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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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功成身退赴青山

    永安帝闻言不动声色,静静听着他往下说。

    顾江陵垂声音徐缓,继续道:“臣的父母与夫人皆命丧边疆,臣在皇城已无亲无故。且南疆战乱已平,百姓安居乐业,臣心愿已了。此番奏请陛下在协助琮亲王与五皇子于南疆设建政控之后,准臣辞去辞官隐退,归于平民。”

    他话落,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立下不世之功的大将军要隐退?!

    功成名就,坐拥富贵之时,在陛下都对他无可奈何之时,他竟然要隐退?

    永安帝眸光紧缩,定定的盯着顾江陵那张太过平静的面庞,半晌,道:“顾爱卿何出此言?你为永安国立下赫赫之功,乃不可或缺的国之栋梁,如何能辞官隐退?”

    他静静的看着下面那个哪怕是跪着,腰背依旧挺得笔直,面上恭敬有加,却无半分畏惧之色的大将军。

    他此刻神态淡漠,眉眼冷清,无殇无悦,恍若一尊不谙世事的雕像。

    可他知道,这十年边疆征战,死在他刀下的人,没有一万也有数千。

    回皇城述职的军士,但凡提及顾大将军,无不面露敬畏,言语间更是奉若神明。

    天子坐明堂,受万民朝拜。

    将军镇边疆,得千军追随。

    他并非昏君,可这样的人,任哪个君王亦不会毫不设防。

    顾江陵眉眼低垂,面庞突然氤氲了一抹痛色,低声道:“臣心中有愧,平定南疆之功愧不敢当。请陛下容臣此后一生居于朔州城,了此残生。”

    ‘愧’字出口,众人嗟叹。

    皇子朝服广袖下,南知暮的手指缓缓收紧,他垂了眸子,神色依旧淡然,可周身却仿佛笼罩在薄冰之中。

    一旁的南知晟侧头看他,眸中满是同情与安抚之色。

    气息变化只是一瞬,再抬眼,南知暮已经恢复如常,温文儒雅依旧。他回以南知方一个温润的目光,点头示意。

    永安帝眸光深沉,明黄龙袍广袖下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柔软的龙座上坐垫。

    片刻,他缓缓起身,走下高台,迈着步子站到顾江陵面容,伸手将他扶起。

    众人早已经低垂头颅,躬身朝向永安帝。

    “顾氏一族满门忠烈,顾爱卿更是平定南疆,创下不世之功。朕欲留爱卿在朝为官,继续为百姓谋福,却也尊重顾爱卿心之所愿。不过,顾氏一族乃国之重臣,岂能世居于平民?朕将辅国侯之位留于爱卿,爱卿若有朝一日想要回皇城一展宏图,辅国侯之位便永冠顾氏门楣。顾氏子孙若步入仕途,无论从文从武,皆赐予三品要职。”永安帝神色郑重,满眼痛惜。

    一众朝臣一惊,心下大叹。

    如此殊荣,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众朝臣随即俯身跪拜,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辅国侯千岁千岁千千岁!”

    走吧!

    走了好!

    再待下去,整个朝堂怕是都要被他倒过来抖搂抖搂了。

    顾江陵再次躬身跪下叩拜,低垂着眉眼,看不出情绪,“草民,拜谢陛下。”

    三跪九叩,就此拜别君主,拜别朝堂。

    南江陵抬步欲离去,满朝文武百官却倒抽了一口凉气,血液几乎停止。

    永安帝抿着唇,双眸陡然暗沉。

    蓦地,南江陵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永安帝,扯了扯唇角,自衣襟内掏出一个物什。

    一旁的程千度眼睛一亮,迅速迈着步子来到南江陵身边,躬身垂首,双手恭敬的高举。

    铜铸虎符沉甸甸的落在手心,程千度还未抬首,便见面前人衣摆一转,大步离去。

    永安帝负手而立,目光扫向一旁的五位皇子,眸光深沉,随即收回目光。

    两名史官挥笔泼墨,写下:功成卸甲知云散,勇退归乡趁激流。

    *

    永安三十年,平定南疆立下不世之功的护国大将军顾江陵自请辞官隐退,其亡夫人顾府南氏知朝,追加谥号为忠勇孝懿公主。

    能得忠、勇二字为谥号的公主,前无古人,可见其殊荣。

    尊灵位置于白云观内,受皇室宗亲及朝廷命妇祭拜。

    秋雨绵绵无绝期,细细密密的凉意倾天而来,抽走了夏日里最后一丝温度。

    高耸入云的竹林间,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山间小道蜿蜒绵延,没入幽深难以堪透的前方密林深处。

    小道士与撑着油纸伞的零星香客不期而遇,问安声也轻到几不可闻。

    一身素白衣裳的男子,踩着湿漉漉的青石路面缓步而上。

    油纸伞被他修长的手指随意握着,淅淅沥沥滴着透明水珠的伞沿遮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与颜色极淡的两片薄唇,一眼看去只觉冷冷清清。

    他低垂着眉眼,看着脚下平坦的青石板,一步一步走的认真,认真的沉在自己的世界里。

    油纸伞自成一片天地,雨幕将他包裹,浑身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意。

    行至廊下收了油纸伞,驻足厅堂门口时,顾江陵看到了面对一方神龛,素白手指捻着三炷香,正躬身揖礼的南知昱。

    今日的他褪去了繁复庄严的朝服,亦未穿皇子常服,而是身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色细布交领衣袍。袖口上,衣摆间,细细密密的绣着大朵大朵的水浮莲。

    他将清香插入神龛里的小香炉中,手指顿了顿,轻触了一下排位上的篆刻的名字。

    随后,他后退两步,双手合拢置于身前,双眸微闭,宝相庄严。

    周身清净儒雅的气息,让他看起来就像寻常世家的翩翩公子,斯斯文文,春风和气。

    似有所感般,南知昱缓缓睁开双眸,侧身看向门口。

    二人目光对上,只是一瞬又皆收回。

    南知昱躬身朝神龛最后一礼,顾江陵将手中油纸伞斜靠在门外廊下,抬步走了过去。

    二人没有言语,南知昱看着顾江陵燃了三炷香来到神龛前。他紧了紧手指,默默退了一步。

    素衣白袍的人捻着清香躬身三拜,轻轻插入香炉后,又一撩衣袍屈膝跪在蒲团之上,俯身三拜。

    南知昱移开了眸子,看着牌位上的一行小字,缓缓垂了眼帘。

    “为什么放过秦平和宣盛。”

    顾江陵拾起垂地的衣摆站起身,耳边响起听不出情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