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山
游离封锁了千年的魂终于重见天日,“他“环顾着周边,夜的黑隔断不了他的视线,自顾自的说了声:“还是在山脚下呀。”
这一瞬不经意的看,让“他“想到了以前在玉京山下的道观的闲暇时光。
以前的道长也喜欢和“他”打趣开玩笑,不过千年过去已经物是人非。
而此时突然出现救下黄之首的不是他人,就是千年前玉京山下的老人黄普之!
千年后转世的自己竟然和千年以前自己的魂来相遇,黄普之老人的出现直接打破了黄之首的认知。
黄之首一脸不可思议的想要询问其中缘由,可是现在的形式不方便长篇大论、慢慢悠悠的给黄之首讲完其中缘由。
只是开玩笑的说以后救我的时候,别提着后颈脖,凉嗖嗖的寒,直往衣服里窜。
看着刚刚死里逃生,现在已经瘫软在地的黄之首还和“他“打趣,着实又些好笑和熟悉。
“送你到火堆旁坐着,怎么样?”
黄之首用眼神瞟了瞟那汉子,黄普之老人却说不打紧,鬼做鬼的事,人走人的道。
呼吸闪烁之间,火堆旁传来两人的窃窃私语,曹莽以为是幻听,猛的回头看,那两人聊的正欢。
一时之间,对于“神仙鬼怪“之说顿时涌上汉子心头。
曹莽自幼贫寒,家里父亲是富人家的长工,母亲常做些手工活补贴家用,每天早上随着一起出摊,临近下午黄昏便挑着扁担回家。
中午天热,茶馆老板也不赶摊贩,支一小棚,给大家歇脚,说书人这时候便忍不住嗓子,老板常赠一碗茶陪衬,一来二去,汉子小时候虽然不曾读过书,但是对于神鬼怪异很是着迷。
如今时光飞逝,本以为纯粹哄小孩的故事,如今却是摆在其眼前,一时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不好动手。
“不知这位是何名氏?怎坏我好事!”
黄普之本不想搭理那汉子,倒是黄之首先对他开了口
“那家伙,很不简单。我曾经和军中的老师学过些手脚功夫,其实力只高不低,你一副鬼样,能打赢吗?”
“什么叫我一副鬼样,我现在就是,好吧。他活了多少年?我又死了多少年?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他,一巴掌就能把他扇死。好不容易出来,先和他玩玩。”
“那就好,你慢慢和他玩吧,我这骨头都散架了,可得躺躺。“”
黄普之这道魂被封到书信里过了千百年,脾气却没有变化,还是一副书生气。
对于曹莽的问,没有防备的,也无需防备的,两者实力的层级已经不在一个域内,很是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名氏。
对于未知的种种,仿佛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有无穷的好奇。曹莽问题更是接连不断产生,什么是鬼还是仙?活了多少年?有没有见到其他长的像他这样的鬼?……
而不管他问什么,黄普之也是不厌其烦地有问必答。
一旁半躺着的黄之首听着,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这家伙是真能问呀,你这也是真能答。“
问到最后,残月西移,汉子索性坐在地上沉思着什么心事,他偶尔抬头看看黄普之,又低头,又看看,像是在徘徊和抉择什么。
当他站起身来,把刀入了鞘,已然是下定决心的表现。
他问黄普之生前是什么人家?听到家里三代都是求学之家,他如释地舒了口气,到底还是抵触着所谓的富家公子。
曹莽一改常态,倒显得有些扭捏的希望黄普之过来悄悄地说,显然是有些排斥黄之首好,不想让他听着。
黄普之觉得好笑,问为什么不怕他。鬼这种家伙,在神鬼奇异故事里大多不是掏人心肺,就是吸其精气、夺其性命的可怖存在吗。
要说寻常人,遇到陌生而怪异的存要说寻常人,遇到陌生而怪异的存在,那样的惶恐不安当属常态。
而与常人不同的是,曹莽一直是希望世上是存在鬼怪的,并祈望着相遇。
他最幸福的时光应该是在小时候,最不幸的时光也应该在小时候。
在富人家做长工的父亲常可以捎带些外边吃不到的小糕点,这是他在外面可以向其余小朋友炫耀的资本,并为此定下长大后接替父亲做长工的目标,可若是将其说出来,怕要挨上一顿父爱的暴打。
后来,因为富家的小公子哥的贪玩,惹了大祸。
要说穷人的命就是不值钱,曹莽的父亲很不幸的给拉出去顶了罪,随同的还有几个仆从和长工也一起被砍了头,外头传的是做事不利,可事实谁又知道呢。
就在下葬的隔天,曹莽梦见父亲,他说些抱歉的话,言语中常显露着对孤儿寡母的亏欠感。鸡鸣声时,最后嘱咐着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母亲。
再后来呢,说是有点补偿,估摸是做了亏心事。可等了几个月,也没见着补贴下来的钱,独留下妇人家的泪。
曹莽回忆起小时候常听着母亲在夜里哭,白天照常带着他出摊买些手工活。
他又叹自己小时候不懂事,偷偷的来到了父亲做长工的那家人门口,在围墙边撒尿,做为害死父亲的报复。
可好像幸运女神永远不站在他们那边,这会恰好被出门的管事给抓找了,恶恨恨的表示要活活打死去,他也真这样做了。
记得当时周围围满了看客,我的母亲也在其中,她见着我被压在地上,猛的冲进来,之后为我替了命。
之后在滚爬摸打中慢慢长大,而其中所经历的许许多多的坎坷事导致他一度的仇视富人。
可金钱的诱惑却又在一步步腐蚀他的内心,从而在扭曲中接触高价且肮脏的活。
纵使汉子有泪不轻弹,可言语中情到时分,不得不涕流满面。
他祈求、希望着黄普之有能力带他去见一眼他的父母,就像说书人说的那般:“神鬼自有阴阳眼,月变时分见鬼神”
他觉得父母亲自死去,当是去了阴界,变成像黄普之这般的模样!
