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我惴惴不安地做着可能的假设：亡灵、黑帮或是魔怪，该不会是泰雷萨隆从南方……

    “嘿，又在想什么呢？”莳萝问我。

    她穿着罗缇为她找到的衣服——这是一件颇有设计感的套装，主体是一套连衣的无袖百褶短裙，四肢上面又加了一截独立的袖子和裤腿，末端也和裙子一样带着褶边。这套衣服的领口不高，我甚至能看到她露出来的一小部分内衣——看起来还得搭配个外套或是披肩。

    “啊，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

    “放轻松啦，小姐妹。你做过那么多难以置信的伟大壮举，你还害怕什么呢。”她安慰着我，“别想那么多啦，我还在你身边呢。”

    她说的没错，我的确需要冷静……有人在背后支持我的感觉还真不错。

    我岔开话题，聊着一些和这件事毫不相关的八卦，她也饶有兴趣地和我讨论着。气氛变得和缓了起来，我也随之放宽了心——能有多大的事呢。

    说着，我们已经回到了镇子里。我作为腐化法术，而且还是攻击性的施法者，理应不能进入现在已经被修复的屏障……或许是因为它附着了一部分我的灵魂，我才得以通过的吧。

    关于这个屏障的作用方式我还没搞清楚——我得找个时间做点实验，把这东西到底能拦住什么弄明白一点。

    那种事情可以改天再做，我先去和罗缇碰下头。她的翼蛟正蜷伏在教堂的门口，我能看见她和萨达正在门前说着些什么。

    “罗缇小姐，我不想连累你……我现在是话题的风口，而且你也看到马扎拉克他……”

    “我不怕。就算是为了我师父，我也得帮你走出困境……我见到阿比莉嘉了，她没事，你可以放心了。”

    “圣心在上，感谢米达希尔……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嗨，在聊我的事情？”我找准时机，带着莳萝走了过去。

    “啊，莉嘉小姐，真高兴见到你，”萨达的脸上满是愁苦，但还是尽力摆出一副高兴的表情。

    “莉嘉！帮我劝劝萨达吧！”罗缇突然对我说，“他要走了！”

    “要走了？”我很是惊讶，“萨达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正如她所说，我要离开灵光镇了。”萨达苦笑着，“镇子里的风向不大对劲，人们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们……他们觉得是萨达在背后搞鬼，把屏障削弱的……”罗缇愤愤地说，“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听几个人说，也不多想就相信了。”

    这就是谣言的力量……以讹传讹的迅速和广泛是我们难以想象的，一句诽谤的言语有可能在一天之内在整个镇子兜上一大圈。

    “他们都没想过屏障为什么变弱吗？”我很疑惑，“他们……就这样无缘无故排挤一直帮助他们的牧师？”

    罗缇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莉嘉，我试过劝说他们……让他们拿出证据……”

    “他们才不管这么多，这是想有个对象可以攻击罢了。”

    不行，萨达这样的人出了屏障肯定会被缀森盯上，到时候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敢保证。我得做出点行动，让萨达的名声转好……

    “对了，莳萝，”我转过身，对一直在旁边旁听着的莳萝说，“奥菲米亚的事情，可以先交给你吗？”

    “开什么玩笑，那本来就是我的事情啊，”莳萝爽朗地说，“别忘了是谁接了她的委托。”

    “那我先去琉璃那边了，祝你们一切顺利。”

    莳萝离开了，我需要操心的事情终于少了一件……现在我要聚精会神地处理这场风波。即使这不需要与任何魔怪搏斗，但是难度比它要大的多。

    我们走向镇中央的广场，这里有不少镇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这是我问出症结所在的好机会……听听当事人是怎么说的。

    “切，不就是为了赚钱……屏障变弱对他的牧师行业好处可大了呢。”

    “我看他一直那样，大概都是装的吧。谁能就一直那么温和善良。”

    “一看到他的脸我就犯恶心……背地里做着那么肮脏的事情。”

    “啧啧，就是可怜了小加比，从小跟了个这样的爹。”

    “要我说他滚出去就对了，真是个笑面虎。”

