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速则必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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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水一方

    两点一线的日子忙碌而简单,每天上班,吃饭,下班,睡觉,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住院区护士都是三班倒,这周我是中班,三天过去,一周已过半,我与罗玉再也没有碰过面。

    周四我们依旧按往常那样的交接班,交接班的小姐妹依旧像往常一样,给我们讲述一些病人的注意事项以及医院今天发生的八卦。

    “17床的病人今天刚住院,有点难伺候,你们要注意点。”

    “29床的下午刚做完手术,液还没输完,晚上要特别监护。”

    “35床的一直在问引流管能不能拔,你们要是有机会看到主任,记得要问一下。”

    “听说骨科的某位医生和某位护士不清不楚,被那医生老婆知道了,今天中午她老婆去大闹院长室了。”

    “心内科新来的女医生,也是和罗医生一批人才引进进来的,听说和罗医生还是同学,这周已经来找罗医生两回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她们絮絮叨叨的讲着,我们安安静静的听着,时不时夹杂着讨论声音,我却不知该怎么参与进去,我心想,他的女同学可真多。

    又到周五,今天又有一个病人手术做到很晚才回来,所幸有白班的小姐妹们在病房忙碌,我们只等医嘱出来配液即可。

    医嘱终于出来,配好液我去给病人换上,出病房看到走廊尽头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他正言笑宴宴的低头与身旁的女子说着话,推开住院科室门,让那女子先出去,又跟在女子后面,一起往电梯厅走去,门自然关上。

    多么熟悉的笑容,曾经我无数次的看到过,八年已过,物是人非,落寞的思绪突然缠绕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朝护士台走去。

    上完中班又轮到晚班,晚班时间虽难熬,但好在比较清闲,又有即将到来的国庆节假期作为支撑,让我觉得这周的晚班特别好过。

    我与小娟巡视完病房,小娟说她饿了,要去祭祭五脏庙,我笑着点头说好,让她赶快去,我则躲在护士台,趴在护士台的桌面下啃面包。

    “笃笃”,敲击桌面的声音响起,我不觉抬头,罗玉站在护士台外面低头看着我,我赶紧将口中的面包咽下去,礼貌的和他打招呼:“罗医生今天值班?”

    “怎么就你自己?”他问。

    “小娟上厕所了。”我回答。

    值班护士不能在工作时间擅离职守,上厕所却是人之常情,任何规定都管不到,很好的借口。

    他点点头,说道:“等她回来你到医生办公室来找我。”说完他抬脚就走,我‘哎’了一声,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真的很想问问他大半夜的找我干什么,他已走远,夜深人静的走廊里,我也实在喊不出口。

    小娟回来,我不敢与她说罗玉找我,好在可以从女厕所那边绕到医生办公室,我拿着抽纸与她说:“你五脏庙祭好了,我要去解决个人问题了。”

    她笑嘻嘻的和我说:“只要你不嫌腿疼,随你蹲到天荒地老。”

    我故意从女厕所绕了一下,走到医生办公室,办公室的灯光透过门缝穿出来,这个时间点,他不去医生值班休息室睡觉,还在办公室呆着干什么,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如上次一样,我敲了敲门,推开半扇门,站在门边与他打招呼,他还是坐在那个办公桌前,只是这次没有再往电脑里录病例,而是面前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在看着什么,网页闪出蓝莹莹的光,反射到他的眼镜上,不时的在他镜片上变幻着色彩。

    他看到我来了,也仍如上次一样,让我关门,过去坐,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我乖乖的坐到椅子上,只是坐之前,将椅子肉眼可见的拖的离他远之又远。

    他看我老老实实的坐下,并没有说什么,从背包里面拿出一个手提袋,放到两个办公桌的连接处,面无表情的对我说道:“口罩摘掉,把这些吃了。”

    我真的很想问他,平时和其他护士也是这种语气讲话吗,和病人也是这种语气吗,就不怕遭投诉吗,好歹我是识相的,并没有问出口,只是礼貌的婉拒:“谢谢罗医生,我刚才已经吃过东西了,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啧”,他看着我,嘴里发出不耐烦的声音,猛地站起来,绕过桌子,站在我旁边,伸出手来,又要摘我口罩。

    我看他又朝我伸过手来,警惕心忽起,身体自然向后仰去,一只手忙挡住他的手,一只手忙自己摘口罩,“我自己摘,自己摘……”我口中重复的说道。

    他看我已把口罩摘掉,收回伸到我面前的手,从手提袋里拿出一盒寿司,递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说:“吃掉。”

    我抬头看着他,顶着他给我带来的压迫感,与他说:“我真的吃过东西了,你看到的!”

