴奋地分享了这来之不易的好消息，她也同意护送整个村庄的精灵。

    她只需要一点点准备时间——用于修理被破坏的法阵。我们按照她的指示撤出哨所，看着魔能风暴席卷着周围的土地。猛烈的风暴撕裂着周围的一切，而拂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却轻柔无比——如此具有破坏力的不可控法术，在她手中也成了收放自如的小意思。

    哨所被夷为平地，精灵也已经集合完毕，接下来的旅途我们要和他们一同走下去。

    执政官和我并排走着，看着在前面打头阵的莱拉，疑惑地问我：“冒险者，你怎么能够信任一个亡灵？”

    “啊……这个的背后有很多原因。”我回答道，“你又为什么不信任他们呢？”

    “凯瑟琳，伟大的上一任执政官，我的亲姐姐……我得知她的亡故与亡灵脱不了干系。”她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和哀伤，“那些吃人的怪物，我永远也没法原谅他们。”

    “可是莱拉不一样，她保存了自己的灵魂……”

    “亡灵就是亡灵，冒险者。你要知道所有感情在亡灵无边的饥饿面前都不值一提，如果你的这位朋友饿了，会不会把我们当做餐点？我们牺牲同伴的尸体，她又有没有分过一杯羹？”

    “执政官大人，保持优雅和矜持。”范达尔从我们身后赶了过来，用长者的语气对执政官说，“让我们相信这位精灵小姐和她的朋友吧。”

    执政官扭过头去快步走着，不再作声，只是一直盯着莱拉的动作，额头沁出点点汗珠。在我看来只是一个强大又神秘的少女的莱拉，在她的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让您见笑了，阿比莉嘉。”这位星术师向我道着歉，跟上了执政官的步伐。这样看来这位新任领导的经验也远远不足，需要仰仗老一届的骨干来支撑她的统治。

    “没关系……不过你刚才叫我什么？”我好像条件反射一样察觉到了某些违和感……不过我还需要确认。

    “精灵小姐……还是说你希望我把你叫得更年轻一点？”她笑着回答我的疑问。

    “啊……可能是我刚才听错了什么吧。”

    勉强透过阴云的日光也消失不见，今天已经入夜。我们并不打算在更难以防御的时间迎敌，而是避其锋芒，原地休息。精灵法师们架设的力场能暂时让亡灵无法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再加上游骑兵的轮岗，大部分人都能睡个好觉。

    莱拉在前面开了一整个白天的路，即使是她也被成群的亡灵烦的不行。她坐在地上，背对着有说有笑、毫无防备的精灵，眺望着远方在天空中飞翔的噬魂者。

    我注意到娜莎向她走了过去，我便也跟上前去。这位将领似乎对亡灵也有成见——她甚至会对我的血脉产生意见。为了避免发生不必要的争吵，我必须在一旁时刻关注她们的交谈内容。

    娜莎把自己手中的饼递给莱拉，坐得更靠近她了一点。

    “不吃点吗？以后可没有这种好东西吃了。”

    “我是亡灵，我可是要喝你们的血的……”莱拉好像并不想理会她，根本没给她好脸色，“你们精灵应该都是很讨厌亡灵才对吧。”

    “我们的执政官被亡灵害死了亲姐姐，自然会这样……不要在意她，她只是个小孩子罢了。”娜莎帮她打着圆场，“我们大部分人还是相信你的啊。”

    娜莎是来调节莱拉的情绪的……可能是由于对莱拉总是孤身一人的印象，我甚至没看出她被执政官伤了心——她也许还会怀疑自己还会不会被家乡接受。

    她最终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在强大的魔力之下也掩藏着一个纯真少女的灵魂——她在他人不经意的话语中被刺痛了心。

    “好啦……不谈这个。说说那个小混血吧，你和她关系好像很棒呢——她也有一半是精灵啊。”

    “阿比莉嘉……她是混血儿？”莱拉看起来有点诧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靠经验吧。不止我，这里有很多经验颇丰的精灵都能辨别出巨魔的某些细微特征。毕竟我们曾经也在一片土地上生活过。”娜莎说，“说起来，阿比莉嘉还真是招人喜欢呢。”