    果然是一边倒的评价……我能从中获得有用的信息并不多，也不知道谣言的起源在哪里，更别提造谣的目的了……

    是出于嫉妒？同行的打压？还是……有人执意想把萨达赶出屏障？我坐在一张长椅上，思考着。

    天色渐暗，广场上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可是我还是没能找到答案。信息太少，疑问太多……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这时，有一个身影这是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是海克森先生，他背着一个大包，向我的方向走过来……他过来做什么呢？

    “我正到处找你呢，小姑娘。”他坐在我旁边，“萨达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不敢相信……”

    “因为这就不是真的！”我激动地说，“这……根本没道理啊？”

    “有些东西不需要道理……他们只相信自己。”海克森看着我，“谣言已经先入为主了，这时候他们就不愿意相信别的了。”

    “那……我该怎么办……萨达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他们明天甚至要去萨达的教堂里面闹事……说是去找证据。”海克森摇摇头，“我得提前告诉你……你别犯傻。”

    “犯傻？”

    “你和我女儿很像，她小的时候就做过这种事情。”海克森回忆着，“当时她去阻止一群人来马扎拉克家闹事……结果回家就挂了彩。”

    “那时候他刚来镇子，你知道他孤僻的很。他们看到艾拉进去他家就没怎么出来，就有人说，他要把她抓去当实验品了。”

    “艾拉？”

    “他的妻子，原本就是这里的居民。当时两人还没公布恋情，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海克森笑了笑，“那群人像疯狗一样冲进去，结果是发现他俩睡在一张床上——之后马扎拉克被当成流氓打了一顿。”

    “最后倒是解释清楚了，不过就因为这点破事让马扎拉克和我女儿都受了伤……你可别和她一样做事不过脑子。”

    这事……有点戏剧性，不过生活就是那么玄幻，再奇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但是明天他们的突击我也不能坐视不管……这可怎么办。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啊，和她简直一样。”海克森慈祥地笑着，“你要是真要去，带上这东西吧。它能让别人听你说几句。”

    海克森从包里掏出几个炸弹一样的东西，递给了我。

    “这东西是符文炸弹，现在里面记录的是缴械符文，它能让那群家伙暂时没法动弹——能让你有时间和他们说说话。”

    “……谢谢。”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想了半天还是用这种最朴素的方法回应了他的善意。

    “没事……不早了，休息去吧，明天你可还有活干呢。”

    他提着包，离开了广场。我也该回去休息一下了——我返回教堂，看到萨达正在门口等着我。

    “等了很久吗……抱歉了。”

    “没事，我也不能让你被关在外面。”

    “萨达先生，明天他们要来……”

    “没事，我不怕他们……我没做什么亏心事，他们找不到什么东西的。”

    但是马扎拉克当时也没做什么不对的事情……

    “萨达先生，答应我，明天别让他们伤到你……别让他们伤到加比。”

    他点了点头，便送我进房间休息了。说实话我根本没法入睡，有太多的问题困扰着我……整个晚上我可能只休息了不到五个小时，除此之外一直在辗转反侧地思考对策。

    我紧急联系了莳萝，叫她明天来教堂观察情况，如果有什么异样，马上出手。她欣然接受，说话都语气好像是暂时摆脱了什么麻烦事……看起来她那边也不容易。

    第二天早上，我被砸门声叫醒。看起来那群不讲道理的暴民已经来了……所谓的搜查证据，只怕不是为了私欲吧——他们可以把任何“证据”光明正大地带走，萨达却无可奈何。

    我，萨达和加比被赶了出来，他们抱着要把这里翻个底朝天的架势拥进了教堂……过了一阵子，我便能看见有人背着麻袋跑出来了。

    “萨达，你还有什么话说？”

    有一个魁梧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是这群暴民的领袖。

    “难不成，有什么让我没话说的东西吗？”

    “看看吧！铁证如山！”

    那男人从身后的人手里接过一颗宝珠……莱拉的灵魂宝珠！我把它交给萨达净化之后就去忙活其他事情了，所以它就一直躺在教堂之中。

    “莱拉的灵魂维系着屏障，果然就是你私藏了一部分她的力量！”

    “真丢脸！你还配使用圣光的力量？”

    “假惺惺的伪君子，缀森都比你强！”