黄普之听了他的过往,虽是陌生人的只言片语,却还是不来由的相信。
对于求仙的执念与曹莽求见父母的执念仿佛存在共鸣,他并不愿以恶意的想法来揣测。
可是说书人多是杜撰,人死了,魂魄得以归天,而后依仗道的变化再生,这是天理。
正所谓“阴阳相推而变化顺”。
黄普之不忍说实情,因为所有人死后都应当要魂归于天,他自己能够存活在世实属特殊。
一般而言,魂属于精神层面,魄属于肉体层面,两者暗合阴阳,孤阴不长,独阳不生,缺一不可。
其中《礼记·郊特牲》说:“魂气归于天,行魄归于地,死后入五行。”
回归天地,这是谁死后都没法避免的。
魂不是尸,也不是煞。它没有实体,却有意识存在的,所以又有好坏之分。
只是无论善魂,还是恶魂,他的诞生和存活都是源于自身死前的执念。
黄普之却是更加特殊,本是源于一道求仙的执念,再被封在千年书信中,才得以从浑浑噩噩中存活。
原本也是早该散去前世的记忆,回归天地。
如今这番情况,其实拯救一个汉子的希望而言,本和他毫无关系。
和他说一句没有希望了,放弃吧,你的父母早就魂归天地,便已经万事大吉了,奈何却是开不了拒绝的口。
正当黄普之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恰看到无所事事的黄之首,心中突然打起了小九九,于是开口说道:
“我到底是没有这个能力给你完成这个请求,但是他应该是有希望的”
黄普之一指指向黄之首,他正闲来无事的拨弄柴火。
本来听完前半句话正丧气的不得了的曹莽,一看黄之首更加丧气。
“他?不大行吧。”
黄普之摊了摊手,表示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又不是你的许愿星。
曹莽一时间没得办法,想了又想,估摸着把自己的脑袋瓜子转迷糊了,在心里一共得了几个结论:
首先接的任务算是没个结果了,这老鬼(黄普之)他是极大大概率打不过的。
而且以他走南闯北的经验而言,所谓同情只是同情,为了保护那小屁孩,大概率不可能放他活着走的,只要不答应就是死。
再者说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了,见了那么些个江湖术士,而今是第一次能有希望实现此生最大的愿望,错过了大概率可真就错过了。
要说混江湖的和混学堂的最大差别是什么?主打的就是当机立断,绝不优柔寡断。
曹莽心里就这么突突一想,侧过头看了一眼还在摆弄柴火的黄之首,虽然还是觉得不怎么靠谱,不过碍于种种原因下还是表示相信。
“黄普之老哥,天下没有白吃的饭,也没有白拿的钱,我既然有求于你,想必应该做些什么?开价吧!”