    “她啊，她很了不得呢。”莱拉露出了笑容，“好吧，就算是为了她，我也得打起精神来了——不过你得和我说说你们曾经和巨魔生活的事情。”

    “你想听多少，想让谁和你讲都可以，莱拉。”

    娜莎的任务完成得很完美。即使是演戏，娜莎也把莱拉对精灵的信任重新争取了回来——在这里不容出现内乱，我们的互撕只会让亡灵们省去折磨我们的力气。

    娜莎带着莱拉，起身向自己的游骑兵部队走去。他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来自不同种族的盟友，就像老朋友一样互相谈天说地。

    莱拉很好奇地聆听着他们口中的故事，也分享着自己的经历，每个轮值守夜的战士都逃不掉她的一套追问……游骑兵们全程都在站岗，我和莳萝也交替地侦查周围亡灵的动向，这一夜倒是平安无事。

    坏消息是从第二天开始的。由于莱拉强大的魔能波动，噬魂者再也不会选择性地忽视掉我们的存在……这些在天空中伺机而动的庞然大物仅靠现今的武装绝对无法抵御。莱拉自身能够分担我们的压力，但是噬魂者也不会独自出击……

    这一仗让我们多了一些伤员——她们没有巨魔的再生本领，在队伍中也没有能够净化污浊的牧师，面对腐化的浊雾毫无办法，只能依靠术士的药剂和食物的供给来保持伤员的伤情稳定。

    夜里，莳萝和我分享着食物，打开了话匣子。

    “今天可真是把我累死了，”她伸着懒腰，“要是再让我去守夜，我绝对不干。”

    “那些民兵怎么舍得让你站岗……那些猛汉可都被你迷的不行。”我略带开玩笑的语气对莳萝说。

    莳萝看起来很是高兴，故作妩媚地微笑着说：“那当然，我们一派可不能只是打打杀杀，能用身法和技术把对手绕晕才好呢。”

    “说到对手……要是明天噬魂者再来一波攻势，我们可能会有更多人遭不住……”我对她说，“要是也能把它们绕晕，也许我们的压力会小一些。”

    “怎么做？”莱拉突然插进了我们的谈话，就好像她一直都在旁边一样。

    “你在这多久了？”我很惊讶她的潜行功力，“你一直都在听我们讲话？”

    “你昨天也听了不少吧……我们算是扯平了。”她席地而坐，“嗯……最后那个将军还得把你搬出来劝我，还真是没面子呢。”

    “莉嘉的名字这么好用嘛……”莳萝笑着说，“下次我拿她去找那个将军换两把好用的匕首去。”

    “所以，阿比莉嘉，”莱拉对我说，“你觉得怎么才能干扰那群噬魂者？”

    “它们好像是感知到你的魔力才被吸引过来的……明天的话，我们也许可以用法阵储存魔能去扰乱它们的感知？”

    “感觉还不错，”莳萝一脸坏笑，“要是能让噬魂者接触法阵时爆炸就更有趣了。”

    我们就这样商讨了好一阵子，直到我和莳萝实在是疲倦得撑不下去。莱拉向我们道晚安后便走去设计法阵，现在我就只需要睡一觉，等待莱拉的好消息。

    莱拉花了一夜设置的法阵似乎并没有起效，噬魂者们完全没有理会我们的陷阱，仍然直奔我们而来——幸亏我们没有把法阵的事情公开下去，要不然莱拉的威信可能会得到重创。

    由于同一个原因，莱拉今天不敢用自己全部的魔力去制裁前方的亡灵，我们和游骑兵的压力无形中大了许多。莱拉在亡灵进攻的间隙和我并排走着，用巨魔的土话和我交流着。

    “阿比莉嘉，你不觉得事情很奇怪吗？”莱拉说，“这么简单的法阵，没理由出现差错……或许是有人在噬魂者袭击之前破坏了法阵？”

    “亡灵？法阵被侦察兵发现了？”我反问她，“或者……啊，怪不得你要用巨魔语和我……”

    “哈，当然，亡灵可没那么高的智商，正好能破坏掉法阵的关键之处。灵光家的法阵设计很严密，就算毁坏一小半也无所谓，但是如果最关键的那一处被破坏，那就不一定了。”