    不堪入耳的流言像利箭一样袭来，势要把我们钉死在耻辱架上……萨达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的辩解毫无意义，反而会激起他们更强烈的恨意。

    他只是捂住了加比的耳朵，在谩骂中默默地回到了教堂。我跟着走了进去，看到被他们席卷以后的满地狼藉，不禁有些窝火。

    “莉嘉小姐，别为我难过。”萨达对我说，“我不能连累更多人了……今天下午，我就离开镇子。”

    可是……他能去哪呢？我必须插一脚，这不是一走了之就解决的问题。

    “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教堂门口还是聚着那一群人，马扎拉克正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走进屋里……我想是时候用一下海克森先生的东西了。

    几声震响过后，万籁俱寂。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不过我好像误伤了马扎拉克。

    不管那么多了，我得为萨达辩护。我夺走了宝珠，站在他们面前，扯着嗓子，加大音量，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听到。

    “你们……你们就是一群蠢货！”我的怒意终于得以释放，“没有脑子的蠢货！”

    “他为你们做了多少……屏障削弱之后是谁在替你们抵挡亡灵？”

    “你们和他生活了多久？你们不如我对他的人品熟悉？一句没有来头的话就能让你们抄了他的家，我明天能不能抄了你们的家啊？”

    “也就是他对你们太好了……换成别人谁能允许你们这么闹下去……”

    我的火气逐渐平息，嗓子也已经有点嘶哑……我不知道这些话对他们有没有用，不过我至少说了我该说的东西。

    突然，我注意到有两个镇民在动……他们怎么可能比其他人早这么多解除符文效果？

    我飞奔过去，抓住他们的衣襟，不让他们跑走。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什么来路，能让他们这么厉害……

    他们挣脱开来，左右夹击，向我攻了过来，我向下一闪身，一个扫腿便撂倒了一个人，马上又接了一击让他安静下来。另一个人见状赶忙开溜，却不想那边还有莳萝的埋伏。莳萝从潜行中现身，照着他的小腿便给了一刀——这下子两个人都被我们逮到了。

    我上前查看趴在地上的两个人。莳萝的攻击让其中一人有了刀伤，却不见有血液流出……他们是机器人！一定是赛特斯钻了空子，让这些东西进来散播谣言……

    我把他俩捆好，带回教堂门口，向人们说着。

    “看看你们相信了谁？两个铁壳子还是你们朝夕相处的邻居？”我提高音量，“你们不感觉羞耻吗？”

    说罢，我用炎爆炸毁了这两个家伙，摔上门走进了教堂……他们是纯机械，赛特斯的设计也不会让我们从中获利，毁掉他们是正确的选择。

    莳萝紧跟在我后面，惊奇地看着我。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说！”她说，“讲真，你平常怎么没有这种魄力？”

    “平常……平常我也没机会这么生气。”我回答道，“而且也没有海克森先生的实用小玩意。”

    “不管怎样，你刚才真的好帅啊……工会有你这样的新鲜血液真是太棒了。”莳萝微微笑着，轻声对我说。

    “可是……这样还不够，”我让自己平静下来，思索着，“最后我还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被那两个机器吸引了过去，而不是关照一下真正的镇民。”

    “他们也许还在嫉恨着萨达吧。”莳萝收起了笑颜，转过头来，“你有什么打算吗？和他们讲一下所谓‘证据’的来历？”

    “也许吧，我刚才的嘶吼都不一定起了什么作用。赛特斯能让他们怀疑，甚至嫉恨一直全心全意付出的他……那老家伙也下了不少功夫。”

    “嗯……似乎这条路的确很难走啊，他们也许以为你才是盲目相信萨达的傻瓜。”莳萝也低下头，思考着，“而且如果他们厌恶他，替他说话的我们也会遭殃……”

    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教堂深处。萨达和加比还是在收拾着行李——看起来他们是决意要离开这里的了。

    加比的眼中还有泪水在打转……她在强忍着悲伤，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紧紧抓着她父亲的衣角，神色满含不舍……她舍不得这片让她好不容易有一段快乐时光的土地。

    她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一回头便和我们对上了眼神。眼中瞬间闪烁着光彩，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我真不忍心告诉她：我们还没成功。