黄普之暗叹一声,这汉子是真上道呀,但凡曹莽敢说一个不字,就是死路一条。
鬼魂、鬼魂到底是属于魑魅魍魉,就算是鬼仙以虚灵游荡在外,在白天也是拘束颇多。
如果换做此时恰是白天,黄之首可真就是回天乏术了,这也是曹莽如果反悔,而必死的原因。
一个不可控的危险因素是万不可存在的。
去往玉京的路并不平坦,黄普之做为经历者,他并不认为黄之首这样一个刚满十二周岁的家伙能够活着到达玉京。
他的行动在白天实在过于受限,曹莽绝对是有资历和经验的好帮手,这也是黄普之非必要,而不想杀他的原因。
至于曹莽不能死的原因就源于鬼魅一脉多是以执念而生,当他从黄之首灵台海中苏醒的那一刻,注定是有着夺舍的心思。
其中更为重要的是,对于魂鬼而言,夺舍这种念想是无法根除的,其本生还能存活在世主要源于执念。
当他从黄之首灵台海中苏醒的那一刻,注定是有着夺舍的心思,因为黄普老人可是求了千百年的仙缘而不得!
正所谓“思其所向,动其所往”。
当再次看见、享受到世间万物的同时,其中所带的执念也会不断放大。
反言之,当失去或者完成了这份执念随即也会消散。
黄普之清楚的认知到这次迫不得已的出现会对黄之首产生怎样危险的影响。
如果不能早些赶到玉京,那么他一定会忍受不住地夺舍,并因为两人同为一体而获得绝对成功!
可是夺舍的成功也换不来念想的仙缘,再没人比黄普之认识的更加透彻。
千年前的一纸书信,把他打入深渊一千年,这也注定了此时此刻恰是黄之首唯一能走的路。
不幸的是,黄之首的马被杀了,人也疲了,身体还受了伤,他怕这一世的他到不了玉京。
他再不能接受千年的轮回转世毁在今朝!
以黄老爷留下的商路地图来看,往前还要途径天耀国,谁也说不准那里又要遭了什么难。
所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下的事、当下要紧”。
曹莽长的五大三粗的,无论是做为脚力还是打手,都是不可多得的人物,简称就是绝好的牛马。
他这一答应,正应了黄普之的心意,言语中多夸赞玉京仙人多是热心肠,跟着黄之首就这么走,一遇着仙人,你往那一跪,无论双亲是魂飞魄散,还是烟消云散包给你找到。
曹莽听着苦笑,只嗯啊回应,实则内心大感入了局。
原本心里还存在怀疑,现在直接感觉这就是赤裸裸的诈骗。
奈何这位鬼爷的实力,保住小命才是要紧事,一人一鬼就这样达成了这么个不平等的交易。
可是杀人越货、半路反悔在道上不过家常便饭,黄普之终归是活过一世的老鬼了,哪会留一点纰漏。
只搓一个黑的发亮的小球,是精纯的阴气。
他叫曹莽不要动,随后慢慢没入其胸口不见。
曹莽隔着衣物冻的直打冷颤,耸拉着脸问:“不必这么麻烦吧,我做事,您放心,这黑不溜秋的东西要是损了您老的精神气可就不好了。”
黄普之随即表示:“哎哟喂,还担心起我了。不打紧的,不打紧的,只要你不犯事,这东西放在心脏旁是绝佳的避暑良药,保证沸水当凉水喝,滴不出半点汗“
黄之首斜靠在火堆旁看了老半天。
荒郊野外,又是黑灯瞎火的,靠着这点火光根本看不清,只见一人一鬼的搁哪唠了半天,硬是没打起来,反倒慢慢地向他靠了过来。
黄之首心里不由的打起了鼓,一想到黄普之如果被策反了,自个的小命就得玩完,他得做出点行动。
挺了挺身子,伤痛让他嘶了口凉气,略微的提起了中气道:“老黄,飘那,先停住,怎么回事,你旁边那家伙还活着?”
“哎呀,大家都是一场误会,你我一体,我害谁也不能害你呀!”
黄普之提出一起在火堆旁聊聊,解除其中的误会。
黄之首还是保持警惕,并不是不相信黄普之,而是担心他被那汉子蒙骗。
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句话最适用永远不是魑魅魍魉、鬼魅精怪,而是人。
人一旦不要良心,那可真是妖鬼拉磨,神仙扒皮。
“你确定那家伙没问题?”
“没得问题,都是苦命人,信我,坐下来谈谈”
夜才过凌晨,两人被火光照的发红,看不出脸色,黄普之的脸色依旧是惨白的像抹了砒霜。
二人一鬼坐在一起气氛冷的厉害,一时间谁也不搭理谁。
倒是黄普之做为和事佬先开了口,给之首讲完了曹莽的悲惨岁月,也让他理解为什么如此仇视富家公子哥,到底还是有钱有势的迫害下,造成心灰意冷的复仇。
听完后,气虽然消了不少,但是黄之首怒意还在心头。
他指着枣红马尸道:“我的马你怎么赔!”
曹莽哼了一声:“死都死了,还赔啥?小屁孩,还想讹老子我!”