    他看我仍不肯接过去,自己将那盒寿司打开,拿了其中一个,用修长的手指递到我嘴边,忽然换了语气,柔声说道:“吃掉,不要浪费,浪费食物等于犯罪。”

    吃掉,不要浪费,浪费食物等于犯罪,又是这句话,真是该死!我在心中骂道,简单的一句话,又将我的过去打的无可遁形。

    高三时,他每天早上都会给我带早餐,很简单,两个大包子外加一盒牛奶。李记的大包子很有名,品种很多,正好在他来上学的路上,所以他每天都会给我带两个不同口味的大包子,像开盲盒一样,让我边吃边猜是什么馅的。

    包子真的很大,我最多吃到一个半时,就已吃饱,剩下的半个我是怎么都不想吃了,我总会和他说:“我实在吃不下了。”他也总会笑着和我说:“吃掉,不要浪费,浪费食物等于犯罪。”劝我把包子吃掉。这时我又总会笑嘻嘻看着他,把剩下的包子递到他嘴边说道:“不浪费,你就帮我吃掉吧。”他会笑着咬一大口,再将剩下的一小口递到我嘴边,让我把最后一口吃掉。

    曾经那些甜蜜的过往,现在却如毒药般令我蚀骨,此刻的我真的很想站起来冲他大喊道:“罗玉,你够了!”然后潇洒的转身的离开,可是他看我仍不肯吃,又将手中的寿司往我嘴边送了点,甚至已触碰到我的嘴唇,眼神也越来越冰冷,这样的他,我实在是招架不住。

    我将身体向旁边侧去,避开他伸到我嘴边的手,伸手将他另一手中装寿司的盒子拿过来,自己开始吃起来,好在一盒就只有六个,除掉他手里的一个,我只要将剩下的五个吃完就可以,不需要太多时间。

    他看我终于服软,将手中的寿司塞到自己嘴里,又从手提袋里拿出一盒切好的水果,打开来,插上叉子,又递到我面前。

    我真的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只能隐忍着不敢抬头,他将寿司盒从我手中拿走,又将水果盒放在了我的手上,我看着手中的水果,此刻心中尽是酸苦。

    “吃掉。”他的声音又在我头上响起。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水果叉,又开始吃起来。我多想像曾经那样,笑嘻嘻的对他撒娇说‘罗玉,我真的吃不下了,你帮我吃掉吧’,可是此情此景,又让我情何以堪!

    当初他要出国,所有手续都办好了才告诉我,这种通知方式不是要与我分手又能是什么,我不过是在他提出之前先与他做了诀别而已,八年已过,我竟不知他对我的怨恨竟如此之深,拿我们的那些过往一遍又一遍的折磨着我,心中的酸苦蔓延到口中,连口中的水果是什么滋味,我都品尝不出,只能机械的咀嚼吞咽。

    眼看水果见底,他又从手提带里拿出一盒酸奶,将吸管插好,又送到了我面前,我不再反抗,不再迟疑,立即接过来几口喝掉,好在他没再拿出什么东西来。

    酸奶喝完,我立马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水果盒与酸奶盒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低着头与他说道:“谢谢罗医生的款待,我先走了。”

    说完又头也不回的走出医生办公室,我在心中暗暗发着誓,以后有他在,我再不会踏进这医生办公室半步,这哪里是医生办公室,简直就是我的凌迟场。

    走出医生办公室我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怕回护士服务台被小娟觉察出异样,我又跑到女厕所,到了厕所才发现我当初为了打掩护拿的一包抽纸忘在医生办公室,这个时候还怎么能回去拿,只能做罢。

    终于到了下班点,我与小娟在住院部大楼门口分别,独自往医院大门走去。已近中秋,中午虽然还有些热,但早晨的风,已有明显的凉意,带着一股萧瑟的气息,吹在身上,甚至莫名有种悲凉感,果然是恼人的秋风。

    “滴——”,刺耳的鸣笛声在我身后响起,我以为是我挡住了后面车的路,赶紧往旁边绿化带让了一让,继续往前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旁边,我站定,罗玉坐在主驾驶上,透过副驾驶开着的车窗对我说:“上车。”

    真是阴魂不散,我在心中想道。

    “不麻烦罗医生了,我到门口坐公交车,很方便的,谢谢。”我冲他没好气的说道,说完我就大步向前走去。我又没有受虐综合症,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惹不起我总躲的起,我在心中开解着自己。

