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如钩，浅草中偶尔传来虫鸣，屋檐高树尚隐在夜色中，周乐安轻轻关上房门，转身便看到院中的黑影。

    “谁？”她轻声问了一句。

    “小姐，是我。”

    枣儿提着一个小包袱走过来。

    “里面装着干粮，您要是路上饿了，能用得上。”

    周乐安接过来，平凉如水的心间浮起热意。

    “多谢。”

    “小姐别客气，折煞奴婢了。”

    “你家小姐有你相陪，是她的福气。”

    枣儿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忙着打开院门，探头左右观望，确定外面没人，才让周乐安出去。

    “小姐，您一个人，一定要注意安全，枣儿在这里等您。”

    小丫头说着说着，竟湿了眼眶。

    周乐安朝她挥挥手，背着包袱迅速往山下走去。

    半山腰有一处凉亭，亭子边拴着一匹马，是她与顾今夕提前商量好的。

    她已换上婢女的服饰，扬鞭策马往皇陵的方向赶去。

    龙潭寺与皇陵刚好东西相对，按路程提早三个时辰出发便能在东华门与顾今夕汇合。

    官员与女眷分头去往皇陵，因此，顾今夕与梁允烨虽是去同一个地方，两人却打不上照面，在侯府门口便分开了。

    东华门边有一处茶坊，顾今夕坐在临街的包厢，点了一壶清茶。

    寥寥轻烟带着茶香，飘散在微凉的晨间，顾今夕阖眼靠在椅背上，享受难得的宁静。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门外轻叩，周乐安推门走进来，坐到她对面的位置。

    “这家的茶水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到西华门后，她下马步行进城，走了近一个时辰，饮一杯清茶，顿感舒爽。

    “你以前也来过这家？”

    周乐安提壶的手微顿，不动声色道：“哥哥带我来过一次。”

    上一次来，还是六年前，顾今夕还没入侯府，两人在这里见过一面。

    顾今夕望向远处青山，幽幽开口，“想起来，我也是许多年前来过，也是坐在这个位置。”

    当时，对面坐着长公主，她还记得，自己得知她在殿上公布终身不嫁之后，既震惊又为她伤心。

    如今，斯人已去，物是人非。

    用完茶，周乐安跟在顾今夕身后下楼。

    这次，她代替银月，扮做她的贴身婢女进入皇陵。

    “太太被送去渔阳麓庵了，今早出发的，是梁允烨亲自安排的这件事。”顾今夕开口，语气毫无波澜。

    周乐安并不意外，卢氏愚蠢鲁莽，再留她在府中肆意妄为，只会坏梁允烨的事。

    可她还需要卢氏。

    侯府这趟浑水，越浑越有利于她下手。

    “这么有趣的事，若掩在侯府，岂不是可惜了，不如给坊间百姓茶余饭后添点乐子。”

    顾今夕掩唇轻笑，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道：“你这丫头，过去总憋着不爱说话，敢情是留到现在使坏呢。”

    “府里人多口杂，想要传点消息出去，并非难事，等我回去，我会安排的。”

    顾今夕掌管中馈多年，想要毫无痕迹办好这件事，易如反掌。

    只是，消息传出去，如何能发酵，她就使不上力了。

    周乐安知她的担忧，道：“剩下的事嫂嫂不必担心，三哥会想办法的。”

    “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三哥马上就要参加科考了，大哥和母亲定会在背后使坏。”

    顾今夕拧眉，“科考是朝廷大事，一般人插不进手，他们即便想做什么，也没这个能耐。”

    话虽如此，可周乐安心中总觉不安。

    一行人抵达皇陵的时候，已是中午，她们在车上用了点心，倒还不觉饥饿。

    御驾提前到达，听说皇帝先去了长公主墓前祭拜，下午再带众人行祭祀大典。

    进入皇陵后，由宫廷内官安排食宿，内侍宫婢负责接待，周乐安只能在皇陵的行宫等顾今夕。

    顾今夕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暗，皇陵上空的乌鸦呼啦啦的盘旋然后降落，渐渐停了声响。

    祭祀流程繁复，跪拜一天实在辛苦，顾今夕简单洗漱便上床歇息了。

    她从腰间取下令牌递给周乐安，“有这个牌子，可在皇陵走动，只要别去士兵守卫的地方即可。”

    周乐安接过，答了一句谢。

    “乐儿，万事小心。”

    眼前的梁府二小姐，早已不是当初唯唯诺诺，躲在人后的二小姐。

    相识六年，顾今夕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她的怯懦，自卑，甘于人后，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雪耻翻身的隐忍，这样的女子，值得她敬佩。

    周乐安吹灭帐外的火烛，轻轻关门转身走入廊道。

    皇陵多柏树，风一吹，针叶间呼呼的风声摇曳着投在地面的树影。

    折腾整日，宫殿中大多数人都歇下了，亮着灯的房间也是静悄悄的。

    周乐安来过很多次，对于皇陵的路线轻车熟路，但唯独对长公主墓的位置，一无所知。

    想来暗觉可笑，天底下，竟然有人自己找自己的墓穴。

    夜间有巡视的士兵，周乐安记着路顺利避开，不知不觉竟走到孝贤皇太后的墓园。

    她摸着墓碑上写的几个大字，轻言道：“母后，儿臣来看你了。”

    风咽无声，周乐安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母后，是您在保佑我吗，请您继续保佑我，让我与弟弟相认。”

    她不敢多留，继续往前走，看到前面有一排矮房。

    里面住着守墓人，是那个她叫了十二年的阿翁。

    母后难产那晚，阿翁跑得太急摔断了腿。

    宫里从不留有疾的宫人，他跪在先皇殿外求了三天，先皇才同意他去守陵。

    也因为耽误了三天，他的腿再也没能接起来。

    走的那天，阿翁拉着她的手，泣不成声，“公主啊，奴才没用，护不住您了。奴才日日为公主焚香祈祷，您一定要长命百岁，喜乐吉祥。”

    到底是没能如他所愿，长公主英年早逝了。

    周乐安眨眼，将眼底的潮湿散去，转头便看到旁边新立了一处墓园。

    原来，她死后能和母后在一起，也没那么可怕了。

    正准备提脚往那边走，便听到士兵巡查的声音。

    周乐安顺着围墙，以夜色和树木掩饰，径直往排房走去。

    屋里点着灯，周乐安凑到窗下，窗户半掩，芷泉一身素衣侧身坐在桌前。

    她认认真真地抄着经书，丝毫没发现周乐安站在窗前。