    “姐姐！他们知道真相了吧！他们……不讨厌我们了吧！”

    我摇摇头，看着她的神色又慢慢低落下去，但又从悲伤中强行摆出了一副看起来很真诚的笑容……

    “谢谢姐姐们……加比……谢谢姐姐……”

    她忍不下去了，捂着脸扑到了萨达的怀里，小声抽泣起来，萨达抚摸着她的金色短发，默然地把行李装进箱子里。

    “莉嘉，好孩子，”萨达说，“不要怪罪他们，只怪敌人太狡猾了。”

    “你今天揪出的间谍已经在这生活了几年……他们相信他们两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萨达先生，先别谈这个了……现在缴械符文还有点作用，我得和他们把话说明白……”

    话音刚落，忏悔室里竟跑出两个人来——样貌正是被我们摧毁的两个机器人。他们几乎是把门撞开的，身上带着伤痕。

    他们喘着粗气，冲出教堂，向其他人大声喊着……他们声称在不信任萨达的第一天就被视为异端绑架和取代，为的就是在这一天里面集中炸死所有怀疑他的人……他们说的倒是符合给萨达捏造的狡诈人设。

    这应该是真人——活生生的间谍，怪不得他们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还没被发现是机器。

    这或许是赛特斯的备用计划——要么炸死所有人，要么让所有人对萨达失去信任，无论如何他总是赚的。

    可是我却没法出手阻止。阻止他们只会让萨达的极端和癫狂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人们在鼓动下神情变得激愤……我能感受到他们的熊熊怒意。符文的效果已经很弱了，他们一拥而上，砸毁着教堂的结构……事情已经没法挽回了。

    人群散去以后，我和萨达坐在一片狼藉的教堂中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今天过一阵子，海克森会过来帮这座建筑做一些修缮——你可以留在这里。地契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你的房间里面。”

    “萨达先生，我不能……”

    “你当然可以。你是我的恩人，我现在一穷二白，又用不上这座老屋子……与其被他们玷污还不如交给你看护。”

    “我会的……我会看护好它的。我还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好吧，莉嘉，帮我最后一个忙……可以吗？”他的神情淡然而平静，仿佛一切都和平常没有分别。

    “可以……当然可以。”

    他只是想让我帮着他把储藏室里的一个个箱子搬到教堂门口。这些箱子可能是他要带走的行李吧……这么多东西，不知道他该怎么带着它们旅行。

    “莉嘉，帮我把这些东西带给需要他们的人吧。”萨达说，“镇子里有些人在我这里需要长期的治疗……现在我没办法继续进行疗程，只能用这些东西代替了。”

    按照他的说法，箱子里应该是一些能量存储和激发装置，类似电池，只不过它储存的不只是电能，而是其他的力量……比如说萨达的神圣魔法。

    我这才注意到箱子上面都写了一些人的名字，附上了使用时间和使用次数……他早就做好了这种准备吗？

    “啊，这些是牧师应该做的……我们不是神仙，不能永生……甚至有时会比患者先一步离世。”萨达解释道，“这些东西能保证我在死后也能关照他们……直到他们痊愈。”

    我不认识他们，但是萨达可以告诉我该做什么。工作很简单，但很费时间，只是把这些箱子放到他们家的门口，就用了我和莳萝一下午的时间。

    这个时间里，萨达也没有闲着。他要向仍然相信他的人们亲自告别，以表尊重。傍晚，我们回到教堂，向萨达交代我们的工作，他很感激我们的帮助……同时也向我们道出了离别的不舍。

    “再见，我们……该走了。”

    此时，一个恶魔在阴影中现身。从她角的盘曲来看，这是个上层恶魔……力量深不可测，高傲而神秘。她径直走向萨达，挑逗地抬了一下萨达的下巴，对他说着话。

    “所以，终于要走了？”

    “要走了。”

    “总是这样，你太善良了。”

    “我本该如此。”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好吧。”

    “出发吧。”

    “如你所愿……吾爱。”

    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他们三人便离开了这里。他们好像已经认识了许久……彼此很熟悉的样子。萨达先生也比我想的要神秘——他在不知不觉中安排好了离开这里所需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