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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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延德一六二年九月十日。

    雨,像尖刀一样。

    屋外,冷风接冷风。

    屋内的油灯亮着黄光,纱窗上投出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

    桌上,红烛芯燃起的火光被呻吟与喘息吹的东摇西晃,精致的瓷茶壶盖也被那有节奏的摆动震的吱吱作响,在自以为隐蔽的私人空间中,他们享受着情与欲交融的快感,全然不知,自己正被外人所监视着。

    不是这个男人,身形,年龄,全都对不上,还得再等等。

    沈泗仍在蛰伏,作为一名刺客,他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冷风,像尖刀一样。

    屋外,骤雨接着骤雨。

    屋内的两人已经结束了翻云覆雨,钱悦悦正倚在尚裕的臂弯里,她很喜欢尚裕身上的味道,有栀子花香,有男人,有青春,还有欲望与爱。

    钱家因避乱来到新旺县已经很多年。正如其名,钱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在钱悦悦能看清自己家的凳子起,她遇到的所有人都让她觉得无趣。

    每个见到钱悦悦的男人眼里都是一样的神情,垂涎的目光,畏缩的目光,拘谨的行为,她感觉盯着自己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水沟中的老鼠。

    尚裕是一个例外,这个男人跟个愣头青一样。

    也可能是傻人有傻福,自己就是看上他了。

    钱悦悦小声埋怨道:“冤家。“

    尚裕笑着问:“怎么,不满意吗?“

    她害羞地把脸埋入枕头里,她自然满意,但她不能明着说出来。

    沉默了片刻,钱悦悦察觉到尚裕有些不对劲,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放心吧,我是你的人,只不过家里订的婚约我也没办法违背,唉。“她看得出来尚裕想说什么,但她除了安慰别的也做不来,说到为难之处,钱悦悦只能叹气。

    他是她的情郎,但父命难违,更何况钱家这种程度的大家族,逃婚的后果不是尚裕或者她任何一方可以承受的,假如她敢逃,那社会伦理就是一套无形地枷锁永远束缚着她,江湖道义更是一把催命地快刀无时不在追他的命。

    “我会想办法的,总有能让我明媒正娶你过门的法子。“尚裕的语气很坚定,钱悦悦自然听得出这是真话,只不过世家之间的事,哪是尚裕这个初入江湖的愣头青能想象的。

    唉,钱悦悦内心又是一声叹息,她没有表现出来她的低落,她不想再平添尚裕的烦恼。

    对于已经有婚约的钱悦悦而言,他们现在的行为就是偷情,过往受到的教育本应该让她本能地抗拒这种行为,但现在的她不仅不抗拒,反而很享受,享受背叛他人、突破伦理带来的快感。

    这种没办法解决的事二人索性是不管了,尚裕的手伸进了红棉被里,接着钱悦悦一个翻身压在尚裕身上,白皙的皮肤衬的她的脸颊分外的潮红,她眯着眼,正等着第二轮的狂风骤雨。

    一声惊天巨响,不知是打了道响雷还是因为一个不速之客破门而入。

    尚裕和钱悦悦二人都被吓到了。

    屋外雷雨交加,在开门的一瞬间,原本舒适宁静的室内环境被外界各种声音填满,雷声,雨声,风声等等。钱悦悦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屋外的环境是那么的无序与恐怖,冷风灌入房中,本就不安的烛火更是摇摇欲灭。

    这个破门而入的男人身高九尺,体型健硕,他一身黑衣蒙着头巾,拿一把砍刀,如同抓奸在床一样气势汹汹地就冲向床上的二人。

    尚裕见状也顾不得赤身裸体,掀起被子丢向黑衣男人,厚实的大红棉被不仅挡住了黑衣男的视线,还顺带扑灭了桌子上的红烛,黑衣男大手一挥挡开了扑面而来的棉被,再一脚踢开挡路的木桌,红烛与瓷器茶具碎落一旁。

    瓷器破碎的声音分外刺耳。

    尚裕本想趁棉被遮挡之际抽出床边挂着的剑,然而这个黑衣男的动作太过于老练,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现在自己连剑柄都还未握住,黑衣男就已经逼近挥刀拦停,他只能选择闪躲。

    在做出闪躲姿势的下一秒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忘记身后还有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钱悦悦,他躲过去,那这刀必然是砍在钱悦悦身上。

    在进退两难之间,尚裕没有犹豫太久便选择了硬抗这一刀,但也不是光等死,他踢出一脚,寄希望于这个男人过于急躁而没有防备,如果能踢开,那自己就还有顽抗的可能。

    但是黑衣男并没有给尚裕这个可能,他一个侧身躲过去后,斜立的刀锋直指尚裕面门。

    生死存亡之际,比黑衣男更快的刀从天而降,早前蛰伏于房顶的沈泗只用一刀便干脆利落地结果了这个黑衣男,同时平稳落地。

    惊魂未定之时,屋顶的瓦片碎落在尚裕头顶的蚊帐上,细碎地尘土掉在他的头发间。

    穿着蓑衣斗笠,满身雨水的沈泗擦了擦刀,灯光反射的寒芒让尚裕回过神来,这个男人是谁?已经死去的黑衣男又是谁?