    车子又在我身边停下,他再次开口:“罗玊尔,你再不上车我就下车了。”说完他就开始解安全带。

    一大早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我怕他真下车拉我,被同事看到说不清楚,看他安全带都已经解开,手即将要打开车门,忙对他说:“别,别,我上,我上还不行吗!”说完我就赶紧打开副驾的车门上了车,自己系好安全带,有了上次的教训,后排车门我是碰也不敢再碰。

    车子重新启动,又是沉默无语,我实在不知道他非要坚持送我的意义是什么,只能与他一起保持着缄默。

    “想去哪里吃早餐?”他终于开口。

    吃早餐,我在心中冷笑,那凌晨三点多对我的投喂,难道还不能解他的恨吗,看着他这张臭脸,我怎么能吃得下去早餐。

    “不用,我不饿,罗医生想去吃早餐的话,麻烦把我放到前面公交车站台就行,谢谢。”我仍客气的婉拒。

    他又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不再言语。我对他这种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免疫,心里虽忐忑,面上总算还过的去。

    他又将简单而直接表达自己意愿的方式表现的淋漓尽致,车子直接停在早餐店门口的停车位上,边解开安全带口中边说着:“下车。”

    我十分不解的看着他,值了一夜班难道就不累吗,干嘛非要带我跑这一趟吃个早餐,就把我当做是个普通同事不行吗!此时的我真的很想问问他,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应该等他先提出分手,否则我现在何至于像欠了他一般,处处受制于他。

    他看我看着他不动弹,伸手将我的安全带点开,冷眼看着我说道:“罗玊尔你信不信,你若不下车,我就把你抱下去!”

    我果然是欠了他的,真是该死,我又在心里骂道。

    “不用,不麻烦罗医生,我自己下。”

    找好座位,他兀自点餐,简单的鸡蛋油条豆浆,我很庆幸,庆幸他没有点包子折磨我。他吃他的,我吃我的,没有任何交流。鉴于他与我说话的语气,我倒是觉的没有交流反而让我更加自在,否则我真的怕喝豆浆都会喝的消化不良。

    吃完早饭他总算没有再作妖,老老实实的把我送到楼下,我仍和上次一样,出言感谢,开车门……开车门……开车门,开了三次我都打不开,转头疑惑的看着他。

    他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个小动作我很熟悉,果不其然,他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我有点口渴,能不能去你家喝口水?”

    我的眼神更加疑惑了,刚刚喝的豆浆,哪里来的口渴?心想若是我不同意的话,是不是会显得我这人太不尽人情,人家又送我回家,又请我吃早饭的,我连一口水都不舍的请人家喝,好像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又重新启动车子,将车子停在旁边的车位上,“啪”的一声,车门锁解除,车子熄火,解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我走在前面,他跟在我后面,按电梯,等电梯,下电梯,拿钥匙,开门。

    推开门,我将包挂在门口面,鞋退掉踢到鞋柜下面,穿上拖鞋,从鞋柜里拿出男士拖鞋,递给他,看到拖鞋,他明显的怔住。这双拖鞋是我爸妈偶尔来看我时给我爸爸准备的,看他这个样子,我以为他是当医生当出洁癖来了,不穿别人的拖鞋,据我所知,当医生的多少都有点洁癖,想到这我又把拖鞋放进鞋柜,对他说:“你就直接进来吧,反正地我也好久没拖了。”

    路过连着阳台的副卧室,看到阳台上挂着几件颜色各异的内衣裤,我连忙把副卧室的门关上。

    他跟在我后面,忽冷声问道:“这个卧室里住的是谁?”

    我关门的心虚模样,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我在房间里藏了男人,我转头讪笑着与他解释:“没有谁,这个卧室我爸妈偶而来的时候住一下,连着阳台……有点乱,怕污了罗医生你的慧眼……呵呵……”

    他听了我的解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四处张望,观察着这个房子。

    “罗医生你请坐,喝白开水可以吗?”我看他站在门厅处,没有进来,赶紧指着沙发请他先坐。这里除了我爸妈,鲜有人来,就连我爸妈都很少来我这,我平时也只喝白开水,连茶叶都没有。

    他点点头,走到沙发边坐下。

    我走到厨房,洗了一个杯子,给他倒了杯昨晚烧开的白开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说道:“罗医生,请喝水。”说着我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房子小,客厅里只放了一个两人座沙发和一个单座沙发,两个沙发的距离很近,我又不好让人家坐着我站着,只能这样尴尬着坐着。

    他拿起杯子,抿了一下,可能是水有点烫,又把杯子放回了茶几,接着打量这房子说:“这房子……”

    我看他难得不用冷言冷语与我说话,对他说道:“这个房子是我到医院工作后,爸妈帮我买的,现在我可以住,结婚后也可以拿来出租,他们退休了也可以用来养老。”

    他点点头,表示了解,又看着我问道:“我可不可以用一下卫生间?”

