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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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沈泗在等。

    等阿刀的来信。

    他知道阿刀的为人,嗜赌、贪财、惜命,如果阿刀被抓了,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出卖自己,但是他同样会遵守契约,他会帮自己找到那个钱悦悦先前指明要杀的情夫。

    沈泗看向窗外,天空黑的深邃。

    一道有力的弓弦颤动的声音闪过,随即一只飞鸟从夜幕的枝叶中窜出,紧接着便被一支箭矢穿胸而过,它直直的下坠,沉入了钱家的院景之中,沈泗听见了落水的声音,估计是掉到了池塘里。

    他站起身来,看样子阿刀的信到了。

    沈泗没有走正常路线,他选择了一条从他房间到飞鸟落入的池塘最近的路线,当他站在池边的假山上时,池边的走廊上还站着一个男人,他们四目相对。

    然而在他们四目相对之前,男人就已经冲他射了一箭,沈泗自然是躲开了。

    因此那个男人现在还保持着弯弓的姿势,并且搭好了箭。

    男人问:“你是谁,来钱家想干什么?”

    沈泗正欲回答,一发冷箭再次射来,这次并不是那个男人所为,而是潜伏在走廊另一头尽头的家丁。

    沈泗才躲过一发冷箭又躲一发,那个家丁射出的箭矢被闪开后,与其对峙的男人毫不犹豫的松开弓弦,二人合击之下,沈泗不得不跳入池塘,游到假山后面,以假山为掩体暂时阻挡箭矢。

    “你不说也没关系,围着你的人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就没必要听你说了。”那个男人在说话间又搭一箭上弦,在他的示意下,走廊尽头那位家丁也开始移动位置。

    “钱大炮雇我做事,方才见传信的鸟被射落,特来此查看。”沈泗简洁的表明身份,他的刀已然出鞘,家丁尽可能压低的脚步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正当气氛剑拔弩张之时,钱家管家边跑边喊道:“哎呀哎呀,李师傅,莫动手莫动手,这位是老爷请的客人!”

    管家也姓钱,是钱大炮的远亲,自小在他府里打杂,钱大炮见他做的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提了他做管家,当时沈泗尚裕与钱大炮商谈时,他也在其中。

    李师傅听钱管家这么说,便放下弓来,同时让家丁也放下警戒。

    “噢?原来是老爷的客人,我这几日巡查西院,还没来得及见,还不知道这位客人姓甚名甚?”李师傅说道。

    钱管家见那墙上假山上共钉着的三支箭,只叫是自己听见了,否则还真不知道这位客人能不能在李师傅的箭下解释清楚。

    钱管家说:“这位客人姓沈,单字一个泗,他还有个同伴,姓尚名裕,我说李师傅,你这个未问人事先行弓的习惯该改改了,还好今天我在此处,不然你俩闹了矛盾,老爷那边遭殃的可是我啊。”

    李师傅说:“莫怪莫怪,近几个月流民又多了起来,我也只是为保险起见,沈少侠,误会已经澄清,我也收弓了,可以出来说啦。”

    李师傅怕假山后的沈泗不信,便把手中的弓丢进池塘中以证明他真的没有武器在手。

    钱管家见状也在一旁和事,说道:“是啊沈少爷,李师傅也是为安全起见,您就莫怪罪他了。”

    “没事。”

    钱管家和李师傅被这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二人转过身去,只见沈泗浑身湿漉漉,没想到他竟然从廊下游过,悄无声息的到了他们背后。

    李师傅的神态转变的很快,甚至可以说惊讶没有在他脸上呈现过,他说道:“沈少侠好身手,在下李日生,先前在幽州水师干事,现投身钱老爷府下,方才的事是我冲动,在这就跟您赔个错。”

    李师傅这般能屈能伸引的钱管家侧目,沈泗则没有在意这些,仍是说了句‘没事’便离开了。

    钱管家见沈泗浑身湿透,便招来女仆,让其准备一套新衣裳送去沈泗房间。

    李日生看着沈泗那副落汤鸡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忌惮,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从自己脚下游过的?