想离家寻那玉京,不知要跨过多少山丘,走过多少里路,唯一于他远行的马儿早就被其视为朋友相待。
其悲鸣伏尸于地时早就伤心不已,如今再听到曹莽这一席话,顿感悲愤。
黄之首涨红着脸,抓起一把泥巴夹杂着石子,用力往曹莽脸上扔。
曹莽不愧是混江湖的,反应也是快,听着呼声,转头只一瞧,两手往脸面一挡,除了衣服有些脏污倒没其他。
“好小子,以为老子没脾气!”曹莽一个起身,作势就要拔刀。
两人挑翻了火罐子,黄普之实在看不下去,把什么和事佬的身份丢在一边,厉声喝道:“吵!吵什么吵!我话挑明摆在这了,玉京到不了你两人都要死!
我唯一的念想就是去到玉京完成自己的夙愿,如果今晚两位挑骡子不干了,先弄死你曹莽!之后就夺了你黄之首的身!都别活了!”
一句话,赶明了是两边通杀,火堆旁的氛围一下降到了极点,
曹莽是忍着脾气没处发,黄之首呢,憋着怒意没处散,一个坐着发闷气,另一个摆弄着柴火烧的噼啪响。
谁料得,黄普之一下子唱完黑脸又换红脸。
“不过呢,仔细想想,大家的目的虽然不同,但却是殊途同归。一个想求仙见见死去的爹妈,一个是求长生逍遥,不都是要去玉京嘛,何必闹气呢。”
“我去玉京可不是求长生,压根也没想着去!就是你千年前死皮耐脸求的那封信打乱了改了我的生活!我的命!“
幸好黄普之做了鬼,要是个人非得气的吐血。好不容易拉下面子,好声好气的给个梯子下,你倒好,回手就给拆了,还倒打一耙。
一下子,黄普之也来了气,指着黄之首说:“好!好!好!你不去就别去了!你这马也别救了!”
“我这马还有救?”!
“不知道!别问我!”
曹莽坐在一旁,看的是一脸懵逼,心想着我俩刚闹完,怎么你俩又吵起来了。
吵来吵去的,终归话有说完的时候。
其实生死有命,死马哪有回生术。
黄之首哪里懂得,不过以前电视剧看多了,一句神仙人物,便觉得自有妙手回春法,转口就答应去玉京的事,这场闹剧和争吵也才休止。
在无休止的斗嘴中,三人终于和了气。
曹莽指着远处的一颗歪脖子树,说要去牵来自己的马。
一人一鬼也不怕他突然的跑。等马牵回,他又问道去玉京的路该怎么走?有没有地图?
黄之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爹手绘的羊皮地图递了出去。
谁知曹莽接过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黄普之一瞧估摸着就要出事,问说“怎么?出了什么问题?“
曹莽往其中一指,说这里从山顶到山腰处全部坍塌了,堵的是水泄不通。
一人一鬼一听心里顿感不妙,立马围了上来,看向曹莽所指处,恰是群山之间。
一下子山崩石乱,车马难行的画面立马浮现在眼前。
心想:硬闯铁定不行,绕路而行怕是迫不得已的唯一选项了。
就在大伙都为这个问题头痛的时候,黄之首看向黄普之,冷不丁地突发奇想说:“你不是千年老鬼嘛,腾云驾雾下,不等天亮就能给我们送过去,不正是出力的时候?”
曹莽一听,兴奋表示赞同。谁知话还在嘴边,就一人挨了一个脑瓜崩。
“异想天开,我能送还待在这,早一把风给你们卷到玉京了。一点小小的考验、一点小小的修行都受不了,哪个仙人会搭理你。”
“哼,要我说,什么狗屁考验,这就是仙人老爷他奶奶的坏习惯,我们要及时给他修正”,曹莽突然傻愣愣的说着糊涂话
不出意外的,曹莽又挨了个脑瓜崩。黄普之是过来人,他已经受了千年的罪,今世坚定再不能走那条死路。
残月西落,乌云给风儿吹散,终于露出雪白的月光,稀疏的草丛里这时传出动物的窸窣声,几人思来想去还是没得办法,曹莽打着哈切说要先睡,黄普之却表示要出去一趟办点事,借着夜色未消,乘风远去。
黄之首看着自家枣红马的尸首心里不好过,想着先好好安葬再睡,可惜之前动了筋骨,身边也没有合适的工具,只得作罢。
思虑到前路茫茫,又暗叹一声行路难,走一步看一步,铺点干草也睡了。
不久鼾声渐起,黄之首却是辗转反侧,原本一眼望到终点的小路,如今却起了浓雾。
沉沉雾霭下,难见花开,不见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