    “啊，也就是说，那个哨所的选址也正好破坏了你那个法阵的要害？”

    “嗯……现在看来这一切并不是巧合，那个执政官也许真的不太想让她的子民好过。”莱拉幻化出一根镀金檀木法杖，“接着这个，我先去法阵那边看看情况……希望没人发现你失踪了。”

    说完，她便走到队伍边缘，在阴影之中消失了行踪……而我接过法杖，本想端详一下这根精工细作的法杖，却发现有一条胳膊已经变成了森森白骨——莱拉用了幻象术，让我暂时变成她的外貌。

    疲惫了一整天，我们不得不进行再一次的休整。莱拉还是没有回来……我不禁有点担心。可能是因为莱拉的亡灵外貌，除了跑过来询问我的行踪的莳萝，没有别人和我聊天……这一夜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我正在睡觉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小声叫喊莱拉的名字……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是娜莎正在我身边喊我起床。

    “我们的方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怀疑地说，“噬魂者和亡灵的数量都变得越来越多——我们是不是正在靠近腐化的腹地？”

    的确，在莱拉离开之后，亡灵的数量也没有因此削减几分，这和她的魔能并没有什么关系。仔细想想，今天遭遇的亡灵部队不光是数量，质量也远超前几天……照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全军覆没。

    “方向，不是你们的执政官决定的吗？”我问娜莎，“我又不是你们的指南针，这种事情我可不清楚。”

    “不是你把我们带到腹地的……吧。”她试探性地问我，“并不是说我们不相信你，只是……这几天的消耗让我们有点经受不起。”

    “好吧好吧好吧，如果我自己把你们全都杀死，我有什么好处？把你们吃掉？”我转过身去，故作无奈，“那我早就把你们干掉了……拖到腹地之后，你们的尸体可就不只属于我了。”

    “如果不是你……”娜莎有点疑惑地嘀咕，“那还会是谁呢？”

    “你还真是忠诚……接受现实吧，大将军。”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们精灵之中出了个叛徒……我说的话够明确吧。”

    她失落地低下头，不过马上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脱下手套，猛地抓住我的手，感受着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我的身体就被她紧紧锁死在了怀里……她的力气赶得上一只巨魔，我想挣开竟还有点难度。

    “你怎么会有体温？你到底是谁？”娜莎小声地在我耳边说，“我还在想莱拉怎么会睡觉……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等等等一下！误会！误会！”我连忙松开法杖，变回了原样，“是我！阿比莉嘉！一个混血儿也应该有拥有体温的权利吧！”

    “阿比莉嘉？你和我玩什么花样……莱拉到哪去了？”她还是不肯松手，把我的手腕卡得死死的。

    “疼疼疼……她发现自己的诱饵法阵有问题，现在去检查了。”

    “她去了多久？”

    “小半天了。法阵离这不远，她不应该耽误这么长时间的。”

    “她被埋伏了！莉嘉……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当然是因为她也是嫌疑人的一份子，我直接告诉她不是相当于把自己家底抖了出来吗……

    好巧不巧，莱拉刚好在这个时候返回了营地。她看着扭打在一起的我们两个，一脸茫然地捡起来被我丢在地上的法杖，然后硬生生把我从娜莎的禁锢中拽了出来。

    “莉嘉……被发现了？”莱拉对我微笑着，“好啦，现在没事了。”

    “你得给我个解释，莱拉。我们已经把信任交给了你……”

    “你们不值得我托付信任，到此为止，大将军。你们内部绝对有人做了卧底，而没有一个人发现……你觉得我会相信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团体？”

    娜莎本想反驳，但是还是把自己的愤怒压了下去，淡然地对莱拉说：“好吧。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会帮你把这个败类揪出来……我请求你的原谅。”

    “我当然会接受你的道歉……有你的帮助能让我们的工作顺利不少。”莱拉很满意地对她说，“能识破我的幻象术，很不简单嘛。”

    这一夜发生了不少事情……我只是看着娜莎和莱拉的谈话，心中暗暗想着卧底的可能性……天衣无缝的事情从来就不会发生，那个卧底必然会露出马脚……我得好好想想这些人近些日子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