    悄无声息,是个做个杀手的料。

    沈泗花了点时间回到房中,侍女早已经把毛巾和新衣物放在桌子上。

    他从兜里拿出那只死鸟,他在钱管家出来时就知道危险已经消除,便趁此机会潜入水中寻找那只坠落的飞鸟,飞鸟顺着水流飘到了走廊下,沈泗便游了过去,他也没曾想到自己这一无心之举能让李日生想这么多。

    不过游到池中沈泗也发现了一件事,钱家的水似乎是活水,水底下四通八达的道口,不知源头是哪里。

    他打开鸟爪上取下的信开始查看,炭笔信,是急件。

    片刻之后,他感觉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毛青雪,是那个情夫的名字。

    沈泗在新旺一个月来,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既然能是钱家大小姐的情夫,想必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人的势力已经大到没人敢谈论的地步。

    早先他本想跟上那几个在院子追杀他的人,只不过担心这几人还留有后手,现在看来当时自己的猜测没错,如果贸然跟进,恐怕自己的踪迹很快就要暴露。

    钱悦悦被绑,钱大炮不敢正面发声恐怕也跟这个毛青雪有关系,院子那批估计也是毛青雪的人,连作为当地豪绅的钱家都不敢惹的存在,那这个人在新旺县本地绝对有着非比寻常的权力,此时自己又在镇里,四处免不了有毛青雪的眼线,在情况尚未明朗的当下,还是得隐藏好自己的踪迹才行。

    还有一个问题,沈泗想起了昨晚杀的那个男人,看钱悦悦的表情她当时应该是以为毛青雪亲自来了,但最后却发现死者并非毛青雪。这就说明毛青雪已经知道钱悦悦买凶杀他,故意派替身来让自己这个杀手暴露,所以她才会那般惊恐。

    委托的状子一般都是由院子的人作为担保负责写的,那意思就是毛青雪和院子的人有关系,并且他有能力拿到委托双方的信息。

    难怪自己去院子找阿刀会被偷袭。

    思路已经理清,那接下来就要更加稳重行事。

    毛青雪这个人藏得太深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阿刀挖出更多他的信息。

    他把信纸放到烛火上点燃,飞灰被晚风吹散,又因火焰再生,待信纸彻底消散之后,沈泗才站起脱下湿淋淋的衣服,拿毛巾擦干身体,再换上新衣服。

    尚裕有问题,这是炭笔信里的第二个信息。

    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太含糊了,意思是阿刀也不确定尚裕这个人究竟是敌是友吗?沈泗联系到尚裕今夜不归,觉得阿刀应该是见到了尚裕和尚裕今晚所见之人一起才会这样说。

    他需要知道尚裕今晚见了谁。

    现在入夜已有一段时间,但沈泗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他出房让下人带他去龙正养的住所。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他停在龙正养所住宅子外。

    据阿刀所给情报,这个钱家大院是当初钱大炮来到新旺时,买了六家大宅子然后打通合并,在外修筑院墙然后形成的,分别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区,南区是钱悦悦和钱大炮以及其妻妾的住所,西区是尚裕沈泗所住的客房,东区则是武师家丁护卫所住。

    昨晚在南区钱悦悦住所时并未察觉这钱家有多大,现在和这个下人一同走了一段,沈泗总算有些概念了。

    “龙师傅请你进去聊。”阿五从里面走出来,带沈泗进了龙正养房内便退了出去。

    沈泗进到屋里,开门见山的问道:“毛青雪是谁?”

    “噢?毛青雪,二十多年前却州小有名气的人物,江湖人送外号孟美人,不过已经销声匿迹许多年了,你说的此毛青雪,不一定是彼毛青雪,但既然他认得毛青雪这个名字,就多少有关系。”龙正养说道。

    沈泗问:“现在他在哪?”

    龙正养被这耿直的问话逗乐,他笑着摇摇头,说:“至少也有十余年没听过他的事迹了,你要知道,此间乱世,一个江湖人若十余年都没有传出过他的消息,那多半就是死了,所以我才会说此毛青雪不一定是当年那个毛青雪,冒用人的名头的事也不少见。”

    沈泗没有说话,他在想着什么事,过了片刻,他开口问道:“你知道申通海这个人吗?”