    缩在床角的钱悦悦早已被吓失了魂,从那个黑衣男人进门时她就认出来了,她不敢动,不敢叫,甚至于不敢看,她以为今天在劫难逃,谁料竟然还有生机。

    又是一声雷鸣,尚裕回过神来,连忙捡起被子给钱悦悦盖上,并且快速换好了衣服。

    沈泗对这对男女没有丝毫兴趣,既然任务已经完成,那现在就该把这颗人头带回去交差,他用刀撩起地上的人头,黑色的头巾顺势滑落,他注意到床角的钱悦悦神色从安定再次变成了慌张,是因为她认得这个黑衣男?

    “等,等等!“正当沈泗即将离开之时,钱悦悦竟说话了。

    但沈泗没有停留,尚裕见状也连忙叫了几声,沈泗就跟听不见一样即将离开房间。

    “不是这个人,我父亲雇你来杀的不是这个人!“她大声地说道。

    听闻此言,尚裕不由得看向钱悦悦,这个男人原来是钱大炮雇佣来保护她的吗?

    断成两截的红烛把门槛挡下。

    夜雨顺着屋檐滑落,钱悦悦的话起了作用,二人只见已走到屋外的沈泗停了下来,然后一百八十度旋身出刀,接着左右两边薄如纸般的鲜血飞出溅射在他身上,血迹最后由滑落的雨水冲走。

    “钱府有问题,你跟我走。“沈泗冷冷地说出这句话后,便疾步冲入雨中。

    钱悦悦听后也没有犹豫,她掀开被子下床,换好衣服后从衣柜里胡乱地抽出几件衣服塞在一起便准备跟着沈泗离开。

    尚裕自然不会让钱悦悦独自离去,他也换上衣服拿起佩剑,准备一同离开。

    二人走到门口,发现两侧躺着已经凉透的钱家下人的尸体,尸体的脖子上都横着一条精准毒辣的伤口,冰凉的液体还在汩汩地往外流。

    霎时间雷声轰鸣,尚裕借着灯笼的微光看向沈泗离开的方向,也不知道这一路还得死多少人。

    两人一路前行,花坛上,假山旁,池塘边,都有不少人躺着,有些是尸体,无一例外都是一击毙命,有些则受了伤在雨里疼的直哼哼。

    钱悦悦看不出那个蓑衣斗笠男的杀人原因,她只觉得这个人十分冰冷狠辣,出手有如毒蛇咬人一般,她又忍不住回望屋内,那具无头尸还躺在自己房中,在沈泗从屋顶落下结果了那个黑衣男的时候,她真的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与尚裕未来的生活都瞬间明朗起来,当那个头巾滑落露出黑衣男真面目时,她才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死的不是那个人。

    冷雨滴落在她的肩上,现在是夏末转秋之际,雨水尚且充沛,钱悦悦一边跑一边看着周围,这是她从小呆到大的地方,除了特定节日,她都不能离开钱家大院,高耸古朴的院墙,晦涩难明的古书,以及过往的阴谋算计,自己二十余年的时光几乎都在这其中度过,她像是一只被圈养起来的金丝雀,只需要不断的装饰自己,然后在特定时候卖出高价即可。

    是那个男人让她知道原来一切不必循规蹈矩。

    是尚裕让她看到外面世界不仅只有腐烂的人心。

    石板路的两边原先是放着照明用的防雨灯笼,但现在已经只剩半截石柱,烛火倒在地上的水洼里,缺少了照明的大院一切都是朦胧的,她听见越来越多的吵杂声,想象的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正聚集这越来越多的家丁,他们都打着灯笼,提着武器。

    她的妆早就花了,因为雨中跑动的原因,披散的头发贴着皮肤,这副衣冠不整的容貌要是给父亲看到必然是会招致一顿训斥。

    会吗?钱悦悦想,会给父亲训斥吗?

    她想象不到因自己的过错而导致的训斥会是怎么样的,因为在她睁眼看到自己家凳子那一刻后,她就一直是一个完美的孩子,少女,女人,待售商品。

    原来我现在是在逃跑吗?钱悦悦忽然明白,这可能是她有生以来唯一一次离开这里的机会。

    她拉起在她身后戒备着的尚裕的手,如同飞出牢笼的金丝雀一般雀跃的加快了步伐,她要离开这里,她要离开这里!

    钱家侧门外,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已久,沈泗坐在其中等了半响还未见那男女二人出来。

    “出发。“钱悦悦说着率先登上车厢,尚裕紧随其后。

    沈泗看着这衣冠不整,面红心跳的两人,看样子拖延的时间里似乎做过什么。

    车夫得了沈泗的命令,立刻扬鞭拍马。

    听说自己女儿被人劫走的钱大炮此时才跟随其余家丁跑到侧门,他看着已经扬长而去的马车,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随即雷声滚滚,大风吹的钱家侧门那个大红灯笼荡的停不下来,一身华袍的钱大炮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静,最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家丁都可以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