    “可以,就在那里,你随便用。”我边指着卫生间的方向边回答他。

    他站起来,往卫生间走去。关门声,冲马桶声,洗手声,我边听边在想卫生间里我有没有放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好像除了厕纸盒里放了几个姨妈巾,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玊尔,哪条毛巾是擦手的?”他在卫生间里大声喊道。

    “黄色,黄色的那一条。”我赶紧大声回答他。我的毛巾有很多条,擦脸的,擦头发的,擦手的三条毛巾挂在一起,从网上买的,除了颜色不同,其他都一样,他认不出很正常。

    开门声响起,他走出来微笑着对我说:“你值了晚班,也该休息了,我就先走了。”

    我看他居然对我笑了,感到真的很意外,心想他上个厕所上转性了不成,忙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门与他道别:“那我就不送了,罗医生你值夜班也辛苦,早点回去休息吧,再见。”

    我只是想帮他开门,与他道别,可能看起来有点像着急赶人出去的样子,他果然又拉下脸来,冷着脸看着我走了出去,我看他脸色又不好了,想与他解释,“罗医生,我……”

    “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他并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走出门去就帮我从门外把门带上了。

    看他人都走了,门也帮我带上了,我突然觉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看着桌上的水杯,我心想,他可能不是要来喝水的,可能是想来上厕所的,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与我说,所以才以喝水为借口,不然的话,怎么一口水都没喝反而上个厕所就走了。

    倒完夜班,国庆节就到了,母亲大人打电话过来,问我国庆节怎么放假。我与她说打工人不配拥有完整的假期,一号二号休息,三四五号值班,六号休息,七号值班,尽管我们科室已经尽量将能出院的病人都安排出了院,但病人生病可不管你是不是放假,病人在,护士就得在,护士在,我就得在。

    母亲大人又在电话那头抱怨当初我不该选择这行,当老师多好,有寒暑假,法定假期,还有双休,哪像现在这样,七天假放三天,还要分成两段过,我自是不敢回嘴,心想道谁让我当初遇人不淑呢,转念一想,当医生的好像也没比我这当护士的好到哪里去,大家彼此彼此吧。

    听她一顿唠叨,我只好劝慰她道,好歹我也是有编的,从身份上讲,我和她还有我的父亲大人身份都是一样的,这是我在他们面前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听了我的劝慰,母亲大人终于是认清了现实,止住了抱怨,命令我一号二号两天必须要回家看他们。

    说实话我并不想回去,过了二十五岁以后,尽管我的心里感觉我还是个孩子,可我的父母并没有能接受我是巨婴的心理,开始让我相亲。

    我是慢热主动型,当初我与罗玉也是经历了长达两年的纯纯暧昧期,我才主动与他表白,最后我们才在一起的。那时我还不甘心的问罗玉,问他为什么不先和我表白,罗玉当时害羞的说他不敢,他怕我会拒绝他,他没有我勇敢,我与他说你真的想太多了,你这么优秀,就凭你这副皮相,除非我眼瞎了才会拒绝你,你要是早点和我表白,说不定我们高一就在一起了,真是白白浪费了两年好时光。

    我实在接受不了,第一次相亲留手机号,第二次出去就要求牵手,第三次出去就要求亲吻,甚至第四次出去就要求上床这种目的性超强的快速恋爱方式,但是这种话我与父母却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以性格不合为借口搪塞过去。

    我想找理由不回家,但是我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正当且合适的理由,没有男朋友,就两天假也不可能跑到哪里去玩,又没有朋友同学的婚礼要参加,我真是毫无理由不回去看他们。

    母亲大人估计也知道我是什么德行,怕我不回去,再三保证这次绝对不是相亲,只是他们想我了,爷爷奶奶也想我了,老人年龄大了,不好让他们跑来看我,只好让我回去看他们。

    我看把爷爷奶奶都搬出来了,再不回去,我就真成了不肖子孙了,就同意回家看他们,母亲大人顿时喜笑颜开,说做好吃的给我吃,又把我当小孩子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