    申通海这三个字一出口,龙正养面容都严肃了不少,他皱眉问道:“知道是知道,但他和毛青雪一样,甚至比毛青雪更加久远,至少这二十年我都没听过此人消息,怎么,你怀疑他和小姐被绑的事件有关?”

    “没有,只不过我在找这个人而已。”沈泗倒不避讳自己的事。

    龙正养说:“不好找了,我还年轻时,就经常听闻到这个杀人魔的事迹,杀人屠村,无恶不作,现在想来他可能就是这个无常世道的开端罢。”

    “你知道尚裕今晚去哪了吗?”沈泗选择结束上一个话题。

    龙正养给他倒了杯茶,说道:“他去了钱悦悦的朋友家中,我甚至可以告诉你那个人叫卯月红,也可以告诉你她的住址在哪,但是沈泗,夜晚的新旺已经不再安全了,还是等天明吧。”

    他把茶杯推到沈泗面前,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

    沈泗看着龙正养,他发现这个男人和尚裕很像,都是那种在乱世里还抱有天真幻想的人。

    二人虽是端坐,但是沈泗明显感觉到龙正养已经摆好了动手的架势,他的肌肉绷紧,身子略微前倾,只要沈泗敢动,就会被他以更快的速度压制住。

    “为什么要这么做?”再三思量之下,沈泗还是喝下了那杯茶,既然已被龙正养占了先机,那也只能听从他的建议,等天明在去吧。

    龙正养说:“夜黑风高,刀出鞘,必见血。你现在受钱家雇佣,也算半个钱家人,在新旺,钱家可没有什么好名声,我只是不想见有无辜人受伤罢了。”

    这是个老好人,沈泗觉得自己已经摸清龙正养的脾性了。

    龙正养见沈泗没说话,便起身去打开柜子,问道:“茶有点不解瘾,你能喝酒的吧?不要担心,我没什么其他想法,只是觉得两个江湖人,不喝点酒总有些说不过去。”

    沈泗点点头,他很少喝酒,但是今天他觉得适合喝酒。

    “这是发酵酒,喝不醉人的。”龙正养抱着酒坛放到桌边,将盖在上面的两个碗拿下分给沈泗。

    沈泗想起在池底时所见景色,便问道:“你们钱家的水,是从哪里引进来的?”

    “哦?”龙正养拿着瓢舀酒倒在沈泗的碗上,他没想到沈泗竟会主动开口,便反问:“你说的水是什么水?池塘的水?”

    “嗯。”

    “从附近的金丰河那里引过来的。”龙正养举起碗,沈泗也举起碗。

    金丰河离新旺县约有六七里地,平常新旺县的民众都是去附近的一条小河或是东西两地的井中打水的。

    “所以我说钱家可没有什么好名声,当初秉德搞这个池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新旺老一辈的都恨死他了,然后池水引进来后才发现竟然还分流了不少当地百姓的井水的,唉,秉德这一出真是便宜自己,害了他人。”龙正养似乎并喝不了多少酒,才一杯下肚,沈泗就见他开始晕晕坨坨的,脸上还多了两道红晕。

    “我看你并不嗜杀,没必要当杀手,杀人是罪业,想当初有个大师曾经跟我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龙正养越说越起兴,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戛然而止,说道:“不过这乱世也没什么别的好营生可做,杀手就杀手吧。”

    他像是醒了酒一般捂着自己的额头,不知道是后悔刚刚说的那些话,还是由于头疼。

    “秉德是谁?”沈泗问。

    “一个死掉的人,大炮的哥哥。”龙正养说道。

    二人聊至深夜,鹧鸪鸣叫声此起彼伏,龙正养这次是真的喝醉了趴倒在桌子上,嘴里还喃喃着‘你若是想脱离这罪业,我可以跟大炮说让你留在这里做武师’‘秉德啊秉德,你怎么会这样’之类的话。

    沈泗将其搬到床上,龙正养的话毫无疑问地触动了他。

    假如真的可以借这个机会脱离杀人的苦海呢?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当杀手,还不是因为没有钱,但现在自己已经有了一笔小存款,为什么还要继续做杀手这个行当?

    沈泗真的问了自己一句能不能走出去,又摇了摇头,离开龙正养屋子,回到了自己房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